伴著太陽漸漸西沉的余暉，王小東領著王念念幾個走到河邊的一塊沙地。
沙地種了大片棉花、豆類和花生，地里排列種了三十幾株棗樹，每棵都看起來有一人抱粗。
王念念和姐姐都戴了帷帽，王引章則戴了草帽，三人好奇地東張西望。
待走到樹下，王念念抬頭看去，只見一粒粒青黃交接的棗兒被微微發(fā)黃的葉子藏在樹枝間，偶爾還有幾顆發(fā)紅的果實悄悄探出頭。
王小東拿著幾根長竹竿，分一根遞給了陳柏，又分給了其他幾個護衛(wèi)，王引章見了，也要了一根，幾個人丫鬟拿著小簍子，準備等會就在地上撿。
這可真是個新奇的玩法，王念念也蠢蠢欲動。
王筱盈見了，拉住妹妹的手：“你可離遠些，娘親說了，樹上有辣子蟲，碰到了得癢好幾天?！?p> 想起什么，又捂了嘴偷笑，湊近王念念道：“娘親說她小時候被父親騙到棗樹底下，父親抓了幾只蟲子放葉子上給娘親看，娘親好奇看了，還手快去摸，癢得難受，哭了許久。父親賠禮又道歉，哄了很長時間，又許了好些玩意兒娘親才停止哭鬧說不告訴大人們。那會子父親和娘親才多大？和你與弟弟一樣大呢！”
后面姐姐再說些什么，王念念沒有再聽清。
面前歲月交疊，記憶紛至沓來，有個年輕英俊的笑臉浮現(xiàn)在眼前，也是拿手捉了青菜蟲，像是只為逗年幼的她一哭一笑......
記起初到陌生世界的那幾個月，惶惶不安中父親的笑臉在自己跟前逗趣，王念念眼眶慢慢紅了。
那是自己來這里看見的第一個人。
懵懂、陌生、惶恐、弱小又不敢說話，害怕被當成妖怪丟了，是父親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不對勁，不厭其煩逗弄自己，一句一句嘮叨他每天做了什么，學了什么。抱著自己到處走，慢慢帶自己了解大康朝的世界。
想到這些，她不由得鼻子一酸，硬生生地咬了咬唇把眼淚逼了回去。
王筱盈望著妹妹情緒不對，要哭不哭的樣子，慌忙問道：“這是怎么了？可是我說了什么？”
王念念只是搖頭，并對姐姐安撫一笑：“不要緊的，只是被風沙迷了眼。”
明知并非是妹妹所說的理由，王筱盈眉毛微蹙，想到自己結(jié)束的話題，心中明了，卻選擇不再過問。這些年蕓娘從不對雙生子說他們父親的事，王筱盈倒是還聽過許多。
父親小時候調(diào)皮搗蛋，時常惹老太爺生氣罰背書寫字，祖母口中的王引章就很像父親。至于祖父，一直說父親小時候是如何如何聰慧機敏，一點就透，還夸過王念念有其父之風。
“少爺這不能碰！”是另一邊王小東的驚呼聲。
姐妹倆聞聲望過去，只見王引章丟掉右手的竹竿哀嚎出聲，左手的手指使勁兒在腰部擦拭，雙腿在原地起跳，模樣像極了只受驚的兔子，他大喊：“啊姐姐！有棗子咬我手！”
王念念瞬間破涕為笑，與王筱盈快步走過去查看。
看弟弟還在擦拭手指，像在擦拭什么臟東西，王筱盈緊張地問：“這是怎么回事？”
王小東轉(zhuǎn)頭把那條蟲子踩個稀巴爛，有些不好意思的對王筱盈回道：“回四小姐的話，剛剛八少爺自己打了棗子下來，想拿來吃，誰知道旁邊有條洋辣子不小心碰到了。”
王引章還在擦手指，姐姐要看都不讓，他臉色都白了，直呼：“好癢，我感覺我要中毒了，心里麻麻的?！?p> 姚黃著急道：“少爺您別亂動，別把皮膚擦破了，這里有水您先洗洗?！?p> 說著就掀開了籃子上的布巾，拿出里面的茶壺倒了水給王引章沖洗。
待王筱盈給弟弟擦去水漬，看圓潤的小手指紅紅的，心疼不已：“看你這難受樣，下次可不許亂摸了，我看你還是去邊上等著吧，再想吃也不急于一時，等他們打好了，拿回去你再吃個夠?！?p> 王小東看著被眾人簇擁在一旁的王引章，怕待會還出什么意外，想了想還是跟著勸了一句：“是啊少爺，二奶奶早前就通知我們把這些棗樹給您留著，不如我們先打著，您去歇會吧！”
這是自己從未玩過的，王引章不死心，被姚黃扶著坐到了一旁的小馬扎上，出聲留樹：“你們先打，把那棵樹給我留著，我不癢了就來！”
“少爺您放心吧，那棵紅棗多的給您留著。”
王小東見勸住了，心中不再緊張，又拿過桿子去打棗。
只見樹林里拍打樹枝的“噼啪”聲，棗子掉落的“咚咚”聲，丫鬟們的指揮聲：“往右邊點兒，對，那邊有片紅的，再往下，打下來！”
不絕于耳。
直到打完了三棵樹，陳柏見高處的根本夠不著，放下竹竿后退起了個跑，三兩下就爬到棗樹上。
凌香看著他敏捷的身手，嘴里喊著小心，眼神卻閃閃發(fā)亮，自覺地撿起竹竿，又把竹竿遞給樹上的陳柏。
陳柏對凌香微微頷首，轉(zhuǎn)頭專注地打棗。
這邊姚黃見了，越看越覺得般配，低聲去對王念念說悄悄話：“小姐，您什么時候?qū)Χ棠陶f把凌香嫁出去？凌香今年也有二十一了，我看啊，他們倆這是上好的姻緣！”
隨著王念念越來越大，也越來越有主意，丫鬟們也逐漸看出七小姐的隨和，也愿意跟她說些小女兒的心里話了。
“快了快了！”王念念笑瞇瞇的對她點頭，轉(zhuǎn)頭去問王筱盈：“姐姐，您看我跟娘親提一下把凌香嫁給陳師傅怎么樣？”
王筱盈瞪大了雙眼，看了眼陳柏和凌香的方向問妹妹：“你這說的什么話，丫鬟們的親事自然由母親做主，可是他們私相授受被你發(fā)現(xiàn)了？”
沒想到姐姐會這么想，王念念有些語凝，思考了會還是說道：“并沒有，是我瞧著陳師傅穩(wěn)健，凌香手藝又好，再加我的丫鬟年齡大了，她總不好一直不嫁人吧？陳師傅又是知根知底的，兩人很是般配呢！”
王筱盈臉色微紅，十二歲的她對這些已經(jīng)有了朦朧的概念，但從小的教養(yǎng)讓她對這些事情退避三舍，道：“快別說了，這怎么能是我們女孩子能說的話？你還小呢，不懂這些。”
“姐姐！”王念念不依，哎，還是年齡太小了，有些話不能通過自己的口來完成，不然自己丫鬟的婚事都無法做主，只希望打谷桶能打出一片聲望來才行，這樣將來說話其他人也能對自己這個小姑娘信任幾分。
王筱盈怕妹妹還說些什么嚇人的話來，只好先答應了她：“好了好了，我?guī)湍阃赣H說，說不定母親心里早有決斷呢?！?p> 王念念笑著給姐姐道謝：“那就多謝姐姐了！”
也不提自己去打棗的事，姐妹兩個站在樹底下不遠處繼續(xù)說著閑話，一邊看丫鬟們拾掇掉落的棗兒，有時看棗子掉落到腳邊，也會幫忙彎腰撿起來。
這邊王引章看得不過癮，待手舒服了些就拿了竹竿也去打了棗子，若掉落幾顆就開心得不行。
又打了一會，見太陽只剩下半邊余暉，王筱盈喊他們回去，眾人收拾好籮筐，七嘴八舌說著豐收的喜悅。
居然有兩籮筐，一行人滿載而歸。
到了吃晚飯時間，王引章吃棗吃得吃不下飯，蕓娘教訓個不停：“下次可別這么吃了，每年府里也送了來，也沒見你吃個不停?！?p> 王引章不知道從哪里摸出來，又往嘴里丟了個大胖棗子，道：“這可不一樣，這是我自己打的，而且是父親留下來的樹，我喜歡吃著哩！”
蕓娘夾菜的手頓住，雙眼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王筱盈和王念念面面相覷，正想用什么話題岔過去，只聽蕓娘已輕聲地問：“你們?nèi)齻€，為什么都不跟我問問父親的事兒？”
這下王引章也愣了，自己根本沒見過父親，一點印象都沒有，只知道失蹤很久，家里人一直在尋找。
王筱盈對父親的印象也只存在于書信，和祖母轉(zhuǎn)達的問候，還有三歲那年的過年宴請父親中舉。父親得長輩喜愛，得同齡學子敬重，身邊總是一堆人圍繞，忙忙碌碌的，抱自己的次數(shù)一個手指頭都數(shù)得過來，父女兩個感情并未有多好。
王念念只是把與父親相處的時光留在心里，得益于父親抱去書房，亦或玩耍，知道這個世界的初始面貌，何況她有著成年人的芯子，知道什么該提什么不該提。
見蕓娘放下筷子，神情落寞下來，王念念忍不住問出口：“娘，父親他是個什么樣的人？”
蕓娘看著三雙認真的眼，眼里慢慢有了光，開始給孩子們講父親的事。
三個孩子聽得很認真，那一晚，都陪了娘親睡。
蕓娘嘮嘮叨叨地回憶，講了大半夜，直到孩子們睡著。
父親三歲啟蒙，不久一篇千字文就倒背如流，四歲學論語，六歲讀大學，八歲作詩被周圍的人稱之為小神童。十五歲成為一名廩生，才名遠揚，得當時的縣太爺看中還說可惜沒早點把女兒嫁給他，十九歲中舉開宴，半個未峰都來恭賀，二十歲就入國子監(jiān)，一路成長可以說是順風順水。
那一晚，幾個小的心里都有了對父親的崇拜和孺慕之情，從此對自己道路有了不同的理解。
王引章因此更加勤于學問，以父親為目標，發(fā)奮成為比父親還優(yōu)秀的男子漢，這是后話。
第二日，崔氏告知蕓娘三天后回城，王宜祿已經(jīng)答應擔任未峰書院的山長，提前回去，家里要準備舉辦宴席慶賀。
后兩日下起了陣陣小雨，王引章則是看雨停就抽空拉著王念念走遍了莊子找好玩的，一家子傍晚才回到王宅。
回到家一起用晚膳，席間，王宜祿宣布了開春就去未峰書院任職，一家人齊齊端了酒杯恭賀。
王宜祿喝完放下酒杯，環(huán)顧一圈面色嚴肅說道：“以后未峰就只有一家書院了，坐落在對面石山腳下，過去只一個時辰車馬。我們書院分天地玄黃四個班，分給四個不同學齡段的學子。引安你直接進天班，那里都是各地舉薦來的有功名的人，由隱世的大儒和我一起教導?？荚囈院?，澤哥兒、沐黎、章哥兒，你們會憑借自己的能力考去不同的班次，這就要靠你們這些年知識的積累和悟性，如果有誰，連縣試都沒考過的......”
說完冷哼了一聲，剩下的意思希望幾個小的明白。
三個小的忙站起來作揖表示明白，王引章和崔沐黎甚至表示自己冬天哪兒也不去，就在家溫習。
王宜祿微微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