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老天爺賞飯吃
“還是這個城市,四年,什么都沒改變,方文還是躲在我看不見的地方,這個城市…那個城市……”
周訊的聲音很特別,討厭她的人覺得她的聲音是公鴨嗓,煙嗓,很難聽。
喜歡她的人卻覺得她的聲音很有質(zhì)感,像是一臺老舊的時光機,寫滿了故事。
她的頭發(fā)凌亂,聲音波瀾不驚。
所有的情緒都藏在那雙眼睛里,她的眼里有天,有地,有空中的煙霧,有埋葬的青春,唯獨沒有人。
她像是一個在原地站了太久連雙腿都無法彎曲的守望者,梗著脖子在跟命運較勁,跟自己較勁。
沒有山花爛漫,也沒有撕心裂肺,她就那么波瀾不驚地訴說著自己的等待,訴說著自己的尋找。
“我沒想過有一天他消失了我會等他,可事實是,我等了四年,一直等……”
她就那么平平淡淡地告訴你,這是我的故事。
望著你,是我愛你的唯一表達。
……
“嘖,不愧是周訊啊!”胡戈下意識伸手又抓了把爆米花,感嘆了一句。
楊宓剛才連爆米花都忘了嚼,此時才反應(yīng)過來,一邊嚼一邊道:“我覺得我也行!”
“你?”胡戈想了想還是沒打擊她,認可道,“你的郭襄演的確實不錯?!?p> “我還演了王昭君啊,你沒看嗎?”
“沒看?!?p> “……”
劉師師沒忍住出聲道:“你們倆安靜看會兒電影不行嗎?”
“OK!”楊宓剛剛應(yīng)聲就看到銀幕上李清和景恬第一次出場。
“他們管這叫立體定向腦深部電極引導(dǎo)腦內(nèi)核團損毀手術(shù),也就是利用立體定向的技術(shù),找到你腦子里面專門依賴四號的那根神經(jīng),然后利用微電極,嘭!把它炸掉!”
景恬這段其實演得很好,她整體的狀態(tài)和肢體動作是躁動的,這種躁動當(dāng)然不是無來由的。
她想要告訴對方自己的過往,但那種過往又是不堪的。
所以她需要做一層包裝,把那段經(jīng)歷包裝成崇高的,就好像在告訴李清:看,這些你不知道吧,我知道,我經(jīng)歷過。
而這種包裝在不能過火的同時又要給自己留下拉扯的余地,所以她就用這種躁動的狀態(tài)來作掩蓋,掩蓋自己的不在乎,就好像只是在跟對方說一件趣事。
趣事只是趣事而已。
所以乍一看,景恬給人第一眼的印象像一只刺猬,張牙舞爪、滿不在乎。
但是當(dāng)她把手握成小拳頭伸到李清面前,五根細嫩白皙的手指猛然乍開的時候,那眼神里小心翼翼的試探意味讓她這個角色的形象一下就鮮活了起來。
景恬一向都是個很認真的人,沒人知道她為這場戲準備了多久,或許只有那一本寫滿了字的人物小傳知道。
李清也很認真,但比起景恬他就要顯得隨性許多。
他沒寫過人物小傳,即便他曾經(jīng)糾結(jié)了很長時間,但他只是為了定下整體的人物框架,也就是搞清楚方文是個什么樣的人,至于更具體的細節(jié)填充他更多還是交給了本能。
也就是在角色的思維模式下,角色會怎樣做,那就怎樣做就好了。
所以他沒有說話,只是微微側(cè)了下腦袋,看著景恬笑。
嘴角挑起的弧度不大,甚至臉上的肌肉都不曾牽動,但就是能讓人感受到他在笑,笑意在柔和的眸子里蕩漾,春水微瀾,于是溢了出來。
那一瞬間畫面莫名的和諧。
景恬的表演確實不錯,但可能是因為她呈現(xiàn)出來的躁動狀態(tài)讓整場戲的節(jié)奏有些飄,就好像浮萍,你一看就知道:哦,電影啊。
但是李清只是微微一笑,就給整場戲染上了一層底色,就好像一汪碧潭,不僅把景恬的戲接了下來,還自有一股潤物細無聲的平和自然。
你看到之后就覺得:哦,原來是女朋友在跟男朋友講故事。
那種和諧就好像金風(fēng)玉露相逢,讓整個畫面都顯得更加飽滿和立體起來。
“這倆人太配了?!眲煄煼路鸨焕钋宓男σ飧腥荆膊蛔杂X地露出了姨母笑。
“我覺得他還是跟周訊更搭吧?”楊宓道,“其實說真的,有的人就天生適合站在鏡頭底下,他們身上好像有一種孤獨而深邃的故事感,只要往鏡頭前一站,就好像是一塊密度很大的石頭壓在畫面里,所有的磁場很自然地集中在他們身上。
跟這種人演對手戲,無論你用了再大的力氣都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人家只用一個眼神,或者一個表情就能把你的勁道輕輕松松照單全收。
像這種人就是咱們常說的老天爺賞飯吃,就像周訊,還有我這個學(xué)弟?!?p> 胡戈撇嘴道:“哎豬婆,你剛剛還說你上你也行呢。”
“所以啊,老天爺也賞了我飯吃?!睏铄档靡庖恍?,像極了一只偷到雞的小狐貍,自得道,“這是天賦,我們才是一類人,你這種跟你說了你也不懂?!?p> “……”
正聊著,銀幕上詩人跳橋自殺,激烈的背景音樂吸引了幾人的注意力。
整部電影也是從這里節(jié)奏猛然變化,正式進入了導(dǎo)演曹寶平的領(lǐng)域。
曹寶平最喜歡的就是通過內(nèi)聚焦的方式,用生活在社會和城市底層的邊緣人物的內(nèi)視角塑造出他們在喧囂和壓力之下的惶恐不安和無所適從,進而刻畫人物的內(nèi)心沖突,審視人性的掙扎。
于是節(jié)奏瞬間由舒緩過渡到緊張,平和過渡到焦慮。
無論是李米還是裘火貴、裘水天,包括警察葉傾城,他們都是曹寶平手里的棋子,在鏡頭底下都好像成了熱鍋上的螞蟻,那種敏感焦灼的狀態(tài)正在通過內(nèi)聚焦的敘事視角影響著觀眾的情緒。
這種影響不會因為影片情節(jié)中的小幽默而得到緩解,比如周訊飾演的李米因為保存著男友方文照片的雜志被兩個毒販弄丟而猛然情緒爆發(fā)壓制了毒販,但又在客觀條件——刀子的威脅下秒慫。
影院里的觀眾在看到這一段的時候確實笑了,但是轉(zhuǎn)瞬即逝。
因為在導(dǎo)演的視聽語言之下電影的基調(diào)已經(jīng)被定死了,就是灰色的,掙扎的,沉重的。
這也是為什么很多時候會說演員只是導(dǎo)演手里的棋子。
什么是內(nèi)聚焦敘事?
所謂的內(nèi)聚焦敘事視角就相當(dāng)于一個“隱在敘述者”的形象,在這種視角中,攝影機只敘述某個人物知道的情況,讓觀眾通過與敘述者合一的角度充分感知人物的視聽與思考。
而整部電影觀眾又是有著上帝視角的,所以他們自然隱隱地預(yù)感到這個故事最終的結(jié)局定然是走向幻滅和破碎的。
也正是在這種情況下,就把李清的表演凸顯了出來。
因為他的表演很【平】。
這個【平】不是【木】,他的表演是有變化的,只是他所呈現(xiàn)出來的人物內(nèi)核和節(jié)奏都好像一口深井,所有的情緒都藏在井底下。
就像曹寶平對李清說的,你比那個詩人更像個詩人。
于是這就跟其他人的焦灼形成了一種鮮明的對比,一般來說當(dāng)這兩種情緒存在一個鏡頭底下的時候或許會撞出火花來,但是一旦單獨存在,就會有一種割裂感。
就好像我這邊都要下油鍋了,你那邊還在釣魚,不是畫面畫風(fēng)的割裂,而是情緒和節(jié)奏的割裂。
而這也是曹寶平和李清當(dāng)時產(chǎn)生分歧的原因。
李清說服曹寶平的理由很簡單,他在告訴曹寶平方文這個角色【我愿意為你放棄這個世界】的愛情觀的同時,已經(jīng)把這個角色的人物弧光完整地展現(xiàn)在曹寶平面前。
換言之,李清所飾演的方文跟其他角色所處的階段都不一樣,因為當(dāng)李米他們還在掙扎,還在對抗的時候,方文早已經(jīng)作出了自己的選擇。
人物性格的隱蔽性、動態(tài)性、對抗性、漸進性都已經(jīng)不會再有變化。
也就是說其他人物的性格還在成長還在變化的時候,他出場就已經(jīng)是一個完全體了。
正因如此,要想把角色演出彩其實是很考驗演員功底的。
與此同時這對導(dǎo)演的節(jié)奏把控也是一個考驗。
所幸李清是個很省心的演員。
或者說老天爺賞飯吃,也或者是他跟方文這個角色在某方面無比地契合,這讓他在構(gòu)建好心象之后如魚得水。
他的【平】也不是真的平,他所呈現(xiàn)出來的角色根底是虛弱的,就好像一面被大錘鑿過的灰墻,早就破碎了,只是被一口氣吊著,乍一看仍是完整的,微微注目,就發(fā)現(xiàn)那表面全是密密麻麻的裂紋。
導(dǎo)演當(dāng)然會給觀眾一個注目的機會。
于是方文和李米時隔四年,一千五百個日夜之后終于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