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寧真賣梨
話分兩頭,各表一枝。
卻說唐、寧姐妹和白玉堂一路到了東流鎮(zhèn),便各自告辭。
正如展昭所料,唐鳳是清風(fēng)寨寨主唐連風(fēng)的獨(dú)生女兒,亦是清風(fēng)寨少主。她來此說是為了尋人,實則為了尋仇,因唐父不放心她獨(dú)行遠(yuǎn)路,特請了她的義姐寧真與她作伴。清風(fēng)寨在此處早已布了眼線,堂口就設(shè)在一處不起眼的宅院,外面看著與尋常院落無異,等唐、寧二人一到,便有專人接應(yīng)。到底是家有家法,幫有幫規(guī),唐鳳年紀(jì)雖輕,在這些個手下面前可是毫不含糊,一進(jìn)門就傳話院里所有人進(jìn)屋面見,待屋中坐定,喝了幾口茶,人也都到齊了。
一位管家模樣的人一一稟明了這院里的人物身份和所司之事。原來連管家一起共十七人,管家姓馮,是二當(dāng)家馮西山的遠(yuǎn)房親戚,近年為尋找害死唐鳳母親之人,帶著一批弟兄四處漂泊,半年前才終于打探出此人已在東流鎮(zhèn)落腳,傳信回了清風(fēng)寨。為掩人耳目,又奉命盤下了這處民宅,平日里都扮作家丁丫鬟模樣照看這所宅子,只等唐鳳來。
唐鳳遣退了眾人,只留下馮管家,問道:“你是說,我要找的人,現(xiàn)在已經(jīng)武功盡失?還成了富得流油的什么員外?”
“是,我們也不知他究竟經(jīng)歷何事,不但武功盡失,而且那時他還是個彪形壯漢,如今卻清瘦斯文。不過身形氣質(zhì)雖相差甚遠(yuǎn),眉眼卻還和當(dāng)年是有幾分相似的。多年前我和他交過手,對他印象深刻,確認(rèn)是同一人沒錯?!瘪T管家怕唐鳳不信,連忙解釋:“還有小路子年紀(jì)雖輕,也是見過他的,當(dāng)年就是我把小路子從他手里救下來的?!痹捓镎f的小路子是他手下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兄弟,方才唐鳳見過。
唐鳳抬手示意他:“行,二叔的人一向妥當(dāng),我信得過?!庇窒肫疬@些年爹爹思念娘親之苦,恨不能立時報仇雪恨,冷冷問道:“依你看,好做嗎?”
“做”是他們的行話,意思嘛馮管家當(dāng)然懂,便道:“他雖沒有武功,手底下的一幫護(hù)院卻是高手,聽說他還有一位武藝非凡的妻子,硬闖恐怕一擊不成反而打草驚蛇。不過……”馮管家頓了頓:“文府年年都在鎮(zhèn)上擺三天流水席大宴賓客,如能混在賓客中入府,機(jī)會就大多了?!?p> 唐鳳問:“你既請我這時候來,想必今年宴席日子已經(jīng)近了?”
馮管家點(diǎn)頭道:“正是這月廿一開始,還有六日?!?p> 接連兩日唐鳳都挺忙,要么召了人在堂屋中談話,要么就和手底下的兄弟們出門去;寧真則通常知會她一聲,便獨(dú)自出門閑逛。
這日,寧真從集市經(jīng)過,路遇一賣梨的婦人。那婦人背著一大筐梨,手里提著桿秤,略弓著腰顯得頗為吃力,走到寧真跟前叫道:‘姑娘,姑娘,買梨吧,又甜又解渴!”寧真見她跟自己說話,忙駐足回話道:“謝謝,我不渴?!?p> 那婦人見她文靜秀美,只道是哪家的小姐,便又勸道:“那就買上一些帶回家吃,都是早上剛摘的,你看,多新鮮!”
寧真道:“可是大嬸,我身上沒帶銀子。”
這是實話。雖然她臨行時師父封過一包銀子給她,到了這里唐鳳因怕她閑著無趣,便又給了她一筆銀兩,只讓她隨意去花,她卻覺得吃穿用度一切都有人照應(yīng),并無使錢的地方,就把銀子擱置在房里,未曾帶出。
那婦人想來是沒信,糾纏道:“三文錢一個,很便宜的。”
正說著,一個尖嘴猴腮的男人快步走過來,走到婦人面前問:“有錢沒?快給我。”婦人警惕地捂了捂腰間的錢袋:“你又要做什么去?”
男人不耐道:“你還管起我來了?拿來!”一邊說一邊去扯她腰間的袋子,婦人拗不過,拉扯了兩下只好由他拿去了,只滿臉憂色地說道:“可別去賭了啊,好歹給我們娘倆兒留點(diǎn)!”
“別給我擺個苦瓜臉,看著都晦氣!”男人罵罵咧咧地走了。
寧真不由問道:“他是……”
“我相公?!眿D人木然答道,背著梨繼續(xù)往前走去,倒是寧真回過頭目送了她好一會兒,直到她的背影湮沒在人群中。
待日頭正中,寧真正要回時,卻在一家酒樓外面碰見了打道回府的唐鳳一行人。眾人一同進(jìn)去吃飯,唐鳳知她不喜熱鬧,便叫兄弟們盡管吃喝,她則和寧真單獨(dú)尋了個雅間。
席間寧真便問唐鳳事情議得如何了,可有什么事要她做。
唐鳳把情況長話短說了一遍,道:“今日無事,明日文府開始籌備宴席,你可同我去探探虛實。”
卻說那賣梨的婦人到了自己往常擺攤的地方做買賣,午間仍守著腳邊的大半筐梨,用烙餅就著清水吃了填肚。幾個混混從賭坊出來,一時口渴,路過那賣梨的攤子,見了那婦人便一臉混笑地走過去,其中一人蹲下道:“齊家娘子,你這梨看起來挺甜的呀。”說著便拿起梨來咬了一口。
婦人急了,道:“干什么?你還沒給錢呢!”
那幾人無賴紛紛拿梨來吃,道:“吃你幾個梨怎么了?你相公欠我們那么多錢還沒還呢?!?p> “就是,這些啊連利息都不夠?!?p> 婦人心里一虛,隨即高聲道:“胡說什么?我不知道!你們再這樣,我報官了啊?!?p> 他們哪里懼怕:“你報??!呸!我們想吃便吃、想扔便扔?!闭f著便抓起幾個梨亂扔起來。
寧真和唐鳳正巧到此,一個梨沖著寧真面門打來,寧真伸手截住,冷眼看了那幾人一眼,把梨還給那婦人,然后說道:“你們幾個,別把人家的梨到處亂扔?!?p> 那領(lǐng)頭的混混定睛一看,見是個美貌姑娘,卻面若寒霜,眼神冷冽,雖有心輕薄卻沒來由的沒了膽子,只道:“姑娘,你也不去問問,這條街面上,誰敢管我們兄弟幾個的閑事?”
身旁的一個嘍啰卻是個沒眼色的,嘻嘻笑著:“大哥,這妞挺漂亮的啊,不如帶回去……”話沒說完,只見寧真突然手中的劍帶鞘舞了幾個劍花,眾人不及反應(yīng),只聽著“啪啪”幾聲打在皮肉上的聲音,待寧真停下來,那嘍啰臉上便幾道長長的血紅印子,嘴角血流不止,他捂著臉回神過來,像領(lǐng)頭的投去求救的眼神。
那領(lǐng)頭也見過些世面,知道自己不是寧真的對手,一腳將嘍啰踹翻在地,喝道:“不長眼的東西!”又回過來不情不愿向?qū)幷姹€拳:“今天我們幾個遇見了高人,自認(rèn)倒霉。”說完就要帶著一干人走。
唐鳳伸手一攔:“賠錢。剛才的梨錢?!?p> 那幾人瞧了唐鳳一眼,正躊躇著,寧真道:“依她?!?p> 他們便不敢不依,各自從身上摸了些許銅錢出來,也不敢細(xì)數(shù),全部交與那婦人了。
婦人眉目舒展開來,連聲向姐妹倆道謝。
這時,又一年輕女子突然急匆匆的跑過來,遠(yuǎn)遠(yuǎn)就沖那婦人喊到:“齊家大姐,不得了了!你男人回家發(fā)好大脾氣,把你兒子打得頭都流血了,你快回家去看看吧!”
“?。俊眿D人聞言變色,忙跟著年輕女子跑出去,跑了幾步又折回來拉著寧真的手,眼里滿是焦灼,道:“姑娘,幫我看著攤子,可好?我待會兒就回。”
寧真點(diǎn)點(diǎn)頭,問:“是要幫你賣嗎?”
“賣、賣,三文錢一個!”婦人顧不得許多,一邊答話一邊匆匆走了。
唐鳳看著她走遠(yuǎn)的身影,對寧真嘆道:“你倒做起好人了。”
寧真把早上的事情也說了一說,又道:“反正我也無事,就幫她好了?!?p> 唐鳳道:“行,不過我得先回去了,待會兒還要和馮管家商量點(diǎn)事。”
唐鳳一走,旁邊菜攤上的大嬸就開始和寧真家長里短起來。原來那婦人夫家姓齊,她相公一向嗜賭成性,在爹娘在世時還有所收斂,自從爹娘過世后,更是整日浸淫在賭場中,幸好齊氏有門種果樹的手藝,在自家坡地上種了一畝梨樹,每年應(yīng)季時便摘了來賣,其余時候替人紡布、縫衣,日子倒也過得下去,只可憐掙的錢大多被她男人拿去賭錢或者還債了,若是哪日運(yùn)氣不好,回家還要拿她和孩子出氣。
寧真默默聽完,問道:“既然如此,她為何不離開那個男人?”
那大嬸便咯咯笑起來:“小姑娘,到底是你年輕,連這話也敢說,這一日夫妻百日恩,哪里還能離開呀?”
這時一個路人過來買梨,道:“這梨挺新鮮的呀,怎么賣?”
寧真道:“三文一個。”
路人拿出一串銅板來數(shù)著:“十文錢買你四個梨成不?”
寧真道:“四個梨十二文?!?p> “哪有這樣做生意的?”路人抱怨了一句,卻見寧真無動于衷,撇撇嘴不悅而去。
那大嬸有些看不過去,搭話道:“小姑娘,照說齊家的托你看著,我不該插嘴,不過剛才那人買的多,就算便宜點(diǎn)也無妨的?!?p> 寧真道:“可她說了是三文,既是她的梨,我就該照她說的賣?!?p> 大嬸眉頭皺成一團(tuán),暗想這小妮子也太木了些。
又一個胖胖的婦人走過來,問:“這梨不知道甜不甜,我可以嘗嘗嗎?”
寧真想了想道:“可以?!闭f著把攤上的小刀遞給她。
那婦人倒不客氣,挑了個兒大的直接切了一小半,幾口吃了,抹抹嘴道:“不好吃……”扭頭走了。
“真的嗎?”寧真削下一塊來,自己嘗了嘗。
一位公子緩步走到梨筐前:“我可都看見了,像你這么賣啊,不但賣不出去,還要虧本?!?p> 寧真順著眼前那襲薄綢長衫往上一看,原來是白玉堂。她不禁笑了:“是你。為何這樣說?”
白玉堂并不答,只道:“真是出人意料,你居然在這里賣梨?!钡溃骸翱梢啄硯兔??”
寧真立刻道:“嗯,你能來幫忙實在太好了,這事挺難的?!?p> 白玉堂哈哈一笑:“看好了?!闭f完叉著腰朝著街面大聲吆喝起來:“來看一看吶,嘗一嘗,又甜又解渴的脆梨,今天剛摘的啊,保脆、保甜……”
這一吆喝起來倒真來了不少主顧。挑挑揀揀、討價還價,幾袋煙功夫,賣出去了一大半。
人多的時候?qū)幷媸斟X收得眼花繚亂,也不知賣了多少數(shù),收了多少數(shù),頗有些忐忑問道:“這樣真的可以嗎?”
白玉堂道:“放心吧?!?p> 待天色將晚,附近的攤販都陸續(xù)回家了,梨也賣得差不多了,白玉堂問:“你什么時候走?”
寧真道:“我答應(yīng)幫她看著,自然要等她來了再走?!?p> 白玉堂道:“好,那你餓不餓?我去買吃的?!?p> 寧真笑笑:“餓了?!?p> 兩人吃過了飯,又從傍晚等到天黑,直到整個長長的巷子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寧真看看天色,在街邊石階上盤膝打坐,道:“你走吧,不用在這里陪我。”
白玉堂道:“那她要是今晚不回來了呢?”
寧真道:“她總有回來的時候,她總要來拿她的背筐和這個?!彼噶酥纲即蟮目鸬滓粋€鼓囊囊的錢袋子。
白玉堂道:“那你就一直等?”
寧真道:“在鳳兒有別的事交待我之前,我會在這里一直等。”
白玉堂看了看寂靜的空巷,月光灑著兩邊的屋角和墻檐上,在地上投出重重暗影,那最暗處藏著些什么,沒有人看得見。他也在寧真身邊坐下來,完全沒有要走的意思。
寧真認(rèn)真道:“你切莫覺得你走了,留我一個女子在這里有甚不妥,我自小在峨眉長大,常常天不亮就外出練劍,也曾夜行山路,而且我的武功在眾師姐妹中是最高的,你大可放心。今日已誤了你許多時辰,若還要耽誤你回去歇息,便是我的不對。”
白玉堂斂眉看她:“你就這么想我走嗎?”
寧真沒料他這么問,略一遲疑,道:“也不是?!?p> 白玉堂便抱劍在她身邊坐下來:“原來你是峨眉弟子。聽聞峨眉門規(guī)甚嚴(yán),從不輕易放弟子出山,看來對你是個例外?!?p> 寧真道:“門規(guī)雖嚴(yán),我?guī)煾竻s是通情達(dá)理之人,她見我和鳳兒姐妹情真,我有心助她一臂之力,自然應(yīng)允;而且她老人家還說我年紀(jì)漸長,正該出去歷練歷練了。”
正說到這里,從巷口急匆匆走來一個人,提著個食盒,是唐鳳。
唐鳳見了二人,先是一愣,而后笑道:“呀,想不到白五爺也在?!?p> 寧真道:“今天多虧了他,才把梨都賣完了?!?p> 唐鳳瞧了瞧白玉堂,又瞧向?qū)幷娴溃骸拔彝盹垥r不在,方才回去,才聽他們說你一直未回,想著你多半還守在這里,也不知是不是餓壞了,趕緊的給你送吃的過來。不過……”她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道:“既然白五爺在這里,你想必已經(jīng)吃過了?而且吃得一定不錯?!?p> 寧真點(diǎn)點(diǎn)頭。
白玉堂笑道:“你什么時候這么聰明了?”
“哼,”唐鳳楞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五爺怎么這么有空,放著要事不做,來幫別人賣梨呀?”
白玉堂干咳兩聲:“舉手之勞嘛?!?p> “行了,”唐鳳笑得眼睛都彎了起來:“姐姐,既然已經(jīng)有人給你買飯、陪你等人,那我還杵在這里做什么?我還是快快回去的好?!闭f完就真的提著食盒走了,走得還挺快。
白玉堂看著唐鳳走遠(yuǎn),道:“你這妹子懂起事來簡直讓人刮目相看?!?p> 寧真不解道:“此話何意?”
白玉堂伸出手指往她額上彈了一記:“相比之下你就笨多了?!?p> 寧真摸摸額頭:“莫名其妙?!?p> 白玉堂嘆了口氣:“對了,你們要找的人找到?jīng)]有?”
寧真道:“找到了,清風(fēng)寨早就有人在這邊打探消息。不過,妹妹不讓對人說我們找的是誰?!?p> “哦,”白玉堂打個哈哈:“我以前只是聽聞清風(fēng)寨在兩江一帶勢大,沒想到在邊陲小鎮(zhèn)也有耳目,實在令人佩服?!?p> 又過了一陣,齊氏才匆匆從巷子口小跑進(jìn)來,見了寧真,一邊拍著胸口喘氣一邊道:“姑娘,真好,這么晚了你還在這里等著我。我就知道你是個好人?!?p> 寧真忙把東西交給她:“今天我朋友幫忙,梨賣得差不多了,這是賣梨的錢,你且看看對不對?!?p> 齊氏把錢袋拿在手里略掂了掂,并未細(xì)看,笑道:“對的、對的。真是謝謝姑娘?!庇稚舷麓蛄苛税子裉脦籽?,道:“這位爺就是姑娘的朋友吧,姑娘真是好福氣?!闭f著麻利地把剩下的七八個梨都裝進(jìn)一個布袋里,一把往寧真手里塞:“這梨姑娘你拿著,我都不知道怎么謝你們,且拿去吃著玩,別嫌棄。”
寧真也不推辭:“好。”
白玉堂道:“這位大姐,你兒子怎么樣了?”
齊氏擠出一點(diǎn)笑容:“找大夫看了,說是皮外傷,并無大礙,敷了些消腫止疼的藥,過些時日就好了?!?p> 寧真道:“他爹因何事責(zé)罰于他?”
齊氏訕訕道:“他爹是多喝了些酒,一時發(fā)了酒瘋才打了他,酒勁過了就睡下了,眼下已無事了?!?p> 寧真還要說什么,白玉堂忙道:“無事便好,”又拿出一塊碎銀塞到她手里:“你且拿著給孩子買點(diǎn)吃的補(bǔ)補(bǔ)身子?!?p> 齊氏一個勁地點(diǎn)頭言謝。
白玉堂便道:“寧姑娘,我們走吧?!?p> 兩人剛轉(zhuǎn)身走了幾步,寧真駐足道:“此事我定要問個明白。”
白玉堂搖頭一笑,只得由她。
只見她走回齊氏面前,一字一頓問道:“難道你就這樣算了?”
“姑娘……什么意思?”齊氏一臉錯愕。
寧真道:“你想不想教訓(xùn)他?我可以幫你?!?p> “你、你是說我相公?這叫什么話,我一個婦道人家怎敢教訓(xùn)自己的相公?”
寧真道:“你既然不敢教訓(xùn)他,又為何不離開他?若是因為舍不得這地方,我可以幫你將他攆出去,讓他永遠(yuǎn)不敢回來,如何?”
齊氏瞠目結(jié)舌:“向來只聽聞男人休妻,我又沒犯'七出'之條,憑什么要我離開他?”
寧真道:“我聽聞你是勤儉之人,既如此,你相公若好生待你便也罷了,偏又欺負(fù)你們母子,我是想,你們?nèi)綦x開了他,反倒可以過上安生日子?!?p> 齊氏被觸及心中所痛,突然沖寧真恨聲道:“誰說我相公待我不好了?你一個外人知道什么?你小姑娘家又懂什么?竟來說我!還攛掇我們以后孤兒寡母的過日子,當(dāng)我是傻子不成?也不知安的什么心,呸!”說著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頭也不回的走了。
劈頭蓋臉的一連串質(zhì)問讓寧真愣在原地,白玉堂緩緩走到她身旁,只見她的目光還直直地停留在齊氏身影消失的那個巷角,眼里滿是不解與悲憫,良久,才深深嘆一口氣,轉(zhuǎn)身離開。
兩人就在這空寂街巷中靜靜走著,寧真沉默一陣,突然道:“我想我錯了……你是不是早就看出來,其實我根本幫不了她?”
白玉堂怕她心結(jié)難解,寬慰道:“你不必難過,你們本就是不同的人,她也許根本沒有明白你的意思?!?p> 寧真道:“我也根本不知道她經(jīng)歷過什么樣的生活?!彼m被罵了一通,卻并未生齊氏的氣,而是在自省。
白玉堂望著她認(rèn)真道:“但你并沒有做錯?!狈堑珱]有錯,而且這份真摯與純粹更是世間難得。他笑起來:“現(xiàn)在我才發(fā)現(xiàn),你比我原來以為的還要好。”
他的笑如天上的月光一般明朗,話語如晚風(fēng)一樣溫柔,包裹了寧真此時正局促不安的內(nèi)心。寧真心中一暖,想到這世上又多了一個知心之人,遂將先前的不快拋諸腦后,也望著他盈盈一笑。這一笑仿佛冬去春來,冰雪初融。白玉堂心中一動,拉起她的手道:“走,我們?nèi)€好玩的地方?!?p> “什么地方?”
“海邊?!?p> 海邊。白色的海浪線由近及遠(yuǎn),再由遠(yuǎn)及近,周而復(fù)始,輕撫著岸邊。兩人在海灘上并肩坐著,寧真閉目靜聽,良久方道:“海的聲音真溫柔?!?p> 白玉堂看她一眼,微微低頭一笑。
寧真便問:“你笑什么?”
白玉堂道:“我在想,你剛才說,我是你朋友?”
寧真道:“只因我心里已把你當(dāng)朋友了,你可介意?”
白玉堂笑笑:“挺開心的,我只是有些意外,因為你不像是愛交朋友的人?!?p> 寧真道:“我朋友真的很少啊,除了你,就只有鳳兒妹妹和婉兒?!庇值溃骸巴駜菏俏?guī)熋谩!?p> 白玉堂道:“原來是你師妹。聽說峨眉弟子眾多,她既是你的朋友,想必有過人之處?!?p> 寧真道:“要說過人之處,便是她心地善良,公正坦蕩,從不隨波逐流?!闭f罷問白玉堂道:“你呢?你有幾個朋友?”
白玉堂道:“那要看是哪種朋友了?!?p> 寧真道:“朋友不是只有一種嗎?”
白玉堂啞然失笑:“你說得對,朋友只有一種。”除了結(jié)義的兄弟,他腦子里影影綽綽浮現(xiàn)出了一些人的身影,有的人多年未見,有的人已陰陽兩隔,還有展昭。他竟忽的有些傷感。
寧真倒是不糾纏這個問題,不等白玉堂答話,已自顧自的起身在沙地上練起劍來。那劍法柔中帶剛,衣袂翻飛,身形靈動,雖是緇衣素釵,卻如月下仙子。白玉堂驚異于她年紀(jì)輕輕便有如此劍術(shù),同為使劍之人,他一向自視甚高,可今日見著寧真之劍術(shù),便知她必定是天資聰穎,勤學(xué)苦練,比自己十八九歲時有過之而無不及。他看得一時興起,拈起腳邊的幾顆石子,以又快又直之勢一連串往正在練劍的寧真擲去。寧真或以劍身相擋,或以足尖相踢,將那些石子一一擋了開去。她提劍走回,在白玉堂面前攤開手,露出握在掌心的最后一顆石子:“好準(zhǔn)的火候,這么暗的天色,顆顆石頭都直打穴位?!?p> 白玉堂笑道:“還不是被你全給擋回來了?!?p> 寧真道:“你丟的石頭力道不足,一定沒有盡全力。我倒要看看你的真功夫?!闭f著微微一笑,話音剛落劍已出手,直指白玉堂心口。
白玉堂驚得忙后退兩步,提氣凌空而起,輕飄飄落到一邊,道:“來真的?”
寧真由不得他回避,道:“拔劍!”
白玉堂原想虛擋幾招,但寧真劍勢凌厲,令他不得不認(rèn)真應(yīng)對,最后兩人拆了一十七招,終分上下,白玉堂略勝一籌。
寧真擦了擦汗,面露欽佩之色,笑盈盈向白玉堂抱拳:“白五爺名不虛傳。除了師父,我在峨眉已久未逢敵手,但我也深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今日得以向五爺討教,甚幸!”
白玉堂道:“我不過虛長你幾歲,所以才占了先機(jī)。這么說在峨眉弟子中,你的武功最高?”
寧真點(diǎn)點(diǎn)頭:“是?!?p> 白玉堂聞言一笑,心想:“若是換了別人,必定自謙一番,寧真當(dāng)真赤子之心?!?p> 寧真又若有所思道:“師父說,要好好習(xí)武,以后才能保護(hù)峨眉?!?p> 兩人一起走回寧真落腳的小院。
白玉堂站在宅子門口往兩旁望了望,發(fā)現(xiàn)原來這宅子和老歪面館之間只隔了三兩間民房,便道:“原來你們就住在這里,我就住在那家面館?!卑巡即舆f到寧真面前:“拿著,我回了?!?p> 寧真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忘了那袋梨,回來的路上原來是白玉堂一直幫自己提著。她看到梨便想起方才那件不快之事,于是道:“這梨我也不想要了,你拿回去吃吧?!?p> “這……”“梨”諧“離別”之意,白玉堂原不拘小節(jié),此刻卻沒來由地想到這一層,推辭道:“哪有來不來就送別人梨的?我不要。”
寧真不解:“送梨怎么了?”
白玉堂心中所想又不便明言,躊躇之中暗笑自己竟患得患失起來,笑道:“罷了,就依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