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隆慶二子、萬歷次兄朱翊鈴,在仙家法寶殞仙戒和世上第一個魔人永夜神君的幫助下,擊殺了大內首屈一指的高手地鬼。可是我自己卻也已經(jīng)身負致命傷。
誠然,對于魔人這樣的存在,我難免會感到有些害怕??墒翘煜驴N紳官宦不知有多少人,又有哪個比狂魔更加仁愛體恤呢?
和我所預料的不同,我并沒有長眠不醒。醒來時,我躺在花師傅家中的榻上,蓋著沉香棉絲被。而殞仙戒沒有被發(fā)現(xiàn),依然被我隨身攜帶著。
永夜神君忽然問道:“少年,你說你有不治之癥,那到底是什么樣的頑疾?”
“我……我……”我搖搖頭,欲言又止,“永夜兄,你沒有必要知道這個?!?p> 我一路扶著荒蕪的枯木、衰頹的殘垣,回到我的寓所。這一刻的靖王府夜深人靜,沒有半點聲響。我躺到榻上,搖鈴喚來宮人,沏了一杯茶水,壓下幾乎要噴涌而出的血腥氣息。
“少年,你大概還可以活多久?”
“最長三個月?!?p> “最短呢?”
“彈指之間?!?p> “呼……”永夜嘆息一聲,輕輕問道,“少年,你怨恨我嗎?”
“怎么會?苦海無邊,回頭是岸。人生如苦海,也許是你幫我解脫了?!?p> 永夜久久沒有再說話。我淺淺啜著茶水,直到口中血腥味完全壓過茶香。
不久房門被輕輕推開,花師傅走進來。盡管他戴著墨鏡,我還是能感覺到他陰沉的臉色。
“花師傅,對不起,鈴兒給您添麻煩了?!?p> “不必說了。”花師傅擺擺手,“你好好休息,將來大明的未來還要仰仗你的?!?p> 我知道,這只是安慰我的話。以我的身體狀態(tài),絕不可能比父親的長子活得更久。
此時又有一人跟在花師傅身后走進屋。他是一個大概五六十歲年紀的老漢,身穿藍衣,背挎藥箱,臉上寫滿冷靜沉毅。單看打扮,是巴蜀藥王門的人。
“老先生,你是醫(yī)者?來此有何貴干?”
“你的行為已經(jīng)嚴重違反了仙家的準則!”永夜神君提醒我。
花師傅道:“阿鈴,他就是巴蜀藥王門掌門,‘藥王’柯苦柯大俠,我的老朋友。”
“藥王”柯苦抱拳道:“老朽無非胡亂調配藥劑、暫續(xù)生死譜,‘大俠’二字,著實不敢當。只是受殘玉兄的委托,來看看你的傷勢是否還有解救之法?!?p> “堂堂藥王竟為我而來?”我感到萬分榮幸,第二次感受到自己的價值,“既然如此……麻煩您老人家了?!?p> 柯苦抓起我的左手,扣住虎口,把握脈象?;◣煾到辜钡囟⒅覅s對結果不太重視,抬頭望向窗外的飛鳥。
“皇孫閣下體質異于常人,這一劍完全刺穿了肺部,他卻直到現(xiàn)在還能儀表大方地交談,實在是一件奇跡?!?p> 他輕嘆一聲,又續(xù)道:“可是,你的劍傷太重……只有一種辦法可以化險為夷?!?p> 花師傅臉上的笑容在一瞬間凝固:“苦,是什么辦法?只要能救阿鈴,我愿意萬劫不復!”
“別這么說,殘玉兄?!彼幫跤謬@一口氣,“天無絕人之路,辦法總是有的,只是比較難而已?!?p> “你個糟老頭子,快點說??!”永夜神君怒不可遏,只可惜除了我以外,沒有人聽得到他的聲音。
“唯一的解救他的方法,就是用西域大荒不周山的七瑾追魂草熬成七瑾追魂丹,并以晨露、夜風一并服下?!?p> “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負子?!蔽依事曇髡b起《山海經(jīng)》,“這實在太有趣了?;◣煾担蚁肴??!?p> 花師傅卻顰眉道:“阿鈴,這沒有你想象的那么簡單。因為,因為……”
他并沒有繼續(xù)說下去,但是永夜神君代替他向我解釋了:“西域大荒不周山,是仙家六大宗門之一——譯藏宗的所在地!”
“譯藏宗?”
“你連譯藏宗也不知道?就是六大宗門里行事最狠辣歹毒的譯藏宗?。 庇酪股窬鳛槟в虻谝蝗?,竟也有些忌憚譯藏,“神山不周,狂劍無忌;譯藏一笑,明皇莫及!”
花師傅和藥王柯苦都低頭沉默。譯藏宗的七瑾追魂草,這實在是一件沒有任何可能獲得的法寶。
花、柯二人低頭嘆息。我索性點起許久不曾碰過的煙斗,一邊吞吐著疾風流云,一邊對永夜神君道:“永夜,如果我死了,你會去哪里?”
“我已經(jīng)死了三萬年。你是唯一和我契合的人。不過仙家門人就是應該孤單地漂泊,這是我們的宿命,我也不會覺得太難過?!?p> “如此也好?!?p> 此時卻有人推開門,趾高氣昂地進來。那是錦衣衛(wèi)青龍?zhí)弥?、和滯光彌相同為三魔劍的寒聞落華的主人,蕭深聲。
“朱雀,你因為什么而發(fā)愁呢?”他“嘿嘿”一笑,從懷中取出一顆只剩下一半的丹藥,“我這里有一枚靈丹,不知道它能不能幫到你?”
藥王柯苦定睛一看,大驚道:“這是……七瑾追魂丹!蕭大人,你怎么會有這東西?”
花師傅也是一驚:“青龍,難道你剛剛一直在偷聽?”
“我們這種關系,何必要隔閡這么深呢?”蕭深聲仍然面帶嘲諷的笑容,搖了搖半顆丹藥,“我懂,你一定非常需要這七瑾追魂丹吧?我可以把它給你?!?p> “青龍,你……”花師傅摘下墨鏡,用一雙空洞的白眼對著青龍?zhí)弥?,“多謝你出手相助。你的大恩大德,花殘玉一生銘記?!?p> “可是……我還有一個條件?!笔捝盥暰o接著說道,“我要你跪下來,叫我一聲大哥,答應為我做牛做馬!”
花師傅和藥王都禁不住一皺眉。不過蕭深聲性情偏僻,有這樣奇怪的癖好也并不出人意料。
花師傅竟撩起衣袂,真的單膝跪下去!
我高喊道:“花師傅,不要聽他的!”可是已經(jīng)來不及了?;◣煾狄呀?jīng)雙膝著地,大聲道:“青龍?zhí)弥飨筛S老恚劼淙A壽與天齊,愿蕭兄矜憫愚誠,救徒兒一命,花某愿一生做牛做馬,報答您的恩情!”
蕭深聲慢慢點頭,把靈丹交到我手中。我的兩行眼淚流下來,目光忿然瞪著他,吞下那半顆靈丹。
傷勢痊愈之后,我和永夜神君也算兩不相欠了。我告別了花師傅,準備獨自一人去西域大荒闖蕩。而永夜神君則想要離開殞仙戒,重新獲得一具肉身。
于是,我給他出了主意:轉生為我父親的第三個兒子,生長在皇家,以規(guī)避外面紛紛擾擾的爭斗。
這樣一來,我們也就成了真正的兄弟。但是因為“溫潤謙和為庶人”,我們誰都沒有承認這一段友情。
由于永夜神君已經(jīng)找到了歸宿,他的眷戀——追月,也就已重新凝聚神魂,以妖獸的形態(tài)出現(xiàn)在殞仙戒中,成為介于仙魔之間的存在。
而殞仙戒則被我丟在宮外的水溝中,從此在江湖漂泊。
至于我是怎么在西域闖蕩、得了“琉天”這個用來行走江湖的名字,怎么加入譯藏宗,又是怎么成為譯劍七魔第二位,就是另一段故事了。
而日后每次聽人說起天下仙家崇尚的“體恤寬仁為庶人”“溫潤謙和為庶人”“格物求真為庶人”的準則,我都會回想起這段經(jīng)歷。我會說,我和仙家門人交了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