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掖水,弱水畔的營地中,軍士們幾人一伙壘起了營灶。已經(jīng)為甘肅兩州的人馬留出了營盤,
此時涼州兵的中軍大帳內(nèi),張淮鼎、索仁安、梁炬和軍中大大小小的軍將佐吏齊聚其中,軍議還沒開始,眾人正打量著帳中兩個送上藥羅葛烏母主口信的回鶻使者。
此處距離山口的回鶻大帳距離并不那么遠,如今雙方之間隔著不過是四五十里的野地。藥羅葛烏母主已經(jīng)集結(jié)好各部人馬,唐軍的動作自然也沒逃過他的目光。不過附近三州的唐軍進逼如此之快卻有些出乎他的意料,看來刪丹一戰(zhàn)后唐軍早有籌劃,之后唐軍各部人馬片刻未歇,徑直往這合黎山口集結(jié)而來。
雖然唐軍來勢洶洶,看似戰(zhàn)意十足,不過這幾日集結(jié)而來的回鶻各部的戰(zhàn)士數(shù)量不少,藥羅葛心里頗有底氣,此時好整以暇,所以也并沒有打破戰(zhàn)前遣使的風習,派出了一個年輕的回鶻貴人和一個摩尼僧充當使者,送上了自己的口信。
年輕的回鶻貴人自稱叫做必離曷,他穿著件翻領團花紋袍子,相貌頗為英挺,不過自從進帳子后下巴就沒放平過,讓人感覺有些不將帳中諸將放在眼中。而那個自稱漢名翟全福的摩尼僧只是垂首而立,顯得恭敬許多。
必離曷抬眼看了看上首的張淮鼎,抬手輕慢地行了個禮。
“汗王給出的議和條件是……”
“哪來的汗王?我等只知道有朝廷正冊和印璽的回鶻大汗在庭州!”李明振早就看這個態(tài)度倨傲的回鶻使者不順眼,直接出口打斷了他的話。
張承奉見那回鶻年輕貴人腦門上立時就涔涔地淌起了虛汗,再看他手指在袍袖內(nèi)不安的開合摩挲,看出這個必離曷著實是色厲膽薄,被李明振一吼,已經(jīng)有些泄氣,顯出幾分局促不安來了。一邊翟全福抬起了頭,伸手按住了還想說話的必離曷,自己上前一步,行禮道:
“汗王的條件是唐軍退出甘州,東以焉支山為界,西以蓼泉鎮(zhèn)為限,與沙州涼州各自息兵。涼州沙州使府對前日刪丹鎮(zhèn)下亡故的可汗之弟阿咄欲及部眾須賠付償命的骨價,各自向汗帳進獻絲帛金銀。甘州城內(nèi)龍家、吐谷渾各部仍可自領本部人馬,不過須各出親族到汗王帳下效力。甘州龍王可在此處?”
“不在,有什么話你只管對我說便是?!睆埢炊氐?。
翟全服微微頷首,接著道:“汗王聽說龍王膝下無子,但有兄弟數(shù)人,需要他派遣其弟一人并其家眷十五人,到我汗王帳下聽用。甘州諸部依此法而行即可?!?p> 張淮鼎環(huán)顧一圈,見索仁安、梁炬以下各自沉默不言,有數(shù)道目光投來,只等自己回話,唯有龍王派出的僧人似乎還想說些什么,便搶在他之前開口道:“不妨請你家大王聽聽我們的條件,合黎山南的諸部回鶻退回山北,并遣狄銀到沙州和涼州使府聽用,則你部仍可為大國藩屬,爾等亦可免懸首藁街,否則天兵一動,刀斧加身,到時服罪晚矣?!?p> 必離曷這時也緩過氣來,道:“既然將軍如此說,那就是沒得談了?!?p> 張淮鼎點點頭,示意帳前兵士送客。
回鶻牙帳前,藥羅葛烏母主已經(jīng)下達完饗宴的指令,營帳中的戰(zhàn)士們各自宰羊宴飲,準備再戰(zhàn)前大醉一場。
烏母主臉上淺淺的傷口已經(jīng)結(jié)痂,身前是一眾部落頭人,商議明天的戰(zhàn)陣。此時計議已畢,他們沉默地看著賬外空地。賬外一眾摩尼僧正在聚眾禱告,不過這些回鶻人對待摩尼教的信仰始終有些若即若離,對圣天的原始信仰仍然是他們的重要信仰來源。
當回鶻占據(jù)漠北時,摩尼教帶來了大量粟特和波斯信徒,成為當時控制著漠北絲綢之路的回鶻人的御用商旅。如果此時回鶻能夠入主甘州,日后以此為據(jù)點,逐步蠶食掌控河西走廊,這些擅長經(jīng)商的粟特人自然還有其作用。
洗練的月光下,那些摩尼僧嘴里唱禱道:“致敬偉大的明月,救主耶蘇。主啊,我們是屬于您的,請向我們發(fā)發(fā)慈悲吧,快來,快來擊敗罪人們,他們桀驁不遜,不肯順服。請您將廣明照入我們的內(nèi)心,把您的威力聚集于我們的肢體,展示強大力量,擊敗敵人!”
摩尼教吸收了大秦、佛教等諸多此時西域流傳的宗教教義,耶穌在摩尼教中也是一位重要的先知,在大食的摩尼教堂中,這位神靈代表著光輝,救贖和明月。
張承奉賬內(nèi),敬翔、渾鷂子和張嗣節(jié)各自守著自己的臥床,渾鷂子手里拿著吃肉小刀,慢慢割著面前一塊羊排,對張承奉道:“七郎你不曾上過這般戰(zhàn)陣吧?”
張承奉道:“雖然不曾上過陣,不過軍中旗號還是學過一些的。明天渾鷂子和張嗣節(jié)你倆隨我上陣,子振你就和那翁承贊同守營壘好了。”
張嗣節(jié)點點頭,大戰(zhàn)前夜,他明顯有些緊張。張承奉拍了拍張嗣節(jié)的肩膀。敬翔知道自己不是陣上搏殺的材料,也沒有反對這安排,笑著對張嗣節(jié)道:“兵隨將走,小哥你明天在陣上可得看好七郎?!?p> 沒等張嗣節(jié)說話,渾鷂子嘴里嚼著東西,拍了拍胸脯含糊道:“還有我在呢?!?p> 這注定是一個漫長的夜晚。
當?shù)谝豢|曙光艱難地穿過層層疊疊的云層投向祁連山下張掖河兩畔的平野時,遠處昏黃的合黎山下,無數(shù)細小的黑點攢聚在地平線上,緩緩地向唐軍大營挪動著。
營房里早已敲過了的一通晨鼓,刪丹營地的人似乎還能聽到那從天邊傳來的回鶻戰(zhàn)鼓。寨中的戰(zhàn)兵也已經(jīng)在各自隊頭和兵馬使的呼和聲中集結(jié)起來,依照布置開始各自部署列陣。
昨夜名為和談實為試探的結(jié)束,送走那兩個回鶻使者后,涼州沙州眾人便定好了今日的軍陣,肅州軍居于左路背張掖水列陣,甘州蕃部居于中路背靠營壘,涼州軍居于右路順著河邊一處延伸向遠處的緩坡布陣。
將精銳的肅州軍和涼州軍布置在兩翼是為了防備回鶻人依仗馬多,搞包抄迂回,側(cè)襲軍陣,起碼這兩只訓練有素的部隊在遭遇來自側(cè)背的騎兵突襲后還能應對一二。
同時沙州兵和天平軍的鼓角號令雖然同出一脈,但時至今日細微初也有不少差異,兩軍草草合兵,已經(jīng)沒時間磨合。現(xiàn)在各自列陣,中間再隔著甘州蕃部,也能夠防止金鼓之聲相互干擾,導致號令不明。
中路自然是由張淮鼎在陣前指揮,龍王也出他那頂大帳,他也要到中軍陣后和他帶著的那些僧侶在那架金銀大車上壓陣,這一路約有雜部步兵近兩千人,還有各部湊出的輕騎七八百人,卻是三路人馬中人數(shù)最多的一部,不過戰(zhàn)力就兩說了。
左路有步兵千余人,索仁安和他的旗官已經(jīng)打著旗號引著軍隊往河沿而去,還有李明振領著的四百余肅州精騎。而右翼自然是梁炬親自坐鎮(zhèn),在留下兩百人看守營寨后,領著一千戰(zhàn)兵和四百殿后的輔兵往緩坡上行進,張承奉領著陰清兒和劉少晏兩部,還有些披甲的蕃部騎兵湊出三百余騎,遮蔽在右翼。
張承奉一眾人到位后,梁炬的喊聲從左側(cè)傳來:“進則有賞,退則殞命,各部聽鼓角而動,嚴守號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