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壞了,我成了土木堡戰(zhàn)神

24.孤家寡人

  正統(tǒng)六年元月初一,爆發(fā)于前一天的工部重建前三殿貪腐案依舊是朝野上下關注的重點。

  小道消息,萬歲雷霆震怒,在太皇太后和太后面前掩面痛哭,自言對不起近四萬名士兵,讓列祖列宗蒙羞。

  下午,宮禁解除,四位閣臣、六部尚書這才出宮。

  英國公府,張輔的軟驕才進了胡同,前來打探消息的仆人便分作兩撥,一撥迎接老爺,一撥返回府上報信。

  等張輔掀開軟驕的門簾,踩在包著狐貍皮的矮凳上下來的時候,立刻被心驚膽戰(zhàn)的家人包圍了。

  “天可憐見,老爺總算回來了。漫天神佛有眼,列祖列宗保佑?!?p>  張輔板著臉呵斥道:“夫人休要如此,憑白讓人看了笑話。”

  說罷,對著站在人群后的白須老者點頭使了個眼色,道:“鶴翁且書房等我,待我換了衣服,咱們殺一盤,憋了一天,這手可有些癢了?!?p>  白須老者抱拳拱手,點點頭,然后默默退下。

  ......

  國公府,書房。

  張輔換了一身湖藍色長袍,裹著漿洗得白發(fā)的夾襖,剛進門便歉然道:“讓鶴翁久等了,是我之罪?!?p>  此白須老者姓沈,名鶴,鶴翁是張輔對對方的尊稱。

  沈鶴雖只是國公府幕僚中的一員,但實際上早被張輔引為知己。

  “國公何必見外?夫人的確是擔心壞了,胡藍之獄猶在眼前。”沈鶴給張輔倒了一杯茶,輕輕推過來,然后自顧自的端起自己眼前這杯抿了一口。

  張輔不在這段時間,國公府上下人心惶惶,徹底沒了主心骨。

  整個京城關心朝局的人,但凡是上了年紀的,都不約而同的想到洪武年間的胡藍之獄。

  太祖爺當年高舉屠刀,不分臧否大戮官民,胡惟庸案中,似韓國公李善長這等開國功臣同樣沒逃過厄運,滕國公一脈更是被夷族。

  胡惟庸案從洪武十三年至二十三年,歷經(jīng)十年,前后被誅殺者逾三萬人。

  藍玉案時,遭到抄家滅族的逆黨多達上千,被牽連誅殺者多達一萬五千余人,軍中的驍勇將領差不多都被殺戮殆盡。

  所以張輔入宮沒了消息,然后得知皇宮被封禁之后,惴惴不安才是正常反應。

  沈鶴放下茶杯,覷了一眼張輔的臉色,心頭閃過一道明悟,拱手道:“恭喜國公?!?p>  張輔搖搖頭,笑罵道:“還是瞞不過你,出宮前,萬歲召見我了。”

  沈鶴疑問道:“是因為工部重修前三殿的案子?”

  張輔先是點頭,然后搖頭,神秘兮兮的說道:“是,也不是。”

  “國公且等等,不如讓我猜上一猜?!鄙蝥Q撩起衣袖,從藤椅上站起來背過手去原地踱步,忽然頓住,自顧自的分析道:“想必是萬歲震怒之下,要徹查此案,少年天子,睥睨天下,誓要將貪贓不法之徒明正典型?!?p>  嘿嘿冷笑一聲,沈鶴語塞詞窮,不知道該怎樣形容萬歲的復雜心情,大概相當于小丑竟是我自己。

  “萬歲想必心灰意冷了吧?”

  張輔明知故問道:“鶴翁何出此言?”

  “國公何必明知故問?天下人誰不知,那些家伙最愛將這樣一句話掛在嘴邊,風吹得進,雨潑得進,萬歲的圣旨不能進?!贝蛄藗€機鋒之后,沈鶴搖頭道:“不對?!?p>  張輔依舊笑著問道:“哪里不對?”

  “國公的反應不對?!鄙蝥Q壓低聲音,追問道:“莫非萬歲棋高一著?”

  張輔解下棉袍放在手邊,笑吟吟的說道:“然也,鶴翁不妨繼續(xù)猜下去。”

  “觀國公的臉色,必然是萬歲的手段讓人拍案叫絕。”揪著胡子,沈鶴皺眉道:“王振公器私用,以水師船只走私一事只怕經(jīng)不起查,內閣三楊以及朝中諸位的干系想來也逃不掉,牽扯出外戚和藩王也是理所當然?!?p>  頓住一下,沈鶴一甩衣袖,語氣中自信滿滿:“我若是萬歲,必擇其弱者分而擊之,楊士奇完了?!?p>  說完,看向張輔,笑問道:“國公,如何?”

  張輔晃晃手指,擠眉弄眼道:“恰恰相反,萬歲暫時不欲追究內閣和六部中參與此案的大臣,而是將矛頭對準了外戚和藩王?!?p>  “外戚和藩王?”沈鶴一臉驚愕,扼腕痛惜道:“萬歲糊涂啊。”

  “鶴翁想差了,這位萬歲不僅不糊涂,而且精明得很?!睆堓o端起早已經(jīng)冷掉的茶水輕輕抿了一口,雙眼漸漸失去焦距,呢喃道:“今天萬歲召見,剛驚聞此事時,我也如鶴翁一般。外戚還則罷了,但藩王可是皇室血脈,萬歲的自己人,萬歲為何要自掘......”

  把墳墓兩個字咽回到嗓子眼兒,張輔低聲道:“萬歲欲親征麓川,對思氏用兵。說及此事時,我覺得萬歲有一句話非常貼切,火炮一響,黃金萬兩,朝廷現(xiàn)在還打得起仗嘛?”

  沈鶴詞窮,訕訕道:“這個問題,該問戶部才是?!?p>  “問戶部?”回想起上次早朝戶部尚書劉中敷被萬歲質問時局促的模樣,張輔冷笑一聲,問戶部還不如不問。

  “去歲光景不好,先是洪澇,又是大旱,再趕上戶部有個糊涂蛋當家主事。”頓住一下,張輔咬牙道:“鶴翁可知為何有重建前三殿的京營士兵竟被衛(wèi)所士兵魚目混珠?”

  想也沒想,沈鶴說道:“當然是工部以及王振膽大妄為......”

  張輔不置可否,搖頭道:“若說是別的工程,王振敢,但是重修皇宮大內,借王振一萬個膽子他也不敢。自正統(tǒng)元年,朝廷下旨一再削減向水師調撥錢糧,遼東以及東南沿海的水師幾乎沒有新戰(zhàn)船下水,這些錢也被王振和內閣拿來賑災了,所以沿海衛(wèi)所的士兵才要自謀生路,甚至逃衛(wèi)?!?p>  說罷,張輔心有戚戚,太宗時大明水師何等強盛,馬三寶七下西洋,布威海外,萬國來朝,是何等的振奮人心。

  “萬歲對水師錢糧被挪用一事咬牙切齒,這筆錢若不是被用于賑災,別說王振,只怕楊士奇也要被砍了腦袋?!?p>  回想起萬歲說起此事時猙獰狠厲的模樣,張輔對此毫不懷疑。

  萬歲似乎對恢復大明水師榮光有一種偏執(zhí)到瘋狂的執(zhí)念,萬歲談及此事,痛心疾首,言道水師是大明之蛟龍,削減水師經(jīng)費,無異于刮蛟龍逆鱗。

  沈鶴琢磨了好一會,問道:“可此事跟藩王又有什么關系,老朽愚鈍,怎么越聽越糊涂?”

  “萬歲和我說,他跟楊士奇有君子之盟,若此次出征麓川不動用公庫錢糧和京營士兵,得勝而歸后,楊士奇必須支持萬歲改革科舉。”

  “改革科舉?”沈鶴倒吸一口冷氣,只覺得遍體生寒,好半天才握拳狠狠錘著掌心,憋得臉色漲紅,咳嗽道:“萬歲他瘋了?”

  “我看是鶴翁瘋了才是。”張輔唏噓道:“所以在沒有革除科舉弊病之前,萬歲不打算整治文官,倒也不是無能為力,萬歲說只不過是治標不治本而已,徒勞無功。”

  “楊士奇會答應?”

  張輔冷笑道:“陽奉陰違罷了,萬歲早料到了,就算楊士奇答應,我的那位老友,楊士奇的同鄉(xiāng)也不會答應?!?p>  “老友?同鄉(xiāng)?”沈鶴揉著下巴,從齒縫間吐出三個字:“李時勉(李時勉,國子監(jiān)祭酒,江西吉安人)!”

  “是了,若是李時勉得知楊士奇為了兒子的性命欲斷吉安讀書人的仕途,恐怕會親自提刀將楊稷千刀萬剮。”

  忽然,沈鶴有了一種更可怕的猜想,不可置信的看著張輔,凝重道:“我就說工部重建前三殿的案子爆發(fā)的有些突兀,楊士奇竟是推手?”

  “沒錯,不過萬歲也在里邊添了一把火,還邀請陳尚儀演了一出戲?!睆堓o感慨道:“萬歲英明若斯,可喜可怖啊?!?p>  沈鶴還有一個疑問:“那么太皇太后以及太后是主角還是小角?”

  張輔沒有直接回答,反問道:“萬歲說事有輕重緩急,科舉要改革,藩王也要解決,前者壓力太大,面對的即將是天下讀書人,后者面對的只不過是太皇太后一人,你說太皇太后是主角還是小角?”

  太后沒有太皇太后的智慧和手腕,更何況是萬歲親娘,若在皇室藩王和親兒子之間選一樣,肯定偏心后者。

  但太皇太后則不同,先皇宣宗固然是太皇太后嫡子,但太皇太后嫡子不止一個。

  太皇太后心里裝著的天下是丈夫和兒子的天下,是朱家的天下。

  “所以,萬歲連太皇太后都要騙?”

  張輔笑吟吟的看著沈鶴,不說話。

  好半天,才嘆口氣,唏噓道:“坐到那個御座上,婦人之仁要不得。萬歲的罪己詔已經(jīng)擬好了,恐怕在藩屬和外國使節(jié)覲見之前便會布告天下?!?p>  “鶴翁沒猜錯,萬歲打算將工部貪腐案的鍋背到自己身上,讓太皇太后愧疚,讓藩王愧疚,然后才方便進一步行事?!?p>  “步步為營,心思縝密?!鄙蝥Q后怕道:“如此一來時機成熟了,我還有一問,前日國公曾言,太皇太后不允萬歲御駕親征,何解?”

  “連兵都沒有,何來御駕親征?”張輔眨眨眼,笑道:“近四萬名參與重修前三的士兵總要回家的,萬歲對滿朝文武不信任,欲親自送這些來自沿海衛(wèi)所的士兵回家,順便檢閱沿海衛(wèi)所,親自督察錢糧被挪用一事中是否有貪腐舞弊,很合情合理吧?”

  沈鶴一臉懵逼,這也行,會不會有點牽強了?

  不過太皇太后應該沒什么立場阻攔。

  ......

  武英殿偏殿暖閣,朱祁鎮(zhèn)推開窗子,任由寒風撲面,冷氣從鼻腔鉆進氣管,灌到肺里,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自今天起,朕就是孤家寡人了?!?p>  身后響起輕柔的腳步聲,一陣香風襲來,陳尚儀將西域進貢的團錦描金薄毯蓋到朱祁鎮(zhèn)肩上,繞到前面,扣好扣鎖,抓著朱祁鎮(zhèn)的手,揉了幾下,又放到嘴邊輕輕哈氣,溫聲道:“萬歲還有女臣?!?p>  朱祁鎮(zhèn)揉著御姐的腦袋,將前額幾縷不聽話的秀發(fā)攏到耳邊,像是在問陳尚儀,又像是自言自語:“你說后人會如何評判朕要做的這些事?!?p>  “肯定不會是萬歲圣明。”陳尚儀吐吐舌頭,俏皮的說道:“自古以來,史書都是讀書人寫的,而讀書人又最喜歡和皇帝唱反調來顯示自己的剛正堅毅。要女臣看,三皇五帝至如今,未必有那么多昏君庸主,是讀書人太壞了,故意將皇帝寫的昏庸驕奢,不然怎么系襯托出自己的賢明?”

  見朱祁鎮(zhèn)沒制止,她轉動著狡黠的桃花眼,繼續(xù)說道:“女臣翻看了錦衣衛(wèi)遞上來的密奏,恨不得將那些冠冕堂皇的家伙砍了腦殼。一個個嘴上說的好聽,肚子里還不是男盜女娼,就因為水師下西洋的正使馬三寶是宦官,便瞧不起人家,屢次勸諫先皇什么興水師勞師廢財,簡直荒謬。”

  “胡說八道?!敝炱铈?zhèn)捏著御姐的鼻子,佯怒道:“當著朕的面編排朝廷重臣,你和王振有什么區(qū)別?”

  御姐挺起胸膛,像是在說,區(qū)別當然有,而且很大,不止一處。

  “讓錦衣衛(wèi)打探的另一件事如何了?”

  “正要稟報萬歲?!闭f罷,陳尚儀變戲法一般從鼓囊囊的心口掏出一張密折,正色道:“萬歲請過目?!?p>  朱祁鎮(zhèn)翻開密折,逐字逐句的讀。

  這份密折乃是錦衣衛(wèi)撒在諸王府暗子遞上來的,所奏之事乃藩王兼并良田的調查結果。

  太祖窮苦出身,一方面希望自己兒孫能富貴一生,一方面又不希望養(yǎng)出來米蟲拖累朝廷,是以供養(yǎng)藩王的用度其實并不夸張。

  就拿洪武年間賜給藩王的皇莊和官田來說,平均每個有封號的藩王獲得田地不到千頃。

  但藩王們不是傻子,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藩王不許擁有除皇帝賞賜之外的土地,但可以讓王府的仆人門客指使家族親屬兼并土地。

  他的好王叔,襄王朱瞻墡門客陳柔族弟坐擁良田過萬頃,這還只是一個王府一個門客的數(shù)據(jù),觸目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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