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唐家(2)
“是唐家讓我干的!”趙寺涕淚直流地嘶聲喊道。
葉子啟和顧峰對視一眼。這個趙寺不可能知道他們和唐家的關(guān)系,卻喊出了這個寒葉城里僅有的和他們有過緣系的人家,那么可以確定,這回說的是實話。
既然仇家這么大來頭,當(dāng)然要滅口。顧峰補上一劍,就送趙寺歸了西。
接著,兩人翻身出屋,到無人處,處理好行跡,暗自計議道:“先休息一夜,明天,咱們分頭再查探唐家消息?!?p> 計議已定,兩人便返回鳳棲客棧里歇息了。
到第二日,天將雨未雨,半日都陰沉沉的,閃電在遙遠(yuǎn)的云層里跳動。
燕行街,一座小酒肆里,醉酒的客人們還在大聲吵鬧顯擺自己的見識,嚷嚷著冬日雷雨,乃雷州獨有,當(dāng)初大禹入雷州,就是碰上冬雷,才給本州命名。據(jù)傳,那時隨行的巫師說,冬雷,乃龍動之兆。
顧峰獨坐在酒肆外的一張小桌上,橫杯兩盞。
一會兒,葉子啟戴著頂蓑帽也來了。
“打聽清楚了?”
葉子啟點點頭,坐到顧峰對面,將酒杯一飲而盡道:
“唐家確實是個大族,祖上在咱雎國做過丞相。到如今這兩代沒落了,只有唐府老太爺唐思周還在少府織染署供職,到唐昭這一代,干脆棄官從商。雖然權(quán)勢不再,但畢竟參管一國財務(wù),聽說府中陳設(shè)奢華,用度不減當(dāng)年?!?p> 顧峰漠然道:“這種富貴人家,當(dāng)然不會和我們這種人感同身受。你去給人家說,葉家沒了,前約難赴,是對他盡到了責(zé)任,可人家只會想,一個窮家子白費了他們一絹布,拿命都不夠賠的?!?p> 葉子啟乃道:“我娘從小教給我,對別人要盡本分。我做完我該做的,他怎么樣是他的事?!?p> “差點命都沒了,你還這么想?”
“是有些想法不一樣了?!?p> “明白了么?不是什么事,都要聽爹娘的。”
“我是明白了——不是每個人都有娘教的?!?p> “咳,咳咳……”顧峰罕見地被嗆到了。
讀書多的人,罵人是不一樣。顧峰暗自想道。
小雨落了,淅淅瀝瀝,細(xì)如針扎。
“這場雨下來,花子洞里又要凍死些人了?!比~子啟感慨道。
“怎么忽然說這個?”
“沒什么,就是想到剛才探查唐府的時候,幾頂轎子從府里出去,奔香葉樓去了。那個消金窟里據(jù)說養(yǎng)著小妖蟲暑眠,所以冬天里都暖乎乎的。”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是啊。你說那些凍死的人冤不冤?他們到死,都只能看著那些達(dá)官貴人,在燈窗背后縱情享樂,卻不知道,正是那些人鑄就了‘損不足,濟有余’的人間道理,自己該恨他們的?!?p> “嗯。”
“這也是虛話了。就算是恨又怎么樣,難道恨了就敢跟他們拼命報仇么?”葉子啟輕晃酒杯:“可都窩囊一輩子了,又為什么不敢呢?”
顧峰放下酒杯:“你想報仇?”
“對?!?p> 閃電如游蛇竄行在民房的窗口間,雷聲冷不丁在耳邊爆響,暴風(fēng)雨就要來了。
“葉子,你總是在找死啊?!?p> “我想死的?!?p> “為什么?”
“因為我對不起太多人了?!比~子啟輕抿酒杯:“我恨馬賊,天天都想著跟他們報仇。可我也知道,我最恨的,其實是我自己。
你記得嗎?在馬賊進山以前,我都對自己的父母和葉菱紗做了些什么?我每一天都去回憶那一天的事情,但這樣活著真的太痛苦了。
我早應(yīng)該入妖道的,我的無能讓他們都死了,而我的愚蠢又讓他們死前都不安生!”
顧峰沒有說什么,只是給葉子啟又倒上酒。
“顧峰,你說的是對的。唐府里的人不會和我們感同身受的,因為他們的命值錢,我的命不值錢的。
可既然我自己都覺得我的命不值錢了,那我又何必淹沒在滿城忍苦負(fù)重而活的庸庸人海里呢?我寧愿換一個痛快。”
“嗯。”顧峰只是答應(yīng)著。
“別光我說啊?!比~子啟無奈道:“你怎么樣?你是被寒山除妖門派看中的人,應(yīng)當(dāng)是有個好前途的,沒必要陪我去冒險?!?p> “陪你死?想多了。”顧峰自斟一杯,“葉子,我只告訴你一件事。”
“什么?”
“我也是有娘教的?!?p> “啊?”
“我娘也教給我,對別人要盡本分。跟別人要是有仇,就要報應(yīng)回去,這也是對別人的本分!”
“轟!”
雷聲轟隆。
酒杯擊撞。
“走!”
葉子啟和顧峰拔身而起。
“二位且慢!”
一聲呼喊卻叫住了他們。
這時雨勢漸大,酒客早已都忙著回家,還在這時攔住他們的,是一個店小二。
“酒錢付了?!鳖櫡逭f道。
“不是酒錢的事?!毙《溃骸岸浑y道,是要去唐府鬧事?”
葉顧二人聞言,臉色大變,心說自己聲音不大,又有雨聲和別人喧聲混著,這還能被聽去?這還了得?當(dāng)即便欲離去。
可小二卻立馬伸手拉住兩人,葉子啟和顧峰一起拽臂,竟都拽不開,驚覺此人有功夫在身,比他們還只高不低,一時面上更加難看。
“二位莫慌!我不是二位的敵人!”店小二著急道:“雖然不知二位和唐府有什么過節(jié),可如果是去唐府鬧事,請一定帶上在下,我等這一天,我已經(jīng)等了一年了!”
“霍二,你干嘛呢?客官已經(jīng)給過錢了,你還敢攔著?”酒肆老板怒喊道。
雨打三人,面面相覷。
“老板,我們兩個和這位——霍二先生,原是舊識,這剛認(rèn)出來。你讓我們喝幾杯,酒錢照付。”葉子啟道。
“沒問題。也就剩你們這桌了,讓霍二伺候您二位?!?p> 店小二這才松了口氣,放開兩人手腕。
葉子啟和顧峰又拉來一張凳子,都坐下道:“說吧?!?p> “不敢坐。”店小二抱拳道:“兩位少俠,實不相瞞,在下名叫霍更,原是義滿盈典當(dāng)行的掌柜?!?p> 這回?fù)Q葉子啟和顧峰站起來了。
“失敬?;粜诌€請先坐吧,我聽說寒葉城里開家典當(dāng)行,萬兩白銀也拿不下,怎么如今——”
“這要對二位講一段笑話了?!被舾f著,終是坐下來,吃一口酒,才說道:
“說到底,就是那唐家害的!二位且吃酒聽我慢慢道來?!?p> “我本霍家嫡子,原本我家也是金云街上一個大戶人家。我年二十五歲時,父親因身體不便,讓我接手了家里的典當(dāng)行。我經(jīng)營兩年,義字當(dāng)先,不敢說生意紅火,起碼店鋪信譽是越來越好了。”
“可天有不測風(fēng)云,人間亦有小人。一日,有個叫賈華敬的混賬到我店里來,要當(dāng)一卷家傳火系功法。我家禍?zhǔn)伦源似鸢?!?p> 葉子啟和顧峰又替霍更滿上酒。
霍更面有怒意,道:“當(dāng)時,我們把這卷功法鑒定了,地卷六品,頂多不過值得三千兩銀子,可他卻硬說要賣二萬兩。倘若賣了,就給我們一個半成回扣?!?p> “我們想,反正不過是來此寄賣,不賠什么,就答應(yīng)了。如此擺了三個多月,雖偶有人問過,可一知道價格,都嚇得直吐舌頭,還價也不肯的?!?p> “若不是這個賈華敬是外行或傻子,那就是其中有詐了?”顧峰問道。
“我早該有兄弟這般想法呀!”霍更喟嘆道:“三個月過去后,卻真有個行家看上這卷功法了,愿意出價二萬兩,我們當(dāng)天就定下了交易?!?p> “那行家說,一時沒有現(xiàn)銀,只有先拿五百兩作定,等過十天來拿,我們便立下契約,十日內(nèi)這功法不再賣給別人,若是賣了,就是賠他二萬兩也是不行的,如此,這卷功法就算賣出去了。
可是過去了八日,那行家還沒來付賬,那個賈華敬卻在半夜過來打門了?!?p> “他又來何事?”葉子啟問。
“他是半夜嚎哭而來,說是接了家報,家里老太太走了,他要星夜回老家奔喪,順帶把寄賣在我們這里的火系功法拿回去??稍儆幸蝗站褪墙灰字冢覀?nèi)绾文芙o他?
勸他等一日,只是不肯,說得了父母訃音,如何能等?
最后無法,也是情急之下,我便想,反正東西已經(jīng)賣了,交易之期也要到了,不如先兌了銀子給他吧。便扣掉一千兩回扣,兌了一萬九千兩銀子給他。接下來就拿著這卷火系功法,光等著那行家來交賬了?!?p> “那第二天,行家來了嗎?”
“第二天?”霍更拳頭往桌上一砸,凄苦吼道:“從那以后,我再也沒有見過那個買貨的行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