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虎毒尚且不食子
讓沈小山意外的是,那一品仙宗的女劍修心境怎就如此沉穩(wěn)?雖說沒有把鐘靈劍胚賠進(jìn)去,但總歸也沒有達(dá)成目的。
小桃木劍,還是要取給董旻的。
不如就親自動手?以他手段,倒是能夠全身而退,也不怕被人查出線索,反正不會牽連董旻,也就沒有違背與董旻的約定。
只是……
沈小山走回鐵匠鋪前,眼看倆個孩子在河畔閑聊,便將目光看向屋中角落。
那里擺放一座磨刀石。
磨刀石下,正壓著一條小劍胚。
他曾詢問元大郎,為何每日都要鍛打這條劍胚,卻始終不將之造器成形,其實是明知故問。
他來此桃源洞天,七年來隱姓埋名,就是為了它,協(xié)助董旻,其實不是順手為之,而是一場賭局。
他賭董旻會死在這里,哪怕受傷也好,他希望如此。
因為他真的很想要這條由麒麟骨架鍛造出來的劍胚,只是時機還沒到,如今本應(yīng)該親自出手解決元皮皮,讓董旻得到小桃木劍,卻也是因為這條麒麟骨劍胚而沒有動手。
待這把麒麟骨劍造器成形,待其挫傷董旻,甚至殺死董旻!那便是關(guān)鍵時機。
“明日便是晉升大典了,叔,你可抓緊時間,別讓我著急才是?!?p> 夜色漸濃,憨直的鐵匠此時身處桃源鄉(xiāng),站在某戶人家門前,與里邊的人作別。
“昌林,那就這樣說好了啊?!?p> “行,小山那孩子挺不錯的,他要真對我閨女有意,后邊我都會安排好。不過話說回來,你要到哪兒去?看你這說法怕是短期還回不來?!?p> 元大郎擺手道:“朱姻娘家那邊來信了,讓我過去一趟,怕是要耽擱些日子?!?p> 名叫昌林的中年男人送出門來,皺眉道:“說什么拿鐵匠鋪當(dāng)聘禮,我聽你這意思,是要把鐵匠交給小山?”
“大郎,這鋪子可是你祖?zhèn)飨聛淼陌?,后邊該不會把皮皮接去京城,然后你們爺倆就不回來了吧?”
元大郎笑道:“瞧你說的,能回來我肯定指望回來的,不聊了,我還得回去做飯。”
“行,你慢點啊?!?p> ……
桃源學(xué)院里,燈火闌珊。
學(xué)院本無夜課的,尚是幾位賢良班學(xué)生自發(fā)開的先例,其他人擔(dān)心落后,便導(dǎo)致整個賢良班的學(xué)生,或挑燈夜讀,或月下鍛體,也有在鍛造堂冶煉器具,各選一門便奮發(fā)圖強。
東南角的僻靜小院,一如既往的寧靜,只是此時少了那個嘴貧的元皮皮,以及捶腿的蘇觀寶,更顯寂寥。
茶水煮開,一股桃香彌漫,裴順坐在院中,以神識看著沈小山眼珠子亂轉(zhuǎn),也看著元大郎前去給沈小山提親。
不由呢喃道:“正應(yīng)了那個農(nóng)夫與蛇的典故?!?p> 他興致索然地睜開眼,看向石桌上被撥得散亂的邸報,其中又有三疊話本,這里邊的內(nèi)容多的三遍少的一遍,他已盡數(shù)看完,不禁有些失落。
“忒沒意思,得讓小許將話本再推火熱些,不然都不夠看的?!?p> 他正想給京城那位禮部侍郎寫封信,恰逢此時,卻見蘇觀寶跑進(jìn)了小院。
裴順笑道:“你來得正好,替我寫封信?!?p> 蘇觀寶卻著急道:“小師!元皮皮不聽我勸,他又跑學(xué)院來了,說要找先生?!?p> 裴順早以神識巡視,又怎會不知,只是少年脾性執(zhí)拗,也非他言語能夠左右,便擺手道:“管他作甚,既然他不愿放棄就隨他爭取好了??爝M(jìn)屋拿來筆墨紙硯,我念你寫?!?p> 蘇觀寶自知小師性情,眼下是再勸也無用,只好祈禱元皮皮能在先生那里得到幫助。
學(xué)院最里處,座落一間院中府邸,格局恰似衙門,為眾多小師的辦事之處,也是院長與貴客的住所。
此時府中書房,有燭火搖曳,聞聽敲門動靜,正查閱案牘的老先生便開口道:“進(jìn)?!?p> 黝黑少年推門而入,卻垂著腦袋,不敢近前,只能翻著眼睛向書桌后那人瞧去。
陳齊禮穿一襲淡灰色的長衫,身材尤為高挑,但又有些消瘦,遠(yuǎn)看去便如竹竿,但靠近觀瞧,那張滄桑老臉中,不管是威嚴(yán)神態(tài)還是眼中深邃,都叫人先畏三分。
他放下案牘,有些責(zé)怪道:“元皮皮,你可知錯?”
聞言,元皮皮卻壯著膽子上前,昂起腦袋反問道:“先生,我何錯之有?”
“是先生教我力爭上游,也是先生教我不要輕視自己。我想成為修士,難道只因為我得罪了一個身份尊貴的人,我就失去這個機會了嗎?那我前面付出的努力又算什么?”
陳齊禮意味深長道:“你口中這位身份尊貴的人。他身份確實尊貴,是某位王爺?shù)牡障?,與當(dāng)今陛下留著一樣的血脈?!?p> 元皮皮愣住了。
他雖然沒離開過桃源鄉(xiāng),可倫理綱常、帝皇國事卻是能在書中讀到,他怎不知這個身份意味著什么?
只是他絕望之際,忽又像抓到一束曙光,辯駁道:“裴順讓我待在家里,只要晉升大典前不要來學(xué)院,我就能安然無事?!?p> “可我怕個什么?王室血脈又如何!”
“先生,我現(xiàn)在來這里,就是要爭。你說我大器晚成,我信,你讓我力爭上游,所以我來了!”
陳齊禮神色有所松緩,看且對元皮皮這番舉動頗為滿意。
但他馬上又拋出了一個誅心的問題:“你如今過來找我,又將你爹處于什么境地呢?”
元皮皮攥緊拳頭,沉默良久,咬牙道:“我打小就想成為修士,想要到外面闖一闖,對于這些,我爹從不關(guān)心,他只想著讓我學(xué)打鐵,讓我?guī)兔φ湛翠佔??!?p> “便連我到學(xué)院上課了,他也只讓我多去冶煉堂學(xué)學(xué),卻不是學(xué)什么感應(yīng)器靈的門道,而是學(xué)學(xué)別人怎么揮錘,怎么入爐,與自家有什么不同,還讓我說些感悟?!?p> “至于我被評進(jìn)學(xué)院最差的平安班,他卻無動于衷,說什么在哪個班都一樣,都能學(xué)到東西?!?p> “他從來不關(guān)心我想要什么,他只想著他要給我什么,可他就是一個沒志氣的人,我根本不想要他給的東西!”
“回去的這兩日,他也沒怎么與我講過話,整天就知道打鐵打鐵……”
陳齊禮見這少年一直顧左右而言他,始終說不到點子上,便打斷道:“你是想著這樣一個不顧及你想法的父親,這樣一個沒有志氣的父親,不值得你為他放棄修士的機會,是嗎?”
“你對你爹失望了?!?p> 元皮皮再次垂下腦袋,不知是羞愧還是決然,半晌的無言。
陳齊禮目中隱有精光閃爍,提點道:“我說你大器晚成,就是因為你身上有這股勁,一股決然氣,敢平良心,能殺感情?!?p> 元皮皮看向先生,滿臉的茫然。
陳齊禮自知時機已到,便開誠布公道:“如今靈氣衰敗,洞天福地每年晉升修士的名額都是有限的?!?p> “拿這座桃源洞天來說,今年的名額僅有兩百,這幾天陸續(xù)來此參與晉升儀式的人,無不是付出巨大的代價,其中甚至有人耗盡了家底,只博這么一個機會,卻免不了失敗的可能,或就落得兩空下場。”
“可對于你們這些桃源鄉(xiāng)的孩子來說,卻只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p> “學(xué)院內(nèi)部有一百個名額,你們只需要擠進(jìn)這一百當(dāng)中,便再不用投入更多,可說得天獨厚,這就是我勸你們力爭上游的原因?!?p> “那么元皮皮,我再問你一個問題,倘若你答得上來,我將不遺余力……不,我一定會把你推進(jìn)這一百之中?!?p> 元皮皮渾身繃緊,眼看那個夢寐以求的機會即將抓住,忍不住心潮澎湃。
陳齊禮看著他神色變幻,卻是冷冰冰說道:“你能否下定決心,將你父親置于死地。”
一縷穿梭過山林的晚風(fēng)吹進(jìn)房屋,吹得燭火搖曳,吹得屋中兩道影子激烈擺蕩。
……
“話本對經(jīng)濟亦有益處,可……恩?”
僻靜小院中,正口念內(nèi)容的裴順忽的停下,看向?qū)W院里處的方向。
蘇觀寶提筆沒了下文,便抬頭想要詢問,卻見小師一臉擔(dān)憂的模樣,所看方向又是院長的住處,不由想起了元皮皮。
“小師……是元皮皮怎么了嗎?”
“虎毒尚且不食子,元皮皮,你可莫要一念之差,鑄成大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