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章 少女的囈語
淺淺的低吟,像是睡夢中的囈語。
如果不是四周密林寂靜,甚至沒有半點動物聲響,裴順是絕對聽不到的。
他先是迷糊,隨即提起萬分警惕,并未馬上睜開眼睛,而是借著神識巡視各處。
廟外門梯角落,正蹲坐著一道身影,手指在地上胡亂描畫,腦袋低垂,呢喃間言語不絕,卻叫人聽不真切,哪怕裴順已經(jīng)刻意以神識靠近,還是隱約模糊。
“……我殺了,求……他?!?p> “我爹……你……他?!?p> “……把我……幫幫……”
再次確認除此之外、并無其他異樣后,裴順才緩緩睜開眼睛,小心翼翼坐起身來,側眼便見小白疑惑地看著他想要開口,連忙將手指低上嘴前,作了個噤聲動作。
小白更加不解,卻見輕步走向廟門的小師朝自己使了個眼色,只好也躡手躡腳地跟了上去。
裴順謹小慎微地邁出門檻,再往前幾步,俯瞰之下果然看見一道身影蹲在門梯下的角落處,是個女子。
她身穿淺粉色的錦衣,白絲繡梅花,滿頭秀發(fā)盤起,以銀玉簪子結了兩個小圓球,看且年齡不大,該是二十上下,可讓裴順汗毛倒豎的是,她身影飄忽,狀似虛無。
分明是靈體形態(tài),只與他被根源神木、以及殿堂那團黑霧拉扯出來時……一般無二!
元皮皮你個烏鴉嘴??!
幽靈?陰魂?鬼?
一瞬間,裴順的腦子里接連閃過三個形容詞,臉色已是極其難看,然而,他看向小白時,卻發(fā)現(xiàn)對方正以一種極其古怪的眼神看著他。
并以口形無聲問道:“怎么了?”
裴順瞪大眼睛,接連指了幾下門梯角落,一副“你看不見?”的神態(tài)。
小白卻更加茫然,他明白小師想要表達的話,可也正因如此,才尤其費解地搖了搖頭,還攤了攤手。
裴順莫名一愣。
他注意到小白恢復了灰白色的眸子。
黑夜之中,小白這灰白色的眸子倒映出的景象更為清晰,可裴順分明看不見這雙眸子中有下方女子的身影!
他來回觀瞧幾遍,仿佛自己的判斷終于得到確認,忍不住便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口氣的動靜說大不大,可在夜深人靜、荒涼破廟前,卻顯得尤為清晰。幾乎同時,裴順已經(jīng)顧不得隱藏聲音,接連幾個快步退去,鞋履與地磚之間已經(jīng)發(fā)出清脆的響音。
然而,那女子卻似乎渾然不覺,仍是兀自保持著原先的動作。
她就那樣蹲坐在門梯的角落,一邊胡亂在地上描畫,一邊呢喃低語。
裴順若有所思地上前幾步,看著她的背影對小白問道:“你看不見她?”
他已經(jīng)刻意抬高了聲音,可是門梯下的女子仍然沒有任何反應。
小白挽起額前秀發(fā),鄭重其事地朝裴順的目光看去,隨即似有思量,向裴順問道:“陰魂?”
裴順不假思索道:“這大概就是陰魂?!?p> 小白微微壓下眼簾,屈膝退了幾步,與裴順隔開更遠的距離后,又將腦袋往前靠,高挺的鼻子使勁嗅了幾下,臉上疑惑更甚:“這味道……確實是小師沒錯?!?p> 裴順神色愕然:“我肯定是我啊,有什么問題?”
小白雙手環(huán)抱,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可小師……如何能夠看見陰魂?”
裴順眨了眨眼睛,這才如夢方醒,實在是迷糊間被這囈語襲擾,一時未能反應過來:“對啊,我為什么能夠看見陰魂?”
神魂與陰魂不同。神魂是生人體內的意識形態(tài),被牽引出體外之后,由于人的生機尚在流轉,修為精妙的修士往往就能夠肉眼洞察。
但陰魂不一樣,陰魂是由死人所化,是失去了生機的意識形態(tài)。
世間概分陰陽兩界,可哪怕那座酆都鬼城多有流言傳播,卻無人聲稱親眼見過,正如不管修士如何修為通天,都沒辦法看見失去了生機的陰魂。
除去一個例外。
——那些專于詭秘術法的修士,自開一條大道,專于陰冥修煉,比如陰府司的陰吏。
不對……
陰府司……詭秘術法……自開一條大道……
裴順再次看向門梯角落那個女子,一瞬間恍然大悟。
根據(jù)小白所言,修士四門基業(yè)能夠演化無數(shù)大道,最終卻歸于十六個終點,分別代表十六個位格,十六種力量。
換言之,陰府司所謂詭秘術法,自開一條大道,其實歸根結底,也在十六種力量之中。
他為什么能看見陰魂?
答案只有一個,他踏入了與陰府司同樣的修煉方向,在朝同一種神明力量邁進。
可問題是,為什么會這樣?
如果要尋找原因,其實也不難,裴順馬上就想到了在殿堂中經(jīng)歷的一場儀式,他很清楚自己必然已經(jīng)有了某些變化。
只是,依照他原本的判斷,殿堂代表的那位所謂“死亡主宰”的神明,應該是兵器一脈才對,否則謝還又怎么會踏上劍修的道路?
不對不對……
有沒有可能,謝還在沒搞清楚死亡主宰代表著什么位格之前,就先成為了兵脈的劍修?
他先成為劍修,提升實力后,才開始著手調查出許多事情……
有這個可能,畢竟,他并沒有融合雷屬性的根源神木,也就說明,他連最初的儀式都沒有經(jīng)歷。
裴順驚疑不定的目光,漸漸舒緩下來。他昨夜在殿堂里經(jīng)歷的一場詭異,或許就是在融合“死亡主宰”這個神明位格,而這個位格,應該與陰府司息息相關。
死亡主宰,陰府司,詭秘術法,這三個詞匯倒是沒有絲毫違和感。
像是在荒蕪的沙漠中突然發(fā)現(xiàn)水源,裴順倍感欣喜??伤仓?,這種事情在大膽假設之后,不管如何不謀而合,也要小心求證。
于是朝小白使了個隨時準備動手的眼色后,便一步一步走下門梯,繞到那個蹲坐角落的女子面前。
她長得很清秀,也很小,二十歲真是往高了說,大概只比蘇觀寶長個兩三歲,五官端正,一雙眉毛恰似柳葉,如果非要挑個毛病,只能是眼睛。
倒不是眼睛不好看,而是無神,雙目無神,像是沒有任何情緒。
“小姑娘?”
裴順試探著呼喊,連著幾遍都得不到回應,他的膽子也漸漸大了起來,招了招手便讓小白化為氣機,繚繞全身,隨即緩步上前,蹲下身子,仔細聆聽。
聽著聽著,他忽的發(fā)現(xiàn)不對。
眼前的小姑娘,分明更貼近角落了,她在后退,自己靠近之后,她在后退!
注意到這個細節(jié)后,裴順更加大膽起來。
這小姑娘明明感知到了他的存在,為何故作不聞?好在對方似乎并無惡意,若非如此,又怎會縮成一團。
她原本毫無情緒的目光中,不知何時甚至多了恐懼的情緒。
可她始終不離開,她始終念叨著同一句話。
裴順語氣溫和道:“你稍微大點聲,說清楚一些,如果能幫上你,我愿意幫你。”
說著,他再次嘗試靠近,小姑娘退無可退,目光中的恐懼越發(fā)濃郁,她那張臉仿佛委屈得隨時都要哭出來,可她的聲音,確實比方才更大了一些。
“我爹……殺了,求……他?!?p> “……把我……你幫幫……”
如此又聽她連續(xù)重復了十數(shù)遍,裴順自認為已經(jīng)理清了這同一句話,可越是如此,他越是充滿疑惑。
什么意思?
“我爹把我殺了,求求你幫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