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章 黑蛟
天際漸漸泛起了魚肚白。
北街三巷,裴順沿著空曠無人的街道徑直走到最深處,掏出鑰匙打開了四十六號宅院的大門。
聞聽鑰匙聲響的元皮皮,已拉開自己房門,見是裴順與小白回來了,便指著書房處怪叫到:“昨、昨晚那屋子,一直傳出奇怪聲音!”
裴順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看著少年一雙濃重的黑眼圈,直言道:“可不是我不讓你睡覺,是你自己不睡,洗漱一下,準(zhǔn)備修煉?!?p> 元皮皮大步跟上往主臥走去的裴順,指著書房道:“你不處理一下嗎?老是傳出奇奇怪怪的聲音,怎么睡得著?”
小白從中伸出手來,攔下想要跟著小師回臥室的少年,笑意盈盈道:“洗漱一下,我?guī)阈逕??!?p> 元皮皮看著裴順走入房間后反手關(guān)上了房門,便皺起眉頭朝小白試探道:“書房里是有鬼沒錯吧?”
小白攏了攏袖子,答非所問道:“給你一刻鐘的時間?!?p> 元皮皮再不耽擱,馬上回房抱來盆子,打水洗臉,準(zhǔn)備修煉。
……
裴順回房后,直接坐上床榻,進(jìn)入古老殿堂之中。
巨大屏風(fēng)之下,寬廣的古舊長桌擺著雜亂了十?dāng)?shù)本簿子,全被翻開,乃是早前小白與元皮皮在清掃宅院時,裴順查閱所致。
此刻,他便在座椅坐下,開始整理思緒。
先考慮潛在危機(jī)。
對于郭巖的猜疑,其實(shí)無須太過在意,對方歸根結(jié)底只是懷疑自己是否與醴泉縣最近發(fā)生的陰案有關(guān),而自己很清楚,并無關(guān)系。
倒是城隍的“視而不見”讓他有些忐忑起來,包括方才在左銅門以神識巡視,窺探右銅門甲字房的一切,明明身處城隍廟,卻并未遭遇任何遮掩……
城隍爺為何無動于衷,為何視而不見?
正當(dāng)裴順?biāo)剂恐H,手腕上的白玉鐲子忽有氣機(jī)流轉(zhuǎn),不由讓他微微挑眉,臉上莫名有些緊張起來。
黑蛟找他。
此前,面對謝還的生死危機(jī)局面,他一番七分真誠三分算計的豪言壯語,已經(jīng)與小白、酒童的關(guān)系更進(jìn)一步。
唯獨(dú)這條黑蛟,仍無任何反饋,現(xiàn)如今主動找他,無非兩件事。要么它想要離開了,要么彼此的關(guān)系有升溫的可能。
裴順意識陡轉(zhuǎn),已經(jīng)回到主臥房中,抬手間衣袖滑落,露出氣機(jī)流轉(zhuǎn)的白玉鐲子,其上一條黑蛟飛掠而出。
此時,它只如尾指粗細(xì),身體盤旋半空,兩只亮金色的眸子直視裴順,半晌無言。
裴順也不著急,就這樣靜靜看著它。只要它愿意主動示好,那接下來就好辦。
“吱吱,吱吱。”
這莫名其妙有些可愛的叫聲,卻讓裴順怔住了,他看著黑蛟接連吐信,基本可以確定是對方發(fā)出。
可是……不應(yīng)該???作為真龍墮落的蛟龍,縱然不吐人言,也該發(fā)出沉悶威武的龍吟才是,怎么叫得跟小鳥兒似的?
不等裴順有何回應(yīng),黑蛟又掠回衣袖之間,在白玉鐲子周邊盤旋環(huán)繞。
裴順遲疑道:“你想讓我回小天地?”
黑蛟垂了垂腦袋,已當(dāng)先化為氣機(jī)融入白玉鐲子。
裴順半晌皺眉,仍是難以接受,堂堂真龍墮落,九千年真身蛟龍,從前何等桀驁不馴,眼神何等傲慢,不能口吐人言便罷了,怎么叫聲……如此靦腆?
他抱著滿腹疑惑,回到狀似桃源洞天的小天地之中,入眼卻先看見坐在酒葫蘆上、滿臉認(rèn)真觀摩巖石文字的酒童。
“你不是看不懂嗎?”
眼看裴順走來,酒童沉吟片刻,不確定道:“我總覺得有些熟悉?!?p> “也許我以前是看得懂的,只是記憶有所缺失。”
裴順心有所想,或可盡快讓酒童提升修為、重塑五千年真身體魄,若對方真能看懂這些古老文字,可就省去許多破譯功夫。
正如此想著,酒童再次目視巖石文字,已然又沉浸在思考之中。
而身后河水一陣動靜,裴順扭頭望去,便見水面上掀起一道水簾,從中抬起的巨大蛟首,目光緩緩從他身上移開,轉(zhuǎn)而看向山林中那片迷霧。
裴順不假思索道:“你想過去?”
黑蛟眸子轉(zhuǎn)動,四目相視間垂了垂腦袋。
它那雙亮金色的眸子,不見了輕蔑與傲慢,甚至敵意也減輕了許多,反而有種期盼的意味。
以它的性子,恐怕不屑作什么示好的偽裝,裴順?biāo)剂科瘫阄⑽㈩h首,也不與它提什么要求,直接意念轉(zhuǎn)動,便出現(xiàn)在古老的殿堂之中。
他掀起衣袖,牽引出一縷細(xì)微氣機(jī),漸漸染上黑色,眨眼間便同周邊的迷霧融為一體。
黑蛟現(xiàn)身。
“轟轟!”
它渾身舞動,黑色的鱗片仿似與灰暗的迷霧有某種契合之感,瞬間如魚得水,四方漫游而去,身體竟以肉眼可見的態(tài)勢變大。
初時只如尾指粗細(xì),可僅僅幾個呼吸之后,它竟然變得比在小天地河水中更要龐大!
粗壯的身軀不停從裴順眼前掠過,他不僅看見了那一片片巴掌大的鱗片,甚至能聽見每塊鱗片發(fā)出輕微聲響,噴出陰寒氣體,仿似呼吸一般。
頃刻間,裴順連呼吸也突然輕了一些。
且不說這不停掠過的身軀到底有多長,光是粗壯程度,便足夠三人環(huán)抱。隱約只見,龐大的蛟軀延伸至迷霧之中,仿佛環(huán)繞了整座殿堂!
而那顆只張張口便能將他吃下去的蛟首,則繞過最底處的巨大屏風(fēng),再次來到他的面前,高高俯視。
灰暗的迷霧之中,它的身體龐大詭譎,繞了殿堂一圈再以腦袋來到裴順面前,尾巴卻仍藏在裴順背后的迷霧深處。它每塊似有呼吸的鱗片,仍在裴順耳邊掠過。
那雙亮金色的眸子,便是灰暗迷霧中最璀璨的光點(diǎn),揮發(fā)著驕傲與霸道的情緒。
可它最后,卻是微微壓低眼簾,緩緩將高高拱起的腦袋垂了下來,垂到裴順面前,將自己的天靈之位暴露無遺。
裴順緊扣的心弦絲毫沒有放松警惕,只要這條黑蛟敢有什么忤逆舉動,他就立即驅(qū)動此處迷霧,對它進(jìn)行壓制、侵蝕。
他大概明白了黑蛟為何想要來此。
五行屬金,金者,對應(yīng)雷也。
這條黑蛟,興許能與五行之金雷產(chǎn)生契合,所以,才會甫入此處,便出現(xiàn)大變跡象,至于曾經(jīng)那處東岳雷池,它大概還看不上眼。
幽暗的殿堂里,朦朧的灰霧似云海翻涌,彌漫各處,龐大的蛟龍盤踞其中,便是云海真龍,仿似天地之主。
可云海是迷霧,迷霧屬于裴順,這座殿堂,這方小天地,都屬于裴順。他小心翼翼伸出了手,輕輕拍了拍黑蛟巨大的腦袋,見對方并不抗拒。便又摸了摸。
“哼?!?p> 一聲鼻息突然噴出,黑蛟略微抬頭,已做進(jìn)勢從裴順的頸邊繞了過去,同時四周迷霧涌動,它龐大的真身便迅速變小,最終化為大腿粗,丈余長的體態(tài),攀附在裴順身上。
它的腦袋就貼在裴順的耳旁,與之四目相視片刻,亮金色的眸子蘊(yùn)含尤其復(fù)雜的情緒,雖有不安與忐忑,卻再無絲毫敵意。
最終,只是合上了眼簾,下頜趴在裴順的肩膀處,呼吸均勻,仿佛睡了過去。
裴順長長松了口氣。不得不說,方才黑蛟龐大到似乎能擠滿殿堂的真身,給他帶來了極大的不安。
特別是感受到它長不見底的身體不停在身邊掠過時,一塊塊的鱗片仿似呼吸般吐出陣陣寒氣,絡(luò)繹不絕的顫動聲下,那種壓抑感、震撼感,讓裴順好幾次都有調(diào)動迷霧壓制它的沖動。
所幸,他都忍住了,給了它足夠的信任,所以,它似乎也卸下了某種東西,選擇共處。
這便算是與它搞好關(guān)系了?
若是如此,就算它喜歡待在此處殿堂,裴順也并不反對,大方許它一處棲息地便是。
又過了許久,黑蛟再無動靜,仍是身體盤附,腦袋靠在他的肩膀上,閉眼休憩。
裴順內(nèi)心的緊張稍有放緩,便舉步走向殿堂深處,在座椅上坐了下來。便又見它身體擺動,沿迷霧掠上了巨大的屏風(fēng)之中。
看來,已成定局。
算是經(jīng)歷了個小插曲。裴順微微吐了口氣,目光看向桌上的諸多筆記簿子,漸漸拋下雜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