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章 宅子里有只陰魂
北街三巷,四十六號宅院。
黝黑的少年端坐房中妝鏡之前,從鏡面中看著正替自己以紅絲帶扎起束發(fā)的小白,又看了看床榻上新添的加絨被褥,奇怪道:“你們哪來這多余的錢?”
“帶著大魚大肉回來就算了,還新添這幾套衣裳,又買了好幾床加厚被褥?!?p> 小白從床榻上拿起藍白相間的高領(lǐng)深衣,學著小師的語氣說道:“賺點小錢嘛,也不是太難的事情。穿上?!?p> 元皮皮穿上深衣,又接過小白再次遞來的湛藍色鶴氅,馬上注意到衣袖上銜接黑邊,其中繡著一枚枚的銅錢,不由有些抗拒道:“也太俗氣了吧……”
小白只笑笑不言語,替少年披身穿戴,撫著他的肩膀站到妝鏡前,肯定道:“打扮一下,也是個意氣風發(fā)的少年郎?!?p> 一襲藍白相間的深衣配湛藍色鶴氅,頭上紅絲束馬尾,額前兩緒掛在眉邊,五官稱得上端正的元皮皮,此時看著鏡子中的自己,黝黑的臉上沒來由有些發(fā)燙:“就、就是說,衣袖的銅錢太俗氣了?!?p> “小白,走了?!?p> 聞聽外邊傳來小師叫喊,小白便提醒道:“按我昨日教你的法子,依照指定的洞府竅穴引氣,切記順序不可亂?!?p> 元皮皮點了點頭,目送這個便宜師傅離開房間,忍不住又瞧了瞧鏡子里的自己。深衣鶴氅加身,暖是暖了,就是有點不習慣。
小白出得房門瞧見一幕,不禁眼前發(fā)亮,贊道:“哪里來的無雙公子?”
裴順白了他一眼,已往院門走去。
“小師,咱們?nèi)ツ膬???p> “先去趟衙門,找周胡?!?p> ……
下午時分,醴泉縣衙門的后堂。
院中來往衙役與文吏,無不往廳中多瞧幾眼。
“哪家的貴公子,面生得很。”
“聽說來找周師爺?shù)??!?p> “哦,是周師爺?shù)呐笥?,難怪……”
拋開小白不說,本就白衣俊美的外貌,時今卻獨立在旁,守在裴順身邊。
而坐在廳中的裴順,頂戴小冠,內(nèi)著黑色深衣、外披黑色鶴氅,衣領(lǐng)邊銜接雪白絨毛,身上雖不見繁雜玉飾,僅掛著柄筆桿大小的劍器,可一張眉清目秀的臉,卻足以將這身錦繡長衣襯得華而不雜。
“世間素來有衣衫襯人一說,我看裴公子卻是人襯衣衫?!?p> 門檻處踏過一雙青紋白靴,正在把玩掌間鎮(zhèn)紙方印的裴順,輕輕抬眼便見身著白衣綠袍的周胡從堂外而來。
周胡抬手以合攏的折扇指了指他,笑著打量道:“昔日別過,再見公子竟是別樣氣象,叫我好是吃驚?!?p> “這位是……”
裴順起身施禮,向著小白說道:“白公子。”
周胡相繼回禮,在旁邊座椅坐下,饒有興致道:“兩位公子來衙門尋我,可是有何要事?”
裴順開門見山道:“來問問書房里的事情,是只陰魂沒錯吧?”
周胡收斂笑意,輕輕嘆了口氣,片刻才道:“他叫許敬文,曾是我一位好友。裴公子也是修行中人,有些事我也不瞞你了?!?p> “此事發(fā)生在往年小暑之際,我也是從周?!簿褪悄翘旖右銈兦叭フ耗俏?。我從他口中得知,敬文兄生前住的宅院,每到晚上都會鬧出動靜,是沒辦法租出去了。”
“于是我便前往城隍廟,找陰府司詢問,裴公子也知道,通常來說,人死了,會由當?shù)仃幚粞核完幓?,帶到城隍廟再作點化引渡,這本就是陰府司管轄的事情。”
“后來,才從那位郭總領(lǐng)口中得知,人死后成了陰魂,有執(zhí)念不消的說法,至于如何消除執(zhí)念,當然也是陰吏的職責,只是郭總領(lǐng)說,敬文兄的執(zhí)念比較不好處理,他們只能轉(zhuǎn)告郡司,然而,至今仍未有具體回應(yīng)?!?p> 裴順聆聽間微微點頭,聞此最后一句不由皺眉:“不好處理?”
周胡稍有遲疑,似乎有些不便言說的隱晦,只是沉吟過后,還是開口道:“陰府司消除陰魂執(zhí)念的方法,無非了其念想。而執(zhí)念不消的陰魂,多是蒙受冤屈、怨念,這便是陰案?!?p> “可敬文兄這樁陰案,醴泉縣的陰府司辦不了,敬文兄所遭遇的冤屈,心中的不忿,他們平不下去?!?p> 裴順撫了撫下頜,從周胡的閃爍言辭中,他大概能猜出個中關(guān)鍵,此時便看向?qū)Ψ?,試探道:“與權(quán)貴有關(guān)?”
周胡在短暫的愕然后輕輕頷首。
猜想得到確認的裴順,不由有些犯難。宅子里有只陰魂,肯定不得行,也不可能換宅子,畢竟租賃契約已經(jīng)簽了一年,錢好賺也不帶這樣花的。
更關(guān)鍵的是,他想嘗試化解這只陰魂的執(zhí)念,從而確認自己的另一個猜想。
成功幫助王芝之后,體內(nèi)氣機分明泛起了淡淡的幽綠色,他需要再嘗試幫助一只陰魂,看看是否會有新的變化。
當下便詢問道:“周公子的家境在醴泉縣也是首屈一指,你又在衙門口辦事,既是這位許敬文的好友,就沒想過幫襯?”
周胡自嘲笑了笑:“在醴泉縣遇有不公,找我興許還真能有轉(zhuǎn)機,可在博陽郡……我就有心無力了。若非個中關(guān)節(jié)在博陽郡,本地陰府司又如何處理不來,郭總領(lǐng)又何須請示郡司?!?p> 裴順恍然點了點頭,遂誠懇道:“愿聞其詳?!?p> 周胡頓時顯得有些意外:“裴公子愿意幫他?其實,只要公子將我交予你的鎮(zhèn)紙方印壓在書房,晚上便聽不到任何動靜的?!?p> 裴順眨眼間迎上周胡的目光,一雙清澈的眼睛仿佛能將這位醴泉縣頭號公子爺看穿:“這不正是周公子想看到的么?”
“當日你先是言明書房的不妥之處,又故意拉長租賃契約,無非是要將我勸退,或者說……測量我的承受能力。”
“難道周公子不是認為我會去解決這件事,所以才將宅子租與我?”
周胡被洞穿心思,倒也不作掩飾,饒有深意地笑了笑:“裴公子是聰明人?!?p> 裴順無來由嘖了一聲,當初若非錢銀拮據(jù),他倒真可能就不租了,只是此一時彼一時,如今卻是有了要解決這件事的想法。
周胡沉吟片刻,說明道:“敬文兄與我年少相識,說是知己有些過了,只能說,我與他是同窗中最聊得來的兩人。后來縣考同時上榜,我二人便一起去博陽參加郡考?!?p> “說來慚愧,縣考中我的成績排名第五,前去博陽參加郡考也純粹是家中督促,無奈之舉??删次男忠钥h考榜首的身份前去,卻是懷揣著報考郡城長史職務(wù)的想法?!?p> “他有這份能力,照我想來,他當時應(yīng)該也是有這個資格的,只是一些難以明說的原因……”
周胡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搖頭嘆道:“在書房的畫筒底部,畫卷壓著一份邸報,裴公子可以看看,大致便明白了?!?p> 他看起來有些沮喪:“敬文兄的事情,其實我也試過周旋,只是迫于家中長輩的阻攔,又無法堅持下去?!?p> “正如裴公子所說,先前租賃房子的時候,我確實有些算計心思,眼下既然公子愿意出手幫忙,倘若真能使他了結(jié)執(zhí)念,便當我周胡欠公子一個人情?!?p> 裴順理所當然地恩了一聲:“我會盡力而為?!?p> 周胡輕輕吐納,遂感激地朝他點了點頭,又看向外邊暗沉天色:“快到晚上了,裴公子賞臉一起吃個飯?就去醴泉酒館?!?p> 裴順略作思量,接下來是打算前往城隍廟、看看李小玉的,如今尚未完全入夜,便同意道:“周公子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