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公主轎臨少室山,愿資錢糧見如來
若是都城里任意不知內(nèi)情者,聽得那惡名昭彰的特務(wù)組織竟轉(zhuǎn)行改作言官,拋開個人生死直諫監(jiān)國。
大概會笑著把一盤花生米灌到說話者的嘴里,勸他少喝些別說渾話吧。
但許清蘅和別的飛魚衛(wèi),本質(zhì)不是一路人。
她身家清貴,及冠后本該在吏部、禮部衙門里閑適度日。
興起時寫些詩文,好教士子公卿盛贊清流之名,過上人人稱羨的體面生活。
直到某天早上她晨步歸家,發(fā)現(xiàn)平素給家里送茶的茶鋪被飛魚衛(wèi)搬空了。
理由是走私高地上官家專營的名貴茶葉,與朝廷搶飯吃了。
顯然是走私茶葉最大消費來源的禮部尚書許宅,卻絲毫沒受到波及,甚至連上門問話的官員也不見一位。
數(shù)日后,茶鋪原址上換了一批新面孔,熟悉的茶香,熟悉的味道。
一切如常。
但許清蘅心里就是過不去。
她自幼是認(rèn)死理的倔牌氣,既已決定加入飛魚衛(wèi),好友紫凝勸阻不得,也只好同趟這片渾水。
清蘭盛放污泥上,固然幸運地未被沾污,花瓣幽香似乎還教身處的泥潭清凈了點。
然而泥潭之所以是泥潭,是因為上流處的水源早就污濁不堪。
下游的蘭花,能教上游也變得清凈嗎?
許清蘅沒想得如此深入,只是覺得若不去做,日后必然后悔莫及。
哪怕事后發(fā)覺只是受了那美貌僧人的蒙蔽,惹下了彌天大禍。
只要此刻堅信這是基于自身意志作出的判斷,似乎也不怎么要緊。
那少年僧人,自稱法號明真。
聽得自己的決心后,瞧向自己的眼神里帶上了些少期許。
同樣的話,朝堂諸臣不敢說,少林僧人更是說不得。
唯有她姑且能借著幼時與三公主的一絲情誼,說出隨時會害自己丟掉性命的大膽言語。
想起少年僧人所言,許清蘅勇氣百倍。
此后過了三日。
許清蘅幾乎已數(shù)清楚了宮中待客偏殿屋檐上有多少片瓦,仍沒有等到三公主召見。
接待她的太監(jiān)大概受過囑咐,數(shù)天來禮節(jié)十足,但許清蘅總覺得對方皮笑肉不笑的臉十分討厭。
簡直就像明知許清蘅不會得到召見一樣。
三公主貴為監(jiān)國,人皇不在時便掌人皇權(quán)柄,難道許清蘅真能強(qiáng)闖入宮,逼著她與自己見上一面不成?
兒時玩伴的交情,說深不深說淺不淺的。
三天的等待,最后以太監(jiān)送來的一張小紙條作結(jié)。
紙分底面,許清蘅驟見便即呆?。?p> “阿蘅終是來晚一步?!?p> “老四,已然出發(fā)到少林寺?!?p> …
程真這日仍在山腰石階道上掃地,一邊哼著歌兒,一邊運行著早前換得的“音律調(diào)息法”理順氣息。
這玩意是某位不知名客人到過客舍的痕跡,主打按音律節(jié)奏調(diào)息理氣,舒緩長時間修行造成的身體疲勞。
程真手執(zhí)滴水穿石帚,每一下掃地均在增長功力,長久下來有時也感疲憊。
這門功法正合他意,剛唱完一段兒,四肢百骸便說不出的舒暢,像是按摩完一遍般輕松自在。
少林本家的絕藝,暫時他還沒得幾門,掃地?fù)Q來的全是打根基的功夫。
“闖少林三十八路神拳”,“闖少林三十九路神拳”,“闖少林四十路神拳”……
沒錯,這仨玩意是不同的武功。
類似于出版社修訂教科書,少林教導(dǎo)初入門武僧的師長們時常會對從前的拳法提出修改、改良之見。
改良后的版本另算一門功夫,以便修改者能以武功首創(chuàng)人之名載于少林歷史。
任一門“闖少林”拳術(shù),對九品鍛體境的武僧打熬根骨十分有用,但于程真而言便沒有甚么用處了。
他日夜掃地不輟,體內(nèi)真氣早已充盈得遠(yuǎn)超尋常八品,只差了突破門坎的一步。
七品明神境,注重的是強(qiáng)大的意志力和神魂力量,心如明鏡臺,不使惹塵埃。
佛門弟子到了七品境,基本就不懼絕大部份的幻術(shù)了。
“一旦成功破境,往后那白狐再想乘我不備,施以幻術(shù)戲弄可沒如此輕易……”
“罷了,也不知下回見她是甚么時候。”
“說不定此刻便已到了約定之期,離了這少室山了。”
倏然之間,眉心的小金佛微微地擺動起來,似有示警之意。
程真抬眸遠(yuǎn)眺,只見一座青玉轎子從階梯下段冒出頭來。
轎后馬隊浩蕩而來,獨屬于沙場武人的肅殺氣直上高空。
拉起玉轎的,是涼州神駿馳名天下的披鱗赤目馬,單以一身筋骨之雄奇壯勁,便托起了無車轅推動前行的青玉轎。
轎前兩騎迅疾雄健,騎手卻作宮中太監(jiān)衣裳,高額白眉,冷望石階頭無知少年。
均是五品境。
這日天下震動,大夏朝四公主乘轎親臨少室山,與監(jiān)國三姊正面抗衡,誓要保下這承傳千年的佛門圣地。
…
“公主,方才那小和尚好生無禮,竟敢直盯著轎子看?!?p> “若不是記得公主歡喜貌美少年,老奴早就上前挖了他一雙眼睛。”
玉轎之內(nèi),磨挲佛珠的白嫩手掌未有異動。
清澈柔美的聲音響起:“小和尚若真作無禮之舉,小懲大戒自是無妨?!?p> “少林寺欲行賑災(zāi)發(fā)糧之事,既缺錢糧又無人撐腰,自不會為小事與本殿起爭執(zhí)?!?p> “只是本殿所求,終歸是如來賜下的一縷佛光。此物想來不是少林僧答允要給,就能輕易給予的。”
“傳令下去,本殿居于少林期間,不得對山上任一僧人無禮?!?p> 轎外恭敬道:“老奴謹(jǐn)奉公主令旨?!?p> 半晌,又道:“那小和尚想必是被大陣仗嚇得傻了,仍是呆呆地瞧著咱們看。唉,可惜了一張白凈臉?!?p> 轎內(nèi)淡淡道:“不得妄言。”
約莫是被隨身太監(jiān)挑起了好奇心,按壓佛珠的細(xì)膩指腹微微壓緊。
且借這據(jù)聞是達(dá)摩祖師東來時手持的天機(jī)妙珠,算一算小和尚根腳由來。
默誦梵言吟唱過后。
抬眸一剎,只見如來佛像巍峨俯視而下。
素指一顫,嘗試運算小和尚身世來歷的那顆妙珠整個崩碎,一件千年秘寶從此不再完整。
不惜親身前來保住少林寺,只為再次得見佛陀勝景的四公主怔怔無言。
那手執(zhí)掃帚的少年僧人,到底是甚么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