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一言拘押惡僧人，一言點化俏佛子
金剛山佛子怔怔無言。
她本來就是性情溫順之人，在程真跟前放低姿態(tài)，并不全是為著把事情揭過。
靈鷲僧人們的行徑，在她瞧來更是骯臟不堪。
只礙于眾僧非是金剛山門下，她拿不出理由嚴正懲處而已。
壞就壞在，三大寺早在事前達成共識，以對抗少林為目標聯(lián)成一線。
這就使得身為金剛寺于河神鎮(zhèn)代表的佛子，沒可能真的任由少林眾僧扣押著靈鷲僧人。
不然三寺間隔著數(shù)千里物理距離形成的脆弱同盟，一下子便會分崩離析。
三寺中的任一寺，也再無單獨與少林競爭的本事。
在佛堂和寢室外的世界，總是把利益看得遠比是非重要的。
然而程真公開地提出以上責問，佛子根本無法抗辯。
她怎可能親口說出，三大寺高層推行賑災發(fā)糧。
全是為著對付少林，從頭到尾就沒曾把受災百姓的性命當回事？
哪怕路人皆知，卻仍得保住不宣于口的默契。
也因此，她也無法厚著臉皮說，靈鷲山虛谷被程真刮了一巴掌，便足夠作為這次胡作非為的懲罰。
除非身為受害方的少林，能大度揭過此事。
但眼下的情況顯然不是如此。
何況佛子心里明白，自己本是沒有資格要求少林大度的。
這整整五十年間，少林早已把立寺千年來該退讓的，不該退讓的都全退讓完了。
如今佛光普照少林，沒可能再期望僧人們像往昔般縮著腦袋做人。
終于她問道：“前輩意欲如何？”
這句話甫一出口，她就悔于自己的不夠厚道。
少林終究是佛門寺廟，難以提出十分嚴厲的懲罰。
按照道理，原該由身為三大寺在此地管事之人的佛子，提出能讓少林滿意的懲處才是。
但無奈的是，她很清楚三大寺的高層們對她抱著何等期待。
而她暫時仍沒有想到，如何才能合理地提出把這些丟人現(xiàn)眼的“盟友”帶走。
只聽程真笑道：“咱們少林寺向來奉公守法，不敢隨便濫用私刑?！?p> “本寺在此領頭的雜役院老首座，更素以慈愛見稱?！?p> “不討打的人，我們是不打的?！?p> 他瞥向不知何時起已站到了角落，存在感低得嚇人的紅袍女官。
“趙大人，你是朝廷命官，認為此事該當如何？”
趙紫凝本正沉浸于強烈的緊張刺激中，瓜吃得可香了。
沒想到程真霎時就把鍋扔到了自己這邊。
略略思索，一本正經(jīng)道：
“靈鷲僧人胡亂報案，擾亂治安，有意破壞官家與少林寺長期友好的官民關系，罪不可恕。”
“判全員于衙門拘留十五日，罰白銀一百兩。”
不輕不重的懲罰，既免得讓上頭迎合三公主的高層生事，又敲打了老想著搞事情的三大寺。
靈鷲僧人們面面相覤。
被衙門帶走，總算避過了被眼前掃地僧一巴掌全刮死的危險。
牢獄之苦和罰金一百，對姑且算是出家人的他們而言也不算大事兒。
然而拘留十五日，不就意味著他們與日后發(fā)糧救災的行動，再也沒有任何關系了嗎？
雖說三大寺眼下無糧可派，但下一批糧食畢竟是會運到的。
到時派糧差事，勢必全落在金剛寺眾僧肩上。
從西域靈鷲山千里迢迢，來到中原，結(jié)果卻未立寸功。
回寺后，少不免還得被高層重罰。
人人愁眉苦臉，比俗家的娘親死了還要傷心。
眼看著飛魚衛(wèi)們粗暴地把生死不知的虛谷師兄拉扯落地，一名靈鷲僧人忽道：
“官爺這樣未免不妥，你們衙門的統(tǒng)領老爺，可是收過咱們銀子的……”
話未說完，便吃了趙紫凝重重一巴掌，掉光了半口牙齒。
“大膽！竟敢誣蔑本官的下屬收受賄賂，待會回到衙門，加罰杖責五百！”
“本官身為飛魚衛(wèi)第十七位，掌監(jiān)督四方之權。”
“地方衙門的統(tǒng)領大人要是收了你的銀子，還能不分……瞞過我的耳目？”
“你們這些關外蠻子，不知我們飛魚衛(wèi)乃當今監(jiān)國直屬，于都城一帶，素有清廉美名?！?p> “你們這些臭禿驢若再敢亂說話，當心人頭落地！”
飛魚衛(wèi)們風風火火將靈鷲眾僧押走，少林僧人夾道相送。
這副怪異的景象，倒是曾在飛魚衛(wèi)手里吃過許多苦楚的雜役院首座無法想象的。
心目中程真的形象，不由得又有了變化。
卻見趙紫凝看也不看那金剛山佛子一眼。
這長得柔柔弱弱的小姑娘越是真有本事，越讓她生出緊張感。
只悄悄在程真耳邊笑道：“你這小和尚，哄騙姑娘家倒是有一手?！?p> “傳聞中不食人間煙火的佛子殿下，在漂亮少年跟前也不過與尋常姑娘無異?！?p> 程真面不改色。“趙大人說笑了。”
“你沒聽見她口口聲聲稱貧僧為前輩？后輩和前輩之間，并沒有大人心中所想的那種關系?！?p> “這可很難說。好比清蘅談起你時，便總是……”
趙紫凝說到一半便沒再說。
她有意借著程真，與少林寺建立較好的個人關系，卻也不愿冒險惹得對方厭煩。
當下與老首座等人告別，帶著飛魚衛(wèi)們?nèi)チ恕?p> 金剛山佛子對這番處置，說不出甚么話來，只是暗暗納罕。
昔日與少林勢成水火的飛魚衛(wèi)，現(xiàn)下竟成了替少林押走競爭對手的助力。
這是少林自負老成謀算的高層們，無法做到的事情。
方丈或是有職位的少林僧，沒法親自與名聲不好的官門人士結(jié)交。
但掃地僧前輩卻沒有這份顧慮。
他無須顧慮外在的名聲，可以自由地去做對少林有益的事。
相比于扮演金剛山亮麗“面子”的自己，像前輩般行事如無形之人，才是真正撐起一座宗門的存在。
她思索之際，卻見程真把視線放到了她身上。
旁觀眾僧均也十分好奇，這按理本不該有著如此特殊關系的二人間，會產(chǎn)生甚么樣的對話。
只聽程真輕嘆一聲：
“既然心里明知這樣不對，為何仍要為著外人對你的期望，而去做違心之事？”
“在我佛跟前，回想起一生中作過的虧心事，你也真的能以這些全是他人的期望為由，來把自己撇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