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群聚吃花生
入夜不久,雨幕打在金剛寺糧站開外的大街上。
金剛寺這次發(fā)糧,所謀遠大,務求盡可能以三寺合力的強勢財力,將必然存在的“同行”們壓下去。
在這次參與善長漸多的發(fā)糧行動中,要是無法贏得最大的聲望,則毫無意義。
道理就像都城那些員外鄉(xiāng)紳們老愛搞的慈善拍賣會似的,大眾只會記住捐獻最多的大善人而已。
金剛寺挑選的發(fā)糧地點,是位于河神鎮(zhèn)中心的一座舊院子,四通八達,能容得大量人流進出。
只是在糧車遭竊,存糧漸漸涸清的如今,再寬闊的門前道路也沒了意義,偶有兩三飛雀覓食,也棄之不顧。
對于背后主要是由本寺大力推動的大計敗象已露,金剛寺僧眾如喪考紕。
連日常的誦經(jīng)功課也丟到一旁,一心等著尋回糧車的消息。
可眾僧心知肚明,敢取金剛寺物事的,多半就不會怎么害怕金剛寺。
無論是外出尋覓失糧的三大寺僧人,或是不得不作表面功夫調(diào)查一番的官府,也注定無功而返。
唯有等下一撥糧車到埗,料來,約是三五天后的事。
但誰能保證,這一批糧食就不會被盯上?
金剛寺僧人,和壓根兒沒派幾個人到鎮(zhèn)上的月隱寺一方尚好一點。
靈鷲眾僧可就慘了,這幾天不知被誰人放出消息,聲稱眾僧見少林諸位大師派藥頗受好評,竟然不要臉上門去索取靈藥。
好在飛魚衛(wèi)趙大人急公好義,出面制止。
自此受了少林僧醫(yī)藥的民眾,見了在外走動的靈鷲僧人就得吐口水。
卻沒想到靈鷲山僻處關(guān)外苦寒之地,僧人毫無教養(yǎng)。
竟然出手狠打身無修為的平民,幾日來傷了多人。
飛魚衛(wèi)趙紫凝也不打馬虎眼,把肇事僧人通通收押大牢。
佛子更是勃然大怒,嚴禁靈鷲門下再次登門。
三大寺此時的形勢,可謂糟得不能再糟了。
縮減發(fā)糧規(guī)模以來,聲望被派藥不花銀子似的少林后來居上。
就連幽陽觀、白鹿書院等財大氣粗的道儒門派,也漸漸累積起蓋過金剛寺的聲望。
看似是發(fā)生在小小河神鎮(zhèn)上的事,勢頭卻會逐漸蔓延開去,直至影響天下局面的地步。
對于明眼人可見的困境,名義上身為三大寺在此地代表的佛子殿下,卻不曾有過評價。
只是終日閉門靜思,午覺少睡了,平日一夜三次的夜宵也減成一次了。
自幼身在佛門的小姑娘,第一次開始為本寺利益以外的事物煩惱。
直至這日傍晚,三大寺中有頭面的僧人群聚一堂,聽那靈鷲寺的虛谷和尚帶來教人震驚的訊息。
少林寺的糧,也遭人劫了。
這是眾僧無論再期盼少林摔上比自家更重的一跤,也決沒可能想象到的變故。
眾僧均知少林寺這次派發(fā)的糧食,由四公主麾下親自運送。
劫糧之舉,形同造反。
與對各大佛寺的私產(chǎn)出手,意義完全不同。
然而聯(lián)想到少林在不久前面臨的險譎形勢,眾僧心里就有了看似合理的猜想。
對四公主麾下官兵動刀槍,乃是謀逆大罪。
可若果出手的是當今監(jiān)國呢?
廟堂上人皇血裔的爭斗,哪怕對于修行界中頗有身份地位的僧人們而言,仍是高不可攀,眾僧根本沒有介入其中的想法。
少林卻是從始至終,也沒法作選擇的。
因著佛門四寺中最為悠遠的歷史,而被一心滅佛的三公主拿來開刀。
好不容易抱上四公主的大腿,卻把幕后靠山都連累進去。
眾僧幸災樂禍之余,卻沒法不暗自警惕,同樣遭遇何時會降臨到三寺的頭上。
要是自家家業(yè)不日便將傾頹,那么少林當刻吃上再大的虧,和他們也沒有甚么關(guān)系了。
當然,懂得未雨稠穋的向來只是少數(shù)人。
大多數(shù)僧人,仍是沉浸于看人仆街真快樂的低端情感中。
卻很少人會去想,少林沒了糧食,不代表自家就能等到糧食。
廳內(nèi)燈火甚暗,眾僧不太能看清佛子殿下的面色,只是沒從她臉上看見多少喜意。
這也不足為奇,佛子貴為佛門年輕一代的門面,總不能在同行遭難時表現(xiàn)得太過興高采烈。
眾僧期望眼見的佛子殿下,終究該高潔雅致如天上明月。
至于諸般骯臟的實務實事,自有諸長老和眾僧去擔心。
但她長時間的沉默不語,仍是讓一部份僧人感到了不妥。
“殿下,您莫非疑心此事有詐?”
“若然此事真與那破戒僧有關(guān),必然牽動河間一地各大勢力的恐慌,想來是作不得假的?!?p> “怕只怕少林故布疑陣,刻意制造恐慌來觀察各方反應?!?p> “若是如此,我們的糧車失竊,說不定真的與他們……我是說,確實有微弱的可能與他們相關(guān)。”
“殿下,您的想法如何?”
靈鷲寺藏劍九僧之首,虛谷大師被一掌打飛了半口牙齒,又在大牢里蹲了好些日子。
眼下說起話來雖然滿是漏風,倒也自信十足:
“諸位,絕不必擔心消息的真確性!貧僧的師弟當時藏身暗巷,恰好見證了少林僧們大舉出行,去尋糧車?!?p> “若然是計,少林決不至于拋下發(fā)藥之事,抽出大半人手出鎮(zhèn)只為故弄玄虛?!?p> “而且,我?guī)煹苓€瞧見當日擊我一掌那掃地僧面色陰沉,不似作偽?!?p> “哼哼,此人確是有點武藝,可對上了破戒僧般成名多年的頂尖強者,也只好自認倒霉了。”
“少林處理不好賑災一事,今后處境必然更是艱難,又豈是個人武力所能扭轉(zhuǎn)一二?”
在虛谷心里,雖然仍被程真雷霆般的一掌威勢所懾,卻難以對其心悅誠服。
要是自己能拔出劍來,那日掛在梁上的就該是那掃地僧人了。
這位藏劍九僧之首,自然不會為自己練劍多年,卻連拔劍出鞘也來不及就被人所制而感慚愧。
只一味怪程真出手陰損,不宣而戰(zhàn)。
要是再有交手機會,他定要出劍刮花掃地僧教人痛恨的漂亮臉皮。
嘿,對方能從破戒僧手下活著回來,再談別事吧。
虛谷志得意滿,連日來受辱的怨氣一掃而空。
而且這時候,一直沉默的佛子殿下也已開口了。
“這位師兄。”
“本子,忘記了你的法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