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給小侯爺念詩
兩人剛回到賀府,元妄就被賀威叫去了大書房。
“賢侄,”賀威示意他坐,開門見山道,“你今年年方十六,對將來可有什么打算?”
元妄微笑。
他打算取涼州郡守和狗皇帝的人頭。
然而這話說出來,非得嚇?biāo)蕾R大將軍不可。
他故作惆悵,“家中親人全部亡故,晚輩也不知將來如何是好。”
“聽說你在涼州時讀書不錯,今后不如就去國子監(jiān)繼續(xù)讀書。”賀威顯然是早已替他做好打算,“我已和國子監(jiān)祭酒打過招呼,你三日后就可入學(xué)。好好學(xué)一些本事,將來成為國之棟梁,你父親九泉之下也能安心?!?p> 讓他去國子監(jiān)讀書?
元妄勉強(qiáng)保持微笑。
他幼時曾進(jìn)書院偷過東西,他坐在房梁上,看見在學(xué)堂里讀書的都是穿戴齊整的小孩兒,無需為生計奔波,才能有空學(xué)那之乎者也。
像他們這種人,吃了上頓沒下頓,連活著都很困難,學(xué)那玩意兒做什么,將來給自己的墓碑刻字嗎?
可是他們這種見不得光的人,將來死了無非是草席一裹扔在荒野,哪里來的墓碑呢?
這父女倆真會來事兒,一個讓他去國子監(jiān)讀書,一個讓他去宴會上作詩作賦還要吹笛子,這不是要他的命嗎?
賀威不解,“賢侄看起來怎么不太高興?”
“沒有的事,晚輩都快高興哭了……能進(jìn)國子監(jiān)讀書,是晚輩從前想都不敢想的事,一時情緒激動,因此才會失態(tài)?!?p> “你喜歡就好?!辟R威又叮囑道,“在國子監(jiān)讀書的都是權(quán)貴子弟,你進(jìn)去之后,多結(jié)交一些朋友,對你將來步入官場大有裨益。”
元妄謝過賀威,回到自己的小院子,對著園中花草發(fā)呆。
他連字都不認(rèn)識,去國子監(jiān)定然會令人起疑暴露身份。
國子監(jiān)去不得,桃花宴也去不得。
不如……
裝?。?p> 另一邊。
賀瑤用晚膳的時候,收到了鎮(zhèn)國公府的帖子。
春濃捧著帖子,“羅姑娘怕宴會無趣,讓參加宴會的公子姑娘都準(zhǔn)備一些才藝,她安排您和小侯爺在開宴時,合奏一曲《高山流水》?!?p> 賀瑤的筷箸險些拿不住。
合奏《高山流水》?
小侯爺定然沒問題,可她連樂譜都認(rèn)不全,她奏哪門子流水?
虧她白天時還覺得羅辭玉心善,她分明就是故意讓她出丑!
春濃絮絮叨叨的,“奴婢聽說薛家姐妹湊齊了十二位小娘子,要在宴會上表演《春江花月夜》。薛家姐妹也愛慕魏家郎君,她們一向愛跟您攀比,您可不能落了下乘!要奴婢說,您不如求助魏家郎君,魏家郎君精通樂理,可不比小侯爺那個鄉(xiāng)野村夫強(qiáng)?”
賀瑤聽她提起魏九卿就煩。
她敷衍道:“羅辭玉安排我和小侯爺合奏,又不是與他合奏,求助他有什么用?我還是去瞧瞧小侯爺吧,問問他可有什么打算?!?p> 黃昏時分,賀瑤抱著琵琶來尋元妄。
小廝在門口迎她,惆悵道:“小侯爺午后就病倒了,上吐下瀉的,大夫看過,說可能是水土不服?!?p> “病倒了?”賀瑤吃驚。
她進(jìn)了屋,元妄果然躺在榻上。
聽見動靜,元妄虛弱地坐起身。
他抬手?jǐn)n了攏淡青色的衣領(lǐng),面色蒼白唇無血色,勉強(qiáng)笑道:“你來了……”
“上午還好好的,怎么突然病成這樣?”賀瑤連忙放下琵琶,坐到榻邊,故作賢惠地替他掖了掖被角,“定是我照顧不周的緣故?!?p> “賀小娘子太客氣了,是我自己身子虛才會水土不服。”元妄抬袖掩面,遮住自己嘴角的笑意,“賀伯父還讓我進(jìn)國子監(jiān)讀書,怪我不中用,倒是枉費了他的一片情意……下個月的桃花宴,恐怕也去不成了呢?!?p> 少年的聲音低沉難過,漂亮的桃花眼似乎也蒙上了一層水霧。
落在賀瑤眼中,真真可憐極了。
小侯爺年紀(jì)輕輕就沒了雙親,從偏遠(yuǎn)荒僻的涼州跋山涉水而來,好不容易進(jìn)了京,卻無法去最好的學(xué)府讀書,也不能見識桃花宴的繁華熱鬧,只能孤零零呆在這里忍受病痛的折磨……
賀瑤心生憐憫,忽然拍掌,“我無事可做,不如多陪陪你吧。既然你最喜歡讀書,那我念詩給你聽好了?!?p> 她取來一本《詩經(jīng)》,坐到榻邊輕聲誦讀。
元妄:“……”
我真的是謝謝你了!
也謝謝你的父親!
什么勞什子的詩,他這種粗人根本聽不懂!
早知道就不裝什么小侯爺了!
天色漸漸擦黑。
小廝撥亮屋里的燈籠,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風(fēng)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云胡不喜?!?p> 窗外又落起淅淅瀝瀝的春雨,少女的吟詩聲夾雜其中,宛如一泓清泉,比擊金敲玉聲更加清潤悅耳。
在這聲音里,元妄煩躁的心奇異般的漸漸平靜。
他望向面前的小娘子。
燭影搖曳,小娘子鴉發(fā)如云膚色凝白,色若海棠眉如遠(yuǎn)山,穿豆綠色袒領(lǐng)半臂,嫩黃羅裙鋪散在榻邊,更顯腰肢盈軟而有韌性。
她手捧書卷,鴉羽似的長睫在面頰上投落兩痕扇形陰影,一雙杏子眼純澈如水,朱唇輕啟,是他在涼州從未見過的絕色。
偏偏還對他如此溫柔耐心……
世上從沒有小娘子這般照顧過他,他曾在涼州街頭替幾位小娘子尋回丟失的步搖,可她們只會嫌棄他的手弄臟了她們昂貴的釵飾。
他閉上眼,聆聽少女的讀詩聲。
然而腦海中,竟反復(fù)浮現(xiàn)少女嬌俏如蘋果的容顏。
就連他的心臟,似乎也跳快了些……
他扯了扯唇角,自嘲一笑。
賀小娘子出身高門飽讀詩書,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是洛京最有名的名媛淑女,背地里愛慕她的郎君多如牛毛,像他這野狗般的人,能聽她讀詩已經(jīng)是天大的造化,怎么還敢肖想其他?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賀瑤翻了一頁書,心里一萬頭騾子飛奔而過。
她瘋了,竟然突發(fā)奇想給小侯爺念詩!
她只念了兩首就開始不耐煩,只覺書卷上的字都化作了螞蟻,身上也活像有螞蟻在爬,恨不能扔了書出去耍幾招紅纓槍!
賀瑤心虛地抬起眼簾,恰好對上元妄探究的視線。
她心里頓時宛如敲鑼打鼓。
莫非是她念錯了字兒?
可是書上的字兒密密麻麻像是螞蟻打架,她在國子監(jiān)不曾好好學(xué)習(xí),也不知是哪個字兒念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