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無力回天

　　數字最終停在最上方的34層，電梯門從中延展開，趕時間的王颯還沒等梯門全開就側身迅速跨出。

　　前腳落地前，他還刻意地矮下身子把腳抬高了幾公分。

　　一切都發(fā)生在轉瞬間——前腳落地，后腳拐杖先代替其邁出。

　　‘什么事都沒發(fā)生？’

　　迅速撐拐驚險邁出電梯門的王颯前額沁汗，回過身盯著空無一人的橋箱內。

　　直至梯門自動合上也沒出現恐怖事故后，卸下遮蓋全臉的防爆頭盔，將其放至電梯門邊打算回來再取。

　　‘期望還能有奇跡，我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但在那之前……請上蒼再給我一個機會，讓我試著拯救這個迷路的小生命?！蛋档仉p手合十祈禱。

　　好像祈禱真的靈驗了，他很順利地快步拄拐到樓梯口。

　　正抬頭，望見階梯盡頭的天臺消防門虛掩著，不知是刻意，還是記性不大好，門都忘了捎上。

　　為防止被當作可疑人，王颯在抵達樓層后不得已卸掉遮面防爆頭盔。

　　心情忐忑的他畏手畏腳地邁上樓梯，直至抓住門沿悄然從半掩著的門探出頭時；

　　不料！猝不及防地，門外一陣急風突然被卷起，帶起地上障目的沙灰不給人反應地迅疾撲來！

　　王颯下意識地根本沒有憑借本能反應，而是全憑靠直覺，未卜先知式地抬起拄拐的右臂遮擋住雙眼。

　　咣當……

　　手沒拿穩(wěn)，后一踉蹌，拐杖落地。

　　風來快去也快，這時被沙灰侵擾不停瞇眼緩緩挪下右臂的他也看見了，那顯眼飄逸的黑長發(fā)，就距離他右前方不遠處，背對改坐在天臺圍墻上！

　　眼見那身形荏弱的女孩沒事后王颯右手捂住胸口感嘆萬幸，后才發(fā)覺拐杖落地，打算將其撿起。

　　“誰！我警告你不要過來！”

　　可還沒彎下腰，叫喊聲就來至，王颯動作受之一頓。

　　女孩似是聽到拐杖落地的動靜下意識發(fā)出的喊叫。

　　下一霎，她側目看向王颯。

　　“……”

　　倒吸一口氣的聲音隔著十米清晰耳聞，時間在這一刻仿佛定格。

　　女孩好像看到了什么十分恐怖的東西，錯愕得直接傻愣住了！

　　‘這……這是什么陰間怪物！？’

　　不光是來人超乎人類常理數量的疤痕面貌。

　　另外該女孩還注意到，來人的頭皮和嘴巴也被縫合過無數次，沒有耳朵和眉毛，鼻子也沒有！就一個窟窿。字面意思的面目全非。

　　拄拐的右手缺四根手指，左臂整個丟失、右腿還是瘸的，就僅單靠著右手拇指和四根機械假指倚著拐杖行走！

　　“你……”

　　就這愣神的片刻，王颯已然撿起拐杖，都快要行拐到她面前。

　　“你你你！快停下！”回過神來的她迅速將手機放至一邊，急得不自主結巴起來：“別…別過來！否則……我可要跳下去了！”

　　說著，她還真就照做了！

　　只見她用左腿向前右側蹬墻移過身，大半個身子即刻沒出圍墻！就留右瓣邊屁股支撐著整個薄弱瘦小的孱弱身子！

　　但也就到這及時剎住了，她好像還有什么惦記的顧不下。

　　‘嘶……這姿勢?！?p>　　這次輪到王颯內心倒吸一口氣，他絲毫不懷疑，像剛才那撲面而來的一陣沙風就能完完全全把她給吹下去。

　　女孩全程沒往下看，也沒做任何手臂支撐，就好似壓根不在意自己會失去平衡滑下去一樣。

　　但好在，王颯一向很子細。

　　明顯留意到了女孩僵硬的身軀，和她努力維持平衡環(huán)抱肚前微微發(fā)顫的手臂。

　　與生理上的冷顫不同，這更像是心理上對死亡恐懼的顫栗！

　　見女孩以死相逼，王颯明知她很害怕，可又拿不準她意圖，也不知她能維持多久。

　　沒法子，只好立馬更改行動目的，朝偏左方向拄拐行去。

　　當行拐到圍墻那時，他也單手撐坐了上去，只不過他的腳是朝天臺內的。

　　倆人彼此僅相距僅一個車位的距離。

　　王颯單方面盯視對方觀察良久，包括來的期間，他一句話也沒說，不知道的還誤以為他是個啞巴。

　　輕生女孩期間改變了較安全的坐姿，其從最初的驚駭中逐步冷靜下來。

　　因適應了來人是個可怖的殘疾人，女孩沒有刻意避開他很遠，自認只需眼角余光照顧到就足夠了。

　　其余目光都貫注在自己的手機屏幕上。

　　……

　　‘為何我要干涉這件事？’

　　此刻已是他們維持同一姿勢快半個小時！救援隊怎么還沒來！

　　而且明明是大冬天的，王颯的領口和右袖口卻已浸濕了大片緊張汗液，又冰又粘。

　　‘啊啊啊早知就不應該一股腦沖上來的！’

　　他是越來越后悔自己過來多管閑事的決定。

　　沒有救助輕生者經驗還殘廢的他，怎么跟專業(yè)的比？沒有能力忽視不管不就得了？自己裝什么英雄！逞什么能！跑來湊啥子熱鬧！

　　他糾結了老半天，尋思這尋思那，不知道如何開口……

　　到最后他終于想明白，既然來前撥打120讓他們叫救援這么久了……

　　雖然不知為何救援沒有來，不過……

　　怎么說自己也可以先她一步跳樓啊。

　　這樣女孩看到他跳樓后摔死的慘狀應該會退縮吧？

　　這樣也算是挽救了一條生命吧？

　　然剛有后仰動作，余光中女孩的神情卻不給機會地轉眼間黯淡下去！

　　因角度原因王颯看不見她手機上的內容，但看她的表情變化，立馬察覺事態(tài)變遭。

　　兀地直起身，他終于開嗓：“這里風這么大，你不冷嗎？”

　　最差、也是最關鍵的時機他問道。

　　這還是他思緒半小時，絞盡腦汁說出的第一句話！意蘊令人心頭一暖~

　　可實際呢？真是這樣嗎？

　　不能說完全不理想，只能說毫不沾邊！

　　因他聲帶曾受過挫傷，平常說話就夠頭皮發(fā)麻的了，但凡語氣上用上一點力！他發(fā)出的聲音就會變得極其尖銳！

　　故此，不論他用多溫柔的語調說話，凡是聽到他魔鬼聲嗓的人，都定會感到喉嚨發(fā)堵，全身發(fā)毛！心情說不出的壓抑煩躁！

　　如硬要形容的話：那平常沙啞，發(fā)出的就好似伽椰子打嗝，絮繞在耳邊，催命般的喉音！

　　而尖銳時，發(fā)出的就有如太監(jiān)尖叫，厲鬼尖嚎般令人骨寒毛豎的死亡超聲波攻擊！

　　且，還另帶著特有人類最適應不了的分貝頻率！就像指甲蓋大力刮黑板、割玻璃，水琴演奏，聽者欲捂雙耳！猶戴上痛苦面具！

　　更夸張的是，他牙齒零星幾顆，說話還漏風！字縫里還不停地帶出呼哧呼哧的怪聲。

　　“我沒有辦法……”

　　與想象中不同，本以為女孩聽到這惡心反胃的聲音會捂住雙耳，對生活更加無望，一聲不吭就起跳。

　　然而她卻只皺了下眉頭，突然道出不明所以的話。

　　對此王颯只能用刺穿她耳膜的嗓門硬著頭皮追問道：“沒有辦法？！能問問亻”

　　“你是想勸阻我嗎？”女孩抬眼看向王颯，沒等他話說一半，就無情打斷了對方后續(xù)想進一步了解自己的意圖。

　　王颯額頭很快又添幾分緊張汗水。

　　咕?！柿丝谕倌罄m(xù)想了解對方的話也被整并地吞了下去。

　　對此王颯沒有矢口否認，重新組織語言后把先前就想好對應的話一口拖出：“我不知你的苦楚，自然也沒資格來勸說你活下去。

　　……可我想了這么久，覺得有些東西你務必要認真考慮一下。”

　　深呼吸一口氣，他調整了一下自己巨響的低沉伽椰子氣泡音！

　　續(xù)說道：“你覺得，跳樓。這種一了百了結束自己的方式，真的適合你嗎？”

　　他說著自己卻搖了搖頭：“以你的情況，想要結束自己，沒必要用這種愚昧的方式……”

　　話到這突然及時頓住。

　　他后續(xù)本想說：‘不過你真的心意已決的話，完全可以采取有退路、失敗后基本沒有任何后遺癥的了盡方法啊。

　　畢竟有很多輕生者在自盡未果時反悔，自戕至生命危垂時被救護車救活后心懷愧疚，乃至最后在心理醫(yī)生排解下幡然醒悟。這些至少都還有退路，可跳樓……不幸活下來那真是不亞于喝下百草枯，活著比死了還百倍痛苦。留給自己一條后路再自裁，也是事后留給從前自己的第二選擇，你覺得呢？’

　　這是他特意考慮到對方的年齡階段，轉移注意力的方法，為的就是先改變對方下一步最危險舉措，避重就輕，然后舉例自己自殺失敗的后遺癥，讓對方從最初的沖動階段緩緩冷靜，以此讓對方認真考慮死后的安排，怎樣才最好。

　　然后對方肯定會尋求幫助，這樣就有空隙了解對方，等了解實際情況后看有沒有能力幫助對方，盡量徹底解決掉對方的輕生源頭。

　　可隨之話到中途卻卡住了。

　　因為他隱隱覺得，一旦說出后續(xù)的話語，定會發(fā)生極其不好的事！

　　他一向信任自己的這種感覺，于是沒再說下去。

　　聽他正好在微妙的地帶噶然而止，輕生女孩似是憶想到什么，眼瞼不由瘋狂跳動幾許。

　　蹙眉沉默思考許久，又認真打量了王颯幾番，她才搖頭回應：“我沒再有多余時間考慮了，你走吧，這事不關你，我也不想連累一個陌生人。”

　　趁王颯短暫愣神的霎那時間，她迅速往樓底下瞥了一眼：‘圍觀人群變多了，不能再拖延下去了?！?p>　　心想著，示意王颯離開的不一會兒功夫，她已將遺言用手機記事本軟件草草打字交代完。

　　見王颯還不打算放棄，想了會后，輕生女孩竟毫不憐惜地將自己手機丟給了他！

　　拋物線在空中劃過。

　　啪！噠！噠噠……手機毫無疑問摔在地上，可愛的粉漫風格的保護殼沒有起到多大作用，屏幕連帶鋼化膜在觸碰地面的一瞬蛛裂一角。

　　“這是我的手機，也是我留下的遺囑。待我死后，希望你能把它交給警察，讓警察轉交給……周若曦…”

　　話到最后聲音越來越小。

　　眼瞧王颯從圍墻上下來，單腳彎腰吃力地用他那僅剩一根手指！不，還連同四根機械假指努力撿起地上的手機。

　　罕有的同理心竟于此刻莫名被微微觸動了分毫！

　　許是受他先前話語的影響，又或許……視線偏移，看向他那斷臂殘腳，那摻雜無數疤痕、面目全非恐怖至極的臉。

　　‘他經歷了什么……他又是誰？有什么目的？

　　為何能看見我還到這阻止我？

　　不知道我自殺……他們還在看著嗎？

　　他就不怕死嗎？明明這么弱，為什么……還要阻止我？’

　　嘴唇緊抿，視線最后射向王颯因舊傷半闔著的眼睛。此刻他正專注于撿起地上的手機：‘明明眼神里充斥了絕望，為何還要這樣無理由勸救我般無可救藥的人？’

　　彼此都是經受過失去理想、親情的可憐人，當然能相互理解一點。

　　可他這樣，自己都活不了了還要勸別人活的行為……實在令人費解。

　　不過她又覺得這都不重要了，心意已決，再好的勸說也沒用，她現在活著，但實際已經死了。

　　對面的王颯聆言好似又察覺到了什么，第二次撿起手機沒成功后，頭也沒抬地道了一句：“我明白你在想什么，你最好再認真考濾一下。雖然這樣你不會后悔，但你真的絲毫不顧及那些在乎你的人嗎？再考慮幾天吧，我?guī)闳ヒ粋€地方，可以讓你毫無顧忌地活下來。”

　　壓下不知為何瘋狂意動的情緒，不論如何，女孩自認此刻是不會改變意圖的。

　　可最后說出的話不知怎的……從未有過的奇怪：“我……已經考慮很清楚了……

　　你也……不用為我的死而自責。

　　但倘若……你真想幫我的話；

　　那請去樓下……幫我遮蓋住……

　　不要讓他們看見我嚇人的樣子……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