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老鼠與寒光
再度站在那片熟悉的十字架前,四周寂寥無人,唯有老師仍舊在那里站著。頭頂上沒有感嘆號。
說實話紀(jì)楊很想吐槽一句,你是這里的npc嗎?
一個大活人,成天站在一排排墳?zāi)骨懊?,什么事也不干,只是看著。想想就有些瘆人。
姬野看到老師,目光明顯黯淡了些。她緩步走上前,與老師并肩站著。老師的目光都沒有挪動一下,像是身邊只有無聲的空氣。
一片陰郁的沉默。良久之后,姬野才訥訥地開口,打破了寂靜:
“老師?!?p> “又來看你那些搭檔?”
“最后一次了。我從公安辭職了。”
老師低低地哂笑一聲,他的蒼老而疲憊的聲音像是陰沉的雨天中烏鴉的叫聲一般。隨后他轉(zhuǎn)過身來,嘴角那巨大猙獰的疤痕扯動:
“我說過,太正經(jīng)的獵人,只有兩條出路。死掉,或者辭職去民間。佐原過去是個正經(jīng)人,所以死掉了。木之內(nèi)也太正經(jīng),昂也太正經(jīng),佐佐木也太正經(jīng)?!?p> 老師面無表情,如數(shù)家珍地列舉著姬野曾經(jīng)的搭檔的名字,沒有絲毫猶豫,流利地脫口而出。
“你不是曾認(rèn)為你是例外?如今呢。”
姬野苦笑一聲。
“每個剛?cè)肼毜墨C人都這么認(rèn)為,我又怎能免俗?大家都不過是普普通通的人罷了?!?p> “死過一次,便會無畏生死,或者更加惜命。你接近死了啊?!?p> “是啊?!奔б翱嘈Α!安铧c死了,又不走運地活過來了,沒賺到大家的眼淚?!?p> “我不會哭?!?p> “誰管你這老頭子。有人會為我哭就夠了。秋君會,小香織會,稚田會,小小紅會。電次君呢?大概會因為沒親到嘴而痛哭流涕吧,四舍五入也算為了我哭了。你呢?你要死了,有人會為你哭嗎?”
姬野翻了個白眼,炫耀似的說道。老師面無表情。姬野看他兩眼,嘆了口氣。
“算啦老頭子。我也會為你哭的,所以現(xiàn)在別擋著了。讓我放下花?!?p> 說著姬野招手,示意紀(jì)楊也上前,介紹道:
“小香織,這位是我的……”
“我們已經(jīng)見過面了?!?p> 紀(jì)楊打斷了她,無奈道:
“只可惜,老師看不上我這個腦子太過正經(jīng)的雜魚。不過——還是要向您問好。最初的惡魔獵人?!?p> 老師的神情微微動搖,如同老樹的干枯的表皮綻裂開一道縫隙,露出里面的內(nèi)在。
“我不記得曾對你們說過這件事?,斊娆斚蚰阏f起過我?”
“并沒有。”紀(jì)楊鎮(zhèn)定自若,轉(zhuǎn)頭打量著四周。
“嫌我這個被酒精燒壞了腦子的老家伙難看么?”
“并不是。我曾見過您年輕時的照片,可算得上英俊無比。這里有老鼠嗎?”
“墓地之中,有老鼠豈不是很常見的事?!?p> “那就算了?!奔o(jì)楊聳肩,“在老鼠面前,誰敢暢所欲言?”
老師的神情再次變了。他目光中蘊含著一絲姬野說不出來的味道,緊緊地盯著紀(jì)楊。她不知道這是什么意思,只是覺得老師在此刻陌生得如同另一個人。頹唐潦倒一如既往,而鋒銳與執(zhí)念在暗處滋生。
她不禁畏懼地往后退了一步,捏緊了手中的小花。她的手上感到一絲清涼,那纖小的莖無聲無息地斷了,流淌出透明的汁液。
“你似乎知道的很多。不過我可以保證,這里沒有那種老鼠?!?p> “你要如何保證?靠一張嘴?”
老師沒有說話,只是微微抬起了手。從來沒有人見過老師的契約惡魔是什么,只知道他是最初的惡魔獵人,只憑人類羸弱的身體,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戰(zhàn)勝一切惡魔。瑪奇瑪或許知道,但她從不與旁人說起。
現(xiàn)在,又多了兩個知道的人。
一道飛星似的寒光閃爍,墓地中響起數(shù)聲短促的吱鳴,歸于寂靜。兩人都沒看清那是什么,只覺得如同有寒風(fēng)在身旁倏然掠過。
啪嗒一聲,一旁的枯樹上掉落下一只老鼠的尸體。幾乎看不出外傷,只有拾起來仔細(xì)端詳時,才能看到脖頸上若有若無的細(xì)微的血線,從中滲出猩紅的血液,逐漸染紅了毛發(fā)。
老鼠之雨接踵落下,仿佛天上有一朵老鼠構(gòu)成的烏云頃刻間崩塌了。
“靠這個。”
老師淡淡地說道。
“現(xiàn)在我可以保證,墓地中沒有一只活著的老鼠。你想說什么,放心說就是。”
“你錯了?!?p> 紀(jì)楊從口袋中翻出一只小巧的老鼠,捏著它的尾巴吊在手里,任由它吱吱叫著胡亂掙扎。老師眼神一縮,半晌無言。良久,他低頭道:
“雖然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方法,但你的確贏了。我承認(rèn),上次是我看走了眼?!?p> “你沒有?!?p> 紀(jì)楊微笑著糾正他,輕輕一把將老鼠捏死,“你看得很對。我只是個普通人,也會害怕,不像那些腦子缺根筋的家伙,想不出天馬行空的辦法。我只是有一點?!?p> “什么?”姬野這時候可算找到機會插嘴進(jìn)來,好奇地瞪著紀(jì)楊,好奇心一時戰(zhàn)勝了恐懼。她迫切地想要知曉紀(jì)楊的秘密,如同毒藥一般渴求著。
“話又說回來,你們一直在說些老鼠什么的,到底是什么?”
老師皺著眉,冷硬地像塊石頭。還是紀(jì)楊解答了她的疑惑:
“瑪奇瑪小姐能夠通過小型哺乳動物的耳朵,聽到旁人的談話。特別是老鼠,很適合這項工作?!?p> “難不成和瑪奇瑪小姐的契約惡魔有關(guān)?”
姬野驚奇道,試著回憶瑪奇瑪?shù)钠跫s惡魔是什么,卻發(fā)現(xiàn)什么都不知道。
“或許她是迪士尼出逃的公主,只是沒穿蓬蓬裙和水晶鞋?!?p> 紀(jì)楊微笑著說了句俏皮話,試圖緩解緊張的氣氛。人一向是不知道自己講的笑話好笑與否的,也許一個不慎就變成了一個冷笑話。他只能祈求自己有一點幽默細(xì)胞。哦,真是個相當(dāng)迷人又危險的賭局。
“那么,談話能繼續(xù)了么?”
老師冷冷道??磥硎鞘×恕?p> “悉聽尊便。只是,不知道您想問些什么?”
老師露出了懷念的神情。老年的光陰不是水平的激流,而是無底的地下蓄水池,記憶力就從那里排走了,唯有那人的身影愈發(fā)清晰。沒有人比她的身影更加優(yōu)雅而輕捷,如同一道舞蹈的閃電。
“她……怎么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