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擇界,北域。
一望無垠的草原,此刻殺聲震天。
藍天白云依舊,地上的青草卻早已被鮮血浸透。
盛夏的驕陽凌空高掛,兩軍將士的熱血與戰(zhàn)意卻比那盞金輪更為熾烈。
這是一場突襲,一場近乎蠻不講理的突襲。
對于發(fā)起戰(zhàn)斗的北域鐵騎來說,無論天時、地利,都不站在他們那一邊,可他們就這樣毫無征兆地殺了過來,以決一死戰(zhàn)般的姿態(tài)向帝國東線發(fā)起沖鋒。
唯一的解釋是,他們已經(jīng)無所顧忌了。
——那個坐鎮(zhèn)征北城近十年,壓得他們喘不過氣來的男人,走了。
……
……
廝殺之中,戰(zhàn)線急速南移。
北域鐵騎來勢洶洶,而帝國東軍擅攻輕守,在失了先機的情況下,雖然東軍將士奮起反擊,讓來犯之敵付出了不小的代價,但卻始終無法真正抵擋住那些同樣悍不畏死的北域勇士,士氣更是罕見地出現(xiàn)了一絲低迷。
縈繞在士兵們心頭的憂慮,似乎變成了現(xiàn)實。
大將軍走了,還有誰能帶領(lǐng)他們抵擋那位驕橫、兇猛,而又心思莫測的大可汗?
就在這時,側(cè)翼異軍突起,一隊帝國精銳風馳電掣,逆襲敵陣,為首那人銀甲锃亮,槍出如龍,揮灑出一片星星點點的寒芒,當者披靡。
……
……
座下戰(zhàn)車疾馳,方勇面色冷厲,不知疲倦般地刺出一槍又一槍,將一切敢于擋在他面前的敵人洞穿、撕裂。
于逆境之中斬獲斐然戰(zhàn)績,他心中殊無自得,唯有壓抑的怒火。
衛(wèi)大將軍十年不敗的卓著功勛,他自問沒有資格質(zhì)疑,可他更不認為,沒了衛(wèi)大將軍,帝國便會任人宰割。
早在半月之前,他的師父蕭征前來與衛(wèi)大將軍交接時,他便向師父獻策,在衛(wèi)大將軍離營的這一日主動出擊,利用北域的驕慢之心,給他們一記迎頭痛擊。
他不明白,一向作風強硬的師父為何會否決這個提案,他更不明白,連自己都能猜到今日北域定然有所動作,且主攻目標多半是東線,為何師父執(zhí)意將東軍上將調(diào)往征北城,為衛(wèi)大將軍送行。
他只知道,他是一名軍人,只要他還有一口氣,就絕不允許敵人在自家的陣地耀武揚威。
以他校階之中罕有敵手的實力,隨手斬殺幾位相當于帝國尉階的鋒騎根本不值一提,他的目標,是孤軍沖陣,滅旗主,奪軍旗,吹響反攻的號角!
……
……
眼前無一合之敵,身后皆忠勇同袍,方勇很快殺出一條血路,直搗敵軍中樞,而敵方那位與他境界相當?shù)钠熘鞣路鸨凰穆晞菟鶓?,竟然就那么呆呆地停在原地,直到他沖到跟前,方才如夢初醒,撥馬欲退。
敵軍主官近在咫尺,方勇熱血沸騰,暴喝一聲:“殺!”
與此同時,他挺槍直刺。
這一擊毫無花哨,唯有——快,狠。
刺出此生巔峰一槍,方勇油然而生一股自信——這一槍,同境之內(nèi),無人能擋。
驀地,一股致命的危機感在他心頭炸開。
只見那“旗主”頭也不回,穩(wěn)穩(wěn)抓住他的槍桿,強大的氣勢悍然爆發(fā)。
剎那間,方勇如墜冰窟。
汗階!對方竟然是汗階!
……
……
百戰(zhàn)軍人的鐵血意志迅速驅(qū)逐雜念,方勇冷笑一聲,說道:“以汗階之尊,假扮旗主,還任由我屠戮了這許多精銳部下……死在你這種陰險小人手中,方某可不會有半分自豪?!?p> 對方從容轉(zhuǎn)身,面色如常,坦然說道:“帝國第一強攻校,配得上本汗這番苦心,至于那些兒郎們……呵,你雙手沾滿我北域勇士的鮮血,能殺你報仇,兒郎們個個甘心赴死!”
方勇不屑多言,縱聲高喊:“弟兄們,報國的時候到了!咱們就是死,也要從這個無恥可汗的身上啃下一塊肉來!殺!”
追隨他的部下個個帶傷,但士氣卻絲毫不減,他們齊聲應和道:“殺!”
這一刻,他們眼中沒有身旁逐漸圍攏的北域鐵騎,只有那個看似不可撼動的強大存在。
就是死,也要從他身上啃下一塊肉來!
他們可是帝國第一強攻校!
……
……
看著方勇視死如歸的神情,馬哈勒有些遺憾。
如此勇士,若能生于北域,效力于他麾下,該有多好。
不過,此處畢竟是戰(zhàn)場,無論怎樣的念頭,都不會讓他的動作慢上半分。
掌心勁力一吐,震散槍上真氣,他要用這桿飽蘸北軍鮮血的兇器,了結(jié)那位英勇的帝國強者。
出乎他的意料,槍桿略一松動,便再度被握緊,他一時托大,竟未能奪下對方兵刃。
看著槍桿另一端粘黏著的焦黑皮肉,他搖搖頭,說道:“何苦爭這一時意氣?若你當真想從本汗身上啃下一塊肉,不如順勢近身,好歹也能多一分指望。”
方勇雙手血肉模糊,死死抓住槍桿,咬牙說道:“從軍之日,蒙師父恩典,賜予此槍,槍在人在,槍亡人亡!”
馬哈勒不以為然地搖搖頭,說道:“無論來歷如何,身外之物終究是身外之物。戰(zhàn)場之上,豈容矯情?南人便是這般,死守著繁文縟節(jié),若非如此,你們又豈會……”
他話沒說完,手中巨力震蕩,那桿絕非凡品的長槍轟然炸裂。
即便以汗階的實力,猝不及防之下,他也不免吃個悶虧,而對面那個剛剛還在口口聲聲說什么“槍在人在,槍亡人亡”的帝國強者勢若瘋虎,猛撲而來。
他怒極反笑,大喝一聲:“來得好!”
先前試圖奪槍的右手連帶整條手臂都在寶器自爆的震蕩中陷入麻痹,他猛抬左臂,后發(fā)先至,正面與方勇對了一拳。
“咚!”
一聲沉悶如重鼓的巨響從二人雙拳交擊處爆發(fā),巨力對撞下,周遭的空間仿佛都被凝固了。
剎那相持,馬哈勒眼中閃過一抹厲色,方勇的臉上卻盡是不甘。
下一刻,方勇周身銀甲炸裂,倒飛而出,與馬哈勒對拳的手臂彎成了六七截,噴涌出數(shù)十道血柱,七竅之中亦有鮮血滲出。
方勇師出名門,并非沒有見識過人間絕頂?shù)膹娬?,但再怎么觀摩、感受,也不及親身體會來得真切。
事實上,或許是臨陣變招,過于倉促,馬哈勒第一時間展現(xiàn)的力量并未強過方勇太多,但他的真氣卻能透過鎧甲直接攻入方勇體內(nèi),防不勝防,無可抵擋,而這份能耐,正是最高境界的強者與其余修行者之間不可逾越的界限。
這一刻,方勇真正理解了前輩武者口口相傳的那條鐵律——
“能抗衡汗階的,唯有將階?!?p> ……
……
馬哈勒面色陰沉。
以汗階之尊,設(shè)伏針對一位校階,臨了竟還著了這個黃毛小子的道,受了輕傷……雖說對方耍了些花招,倚仗的又是寶器自爆的威力,但對于一位已經(jīng)邁入最后一重境界的大人物來說,這依然是不可接受的失態(tài)。
他迅速收拾心情,長出口氣,大笑道:“好個‘槍在人在、槍亡人亡’。區(qū)區(qū)校階,能傷到本汗,你足以自傲了!”
談笑間真氣涌動,先前受傷的右臂迅速痊愈,待他抽刀在手時,整條手臂已無一絲傷痕。
彎刀遙指方勇,他的笑容中多了一絲敬意:“你,有資格死在這把刀下?!?p> 方勇掙扎著起身,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一言不發(fā),冷眼直視刀鋒,隨他一同沖陣的部下目眥欲裂,或擋在他身前,或向馬哈勒沖去。
馬哈勒再不多言,抬手便要斬下,絲毫不把那十幾名尉階放在眼中。
尉階已算得一方強者,方勇的這些下屬更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帝國精銳,但面對一位汗階,他們就算拼上性命,也不過是螳臂當車、飛蛾撲火。
正因為最后一境的差距難以逾越,帝國與北域之間向來維持著兵對兵、將對將的默契,雙方頂級強者相互牽制,一旦有將、汗階人物不顧身份襲殺對方青年天才,必將招致對方不計代價的報復。
馬哈勒苦修多年,新近突破,處心積慮想要立下大功,以為進身之階;他獨來獨往,沒有部族后輩牽絆,無懼報復,對他來說,方勇這樣前途無量的帝國英杰,無疑是最好的獵物。
從踏入他狩獵圈的那一刻起,帝國第一強攻校,注定殞落于此!
……
……
空中突然傳來一聲轟鳴。
馬哈勒霍然抬頭,只見一枚熊熊燃燒的火球從天而降,猶如驕陽墜入人間。
這自然是他的錯覺,真正的太陽此刻仍高懸于蒼穹之上,可那顆火球的威勢,比之太陽,哪有半分遜色!
又是一聲轟鳴,火球的速度驟然拔高一截,其上光焰愈發(fā)熾烈,在它的輝映下,就連太陽不免要黯淡幾分。
緊接著,火球再一次加速!
這一次,馬哈勒沒有聽到轟鳴聲,因為火球降臨的速度已經(jīng)超越了聲音,而馬哈勒終于意識到,這顆火球不偏不倚,就是沖著他來的!
汗階的自尊壓過了對未知力量的戒懼,馬哈勒舉刀向天,全力揮斬!
……
……
足以開山裂地的刀勢如泥牛入海,緊接著,那把陪伴馬哈勒征戰(zhàn)多年的彎刀化作一縷青煙。
燃盡之前,馬哈勒終于聽到了那聲姍姍來遲的轟鳴,那聲音明明激昂暴烈,毫不低沉,他卻覺得那就是這片天地為自己敲響的喪鐘。
意識的終點,殘余的神識為他帶來了最后的訊息——
“帝國斥候校夜長明,援助來遲,請友軍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