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此陽和方起,萬物復蘇之際,春華筵席已備,玆定于二月二十日未時帝后同飲于春華宮,各宮圣袍既成,備獻以謝君恩。”
此刻,朱滿月盯著天元大皇后宮中送來的“春華筵令”心中惴惴不安:
宇文赟性情喜怒無常,即位后行事更加顛倒乖張,宮中人人自危,就連天元大皇后楊麗華也不敢拂逆帝心,專心邀寵,因宇文赟正值青春,喜好華服美飾,故命各宮向皇帝呈獻“圣袍”,由皇帝親自品評高下。
如今“流火袍”雖已成,但朱滿月仍然夜不能寐。
時間跨越兩千年
這一日,貢布剛跨進司錦號后院,一個人影突然從假山后面閃出來,攔住了他的去路!
定睛一看,原來是司紅蓮!只見她背著手,仰著頭,一雙眼睛瞪得溜圓,一副不服輸?shù)臉幼印?p> 貢布皺起眉頭,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不知道她又要出什么招。
紅蓮揚起頭,用手指著自己的脖子,冷冷地說:
“來!來掐死我!”
貢布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目光兇狠。
“怎么?不敢?你不是惡得很么?!”紅蓮踮起腳尖,迎著貢布的目光。
遠遠看去,兩個人像一對斗雞似得,狠狠瞪著彼此,就這么僵持著。貢布伸出一個手指,戳著紅蓮的腦門,想把她推開,不料紅蓮藏在身后的手突然舉起一把利器朝著他刺過來!貢布驚得想閃,無奈兩個人靠得太近,說時遲那時快,利器到他胸口了!只聽“刺啦”一聲,本來直插過來的利器突然在紅蓮手里挽了一個花,把他胸口的袍子劃開了一個口子,然后穩(wěn)穩(wěn)地回到她手中。
貢布低頭看看自己胸口被劃爛的袍子,驚魂未定,抬頭看紅蓮,只見她臉上掛著輕蔑、得意的表情。右手高舉著的一把特制的鐵梭子!手指套在梭子眼里,滴溜溜轉(zhuǎn)著。
“怎么?嚇傻了?聽沒聽到過司家二小姐針線第二,耍梭子第一!”
貢布氣得劈手去奪她手里的梭子,紅蓮忙把梭子藏在身后,無奈貢布人高馬大,手長臂展,把紅蓮一整個包住。紅蓮在他的懷里拼命掙扎,罵不絕口,最后還是免不了被貢布奪了梭子,推倒在地。
這是他們二人比試的第二回合,紅蓮自認沒有輸!
兩個人從此結(jié)下梁子,碰面就要打要殺,旁人勸都勸不住,時間久了,知道這是一對冤家,漸漸習以為常。
眼下司錦號各坊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今年的“比武會”,各家鋪子嚴陣以待,司錦號上下誰有閑心理這二人的日常恩怨。
那時節(jié),蜀錦供御的份額以三年為一節(jié),每一節(jié)最后一年由織造局評定公布下一節(jié)供御的織錦作坊,司錦號過去每一節(jié)都有供御份額,拿到份額即是官府對織錦作坊出品的肯定,也是業(yè)內(nèi)排定座次聲譽的最佳證明。
每個鋪子按慣例都會派學徒參加現(xiàn)場織錦比武,獲勝的學徒將與該鋪子的大師傅一同完成下一節(jié)供御的蜀錦單子,織造御用蜀錦可是蜀錦匠人的金字招牌!
司錦號靠著每三年舉辦一次的織錦技藝比武,為各機坊選定年輕資質(zhì)好的織工,同時也是六年學徒學藝完成晉升大師傅前的最后考核,學徒日后即便不在司錦號做活,也可憑司錦號“比武會”優(yōu)勝的名號享譽整個織錦行,被其他作坊爭相聘用,東門光華肆、南門長勝居、西門月仙坊、北門浣香樓四大號的多位大師傅都曾是司錦號“比武會”的優(yōu)勝者。
各個鋪子都用心對待今年的“比武會”。像江五寶這樣學徒未滿三年的“兔兒”,屆時參加的項目是打結(jié)和打紆。各個鋪子自開春起就在忙著準備織錦作品參加比試,也沒有人顧得上督促學徒們練習,只看個人自己平時是否用功了。
江五寶當學徒的第一天,師父就要求他每天晚上必須要練甩手:身體站直,上臂夾緊,肘關節(jié)帶動手左右來回甩,一甩就是一個時辰。
第一次練習的時候,江五寶還覺得不咋難,甩了一個時辰以后,感覺兩只手都不是自己的了,第二天起床全身上下都痛。練到第三天,他一聽要甩手就掉眼淚,自己兩個膀子都痛麻了,手指頭充血紅腫,從肩膀、腰桿到腿都酸脹發(fā)麻。
師兄里頭有個年紀稍大的,姓李,可憐五寶年紀小身體弱,就過來好言勸他說:織錦手藝是手拿把掐的功夫,就是要靠打好基本功,要從甩手學起,只有身體架子穩(wěn),上臂與身體夾緊成一體,筋才甩得長,以后打結(jié)、丟梭,手上才靈活,絲才不會斷,梭才丟得好。不然的話,絲線像頭發(fā)那么細,又有張力,動作不流暢連貫,手不柔和自然,就打不好結(jié),絲容易扯斷,丟梭也是一樣,要身架子緊扎,手法要熟得不能再熟,不是靠眼睛腦子看梭子,而是靠身體習慣。
李師兄的話,江五寶牢牢記在心里。他也不說二話,天天不等師父叫就去練甩手,師父看他能吃苦,就提前喊他學打結(jié)。
打結(jié),就是把斷了的絲線的那個結(jié)頭給結(jié)起來。絲線那么細,打結(jié)的時候挽的那個線疙瘩要盡量小,織出來的錦才光滑。和甩手一樣,打結(jié)看起來容易,做起來卻是最辛苦的。要想讓接好的絲線扯不開,要把手指并攏水平夾緊,緊到扯都扯不動才行,這個動作的行話叫做“姜子牙手”。打結(jié)很考驗手上功夫,首先要經(jīng)歷兩三個月的甩手練習,把手上動作練得柔和流暢,能感覺得到仿佛有一根細細的絲線在手上,然后保持“姜子牙手”的動作,手指必須把絲線夾緊,絲線細滑,夾不緊會滑脫。每一輪要彎著腰連續(xù)打十幾個結(jié),為了固定姿勢,“練腰”,師父找來一根繩子,把繩子從江五寶后頸繞過,下面繞過兩只腳,不準他動!只要他稍微一動,師父就在旁邊咳嗽警示。練腰的同時,手上開始練打結(jié),在一根絲線兩頭墜上四個銅錢,絲線繃得緊緊的,但又不能把絲線繃斷,小錢落地就算是不合格。
師父的臥房就在機房旁邊,有時候中午江五寶在練習打結(jié),他人在臥房打盹,聽到絲線斷了小錢落地的聲音,就會迷瞪地出聲:“咋弄的?又恍神了?”
總之,秦師父教徒弟出了名的嚴,他帶的徒弟手藝也最精,這一撥里最出挑的就是李師兄,雖然還沒有出師,但好些人都看好他,一定是這一屆“比武會”的“大王”。
在江五寶眼里,李師兄無所不能,基本功扎實不說,挑花結(jié)本,挽花丟梭都拿得起,行里人都驚嘆他那個丟梭的角度好、手法好,人又活絡,跟鋪子里的大師傅和師弟們都說得到一處。
秦師娘夜里嘆氣,說好不容易帶出個好徒弟,眼瞅是留不住的,李娃兒只等這次“比武會”拿了第一,必定是要出去應聘大師傅的,所以說你教會徒弟餓死師傅。
秦師父聽了不高興,說:“只要咱們鋪子今年奪了供御的份子,你等著瞧,個個都爭著想來織供錦!你只管拿出好花本,其余的交給我!”
秦師父鋪子的實力,其余幾家都是曉得的,最近這三年,織供錦的份例大頭都是他們鋪子拿了,這份工銀可是單算的,既得名又得利,讓各家眼饞得很,更可氣的是秦師父家不僅有好的織錦大師傅和徒弟,背后還有秦師娘挑花手藝幫襯,這就占了兩宗巧,別家相比就更吃力了。
樊師父是個愛謀劃的人,自己鋪子的長短他是曉得的,織錦要好,首先要材料、家什好,沒有好絲線好織機,再好的手藝也織不出上等的錦緞。這巴蜀雨絲講究的就是拼色錦緞,沒有色則不為蜀錦,說到絲線染色工藝,哪個鋪子不指著他們家?他們要想在織錦上出彩,還不是要來找自己。尤其是像“比武會”這樣的成品織錦展示,各家所用紋樣、顏色都務求新穎獨特,雖然都保密嚴實,但都會拿小樣來他鋪子里訂顏色,訂織機,可以說提前大半年他就會大概曉得各家今年“比武會”會以啥品種、色彩甚至紋樣的織錦來參賽。
比如說吳家,年前訂了一架一丈八尺,雙經(jīng)軸、十片綜的大花樓織機。自己帶師傅親自上門裝的,在地經(jīng)之外,另加接經(jīng),以固結(jié)彩緯,這一看就是要織經(jīng)緯同時顯花的,那八成就是“紅地八角團紋”“墨地團花”或者“藻錦紋彩”嘍。
喬家今年又訂不同深淺染色的絲線,想必又延續(xù)前幾年的“月華錦”嘍。
至于秦家,每一次訂的絲線都五顏六色,實在不好揣測。老秦的手藝也算得上是一流的,但外頭的人不知道,其實他的手藝得的是岳家親傳,媳婦挑花結(jié)本的技藝比老秦還要精。上一節(jié)他們夫妻倆憑“登高望海錦”一舉奪魁,不曉得這一回他家秦娘子又會拿出什么驚人的作品。
稀奇的還有司家大小姐,前些日子來鋪子里訂銀線,這個銀色絲線外頭買好貴的哦!自己鋪子上化銀錠來加工便宜些,供御的作坊都自己加工金銀線,普通人家誰用得起哦!
司青竹眼下關心的是如何在“比武會”上選一個好搭檔,和自己一起將這羊皮卷上的圖樣織成錦,她捧著羊皮卷不眠不休,卻不知從何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