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晳和英紅在屋內(nèi)只聽有人“邦邦邦”大力敲門
“開門!快開門!”
二人聽見門外的喊叫聲,相視一笑,都知道那是誰。
“英紅接回來了沒有!”
陸友文不等來開門的子皙回答,大步邁進院來,一眼就看見英紅俏生生地立在堂屋前,笑盈盈地看著他。
陸友文激動地“嗷嗷”叫著,伸開雙臂就上前抱住英紅。這一次,英紅沒有躲閃責怪,當她聽子皙說眼前這人為了解救自己不惜忤逆家里,翻越墻頭崴了腳,他這一片衷心赤誠令她感動。
英紅扶正趴在自己肩頭的陸友文,沖著他盈盈一拜道:
“蘇英紅多謝陸公子搭救!”
陸友文急忙回禮,口里念著:
“不敢當!不敢當!這次多虧了子皙老弟......”
陸友文指著站在英紅身后的子皙,卻見他沖著自己比劃“噤聲”,忙把到嘴邊的話收住了。
英紅轉過身沖子晳深深福了一福,說:
“子皙為了我的事前后張羅,費心籌謀,自然也是英紅的恩人!”
子晳只說“理當如此”,讓二人坐下說話。
陸友文跳起來嚷道:
“咱們坐著干什么?!今天是英紅脫身的大喜日子,我也好不容易溜出來,必要好好慶祝一番!走!先去翠湖“二我軒”拍照紀念,然后東岳樓吃飯,龍公館聽戲,晚上去安寧方如軒新建的溫泉別墅?。 ?p> 不由分說,一只手拉著子皙,一只手攥住英紅,三個人拖拖拉拉大笑著出門去。
......
時隔多年,小院蕉窗早已不復存在,那三個恣意瀟灑的年青人也各自東西……
令陸友文痛苦不堪的那一夜不可提及
“我曉得師父那人貪心,你為我贖身,必定花費不少,這恩情英紅無以為報,有的,就只有我這個人罷了?!?p> 英紅說這番話的神情令他不由自主地顫抖,她的臉龐因緊張而泛紅,眼睛里有亮閃閃的東西,脖頸處的一根血管在突突地跳動,他盯著那跳動的皮膚,情欲焚身,迫不及待地吻了上去......
那一夜,陸家人闖進了溫泉別墅……
陸友文被人按在地上,他像野獸一般咆哮掙扎,眼睜睜看著英紅被人羞辱,子皙沖上前護住了她、帶走了她……
英紅被陸家人羞辱的畫面激起了他的獸性,那一刻他只有一個念頭:要殺人!要放火!
等到清醒后,他想清楚了:要有槍!只有手里有槍才能夠保護他想要保護的人!從軍!只有這樣才能夠徹底擺脫家里的控制!
……
子皙把英紅帶到了河內(nèi),原本打算將她安置妥當之后自己就返回國內(nèi),然而情之所至,兩個人都放不下彼此。
“就這樣吧!不走了,從此一雙人,就在河內(nèi)定居?!?p> 子皙英文流利,又有富滇銀行的工作經(jīng)歷,很快便謀得了河內(nèi)東方匯理銀行的一份差事,成為其中為數(shù)不多的支那職員之一。
他們租住的這棟兩層樓的房子在河內(nèi)最美麗的西湖邊,剛來的那段日子,英紅幾乎沒有離開過二樓的臥室,哪怕是在白天,她也要拉上窗簾。
子晳為英紅擔憂,不知如何撫平她內(nèi)心的創(chuàng)傷,
“她曾是那般的明麗勇敢啊!”
每個清晨和夜晚,他都陪著她在西湖邊散步。湖濱路風景優(yōu)美,西湖卻以青年男女殉情自殺而聞名,因為湖水很深,自殺的人跳進去之后少有生還者。在這么一個悲傷不幸的地方,臨水建了一座雄偉高大的蓬萊賓館,他們每天散步都從那白色的法式建筑旁邊路過。
雖然身在異國他鄉(xiāng),不會有人認識她,可英紅仍然只肯在清晨和夜晚人少的時候出門,一路上熱帶植物鮮艷的色彩和空氣中氤氳甜蜜的氣息暖化人心,周遭那些陌生而友好的人讓她漸漸放下了戒備。
傍晚,路邊賣甘蔗的姑娘笑得很甜,一枚硬幣便可以買一截甘甜的甘蔗,三毛可以買兩碗牛肉米粉,五毛看一場本地戲。
“越南物價居然如此便宜!”英紅吃驚地說。
“本地所產(chǎn)之物越是便宜,普通從業(yè)者越難積財發(fā)家,一日不停勞作,不過勉強糊口而已,逢一點點意外打擊便有滅頂之虞?!?p> 英紅聽了子晳的話,起初不解,等細細想了才若有所悟,只聽他繼續(xù)說道:
“國家財富高度集中在殖民者和少數(shù)特權階層手里,例如那蓬萊賓館,我日前進去公干,里面提供中、西式服務,有網(wǎng)球場、乒乓球場、游泳池、舞廳等等,供應西餐、中餐和越南風味小吃,賓客所需應有盡有,是外國人和本地達官貴人尋歡作樂,消磨時間的理想場所,普通人根本消費不起?!?p> 英紅打量著眼前這美麗的法式建筑,占據(jù)著西湖最好的位置,寬敞的前庭種植了柳樹隔絕了路人窺探的目光,只看得到臨湖高高的露臺欄桿。
忽然遠遠傳來一個聲音:“Su!”
他倆循聲望去,只見露臺上,一個外國人正把身子探出陽臺沖他們招手,定睛一看,是老朋友皮埃爾.讓先生!
皮埃爾熱請地邀請他們?nèi)ベe館敘舊,英紅欣然答應。
三個人坐在臨湖的餐廳陽臺上喝著咖啡,
皮埃爾問“三個伙伴為什么少了一個?”子晳解釋說陸公子有公務走不開,皮埃爾表示遺憾,說劇團正在籌備河內(nèi)大劇院的演出。
一身中式旗袍的英紅安靜地坐著,像一幅美麗的風景,幾個金發(fā)碧眼的外國人都被這個東方美人吸引,可此時的英紅卻不再享受這種“注目禮”,只想把自己緊緊地包裹起來……
這時,鄰桌來了兩個外國男子,各帶了一個年輕的本地女子,兩個女子舉止夸張,打扮出位,吸引了英紅。只見她們穿著改良歐式和不知什么樣式的服裝,一個高聳的雙肩,高領繁蕪,窄腰,衣袖和下擺像蝦尾巴一樣撒開,在這炎熱的氣候下裹得嚴嚴實實的;另外一個則穿著一件用印度黑綢做的袍子,影影綽綽可以看見里面的抹胸和黑色的短褲,頭上還包著頭巾,戴著碩大的珠貝耳飾。
皮埃爾說越南如今正在搞“社會改革”“歐化運動”,一切本地的、傳統(tǒng)的都被他們說成是“保守”“落后”,像這樣不倫不類的打扮,如今是越南上層夫人、小姐們爭相追捧的“文明服裝”。
“l(fā)ls ont tort!(他們錯了)!”皮埃爾搖頭,跟子晳討論起外來文明與本土傳統(tǒng)的沖突來。
英紅聽不懂他們討論的那些大道理,喝了一口面前的咖啡,只覺得苦似藥湯,皮埃爾注意到她神情落寞,問她對那兩位女子的打扮怎么看,英紅猶豫著說:
“不論穿什么,衣服要做到襯自己才行,若是讓人一眼看到的不是人而是衣服,那就‘不停不令(尷尬),二里二氣(半吊子)‘了?!?p> 子晳被英紅生動的比喻逗笑了,皮埃爾聽不懂,忙要子晳翻譯,子晳搜腸刮肚也不知道怎么用外文來形容英紅剛剛這兩句俗語!
英紅看著他們嘰嘰呱呱說了半天也說不明白,不禁笑了起來。
子晳看到英紅臉上久違的笑容,心頭一熱。
面對著美麗的西湖,聽著身邊的朋友講話,她漸漸放松下來。
一個穿著威儀法式軍服的年輕男子過來跟皮埃爾打招呼,他禮貌地向大家問好,特別向英紅致敬。
等人走后,皮埃爾同他倆擠擠眼說那是總督大人的侍從官,是劇團的忠實觀眾,特地來問美麗動人的英紅是不是劇團的演員。
“Oh mon dieu!La déesse est devant Mes Yeux”(天吶!女神就在我眼前?。。┧蝗淮蠼衅饋恚瑖樍擞⒓t和子皙一跳!
皮埃爾鄭重地向英紅發(fā)出邀請:原來,劇團正在排演東方神話劇《宦姐傳》,他覺得里面的“花神”非英紅莫屬!
就這樣,戲劇排演讓英紅重新煥發(fā)了光彩!
子皙每天下班后去劇團看他們排練,然后接英紅一起散步回家。
英紅雖然沒有臺詞,但有很多的舞蹈動作和戲劇表情,還需要在空中吊著飛來飛去,她時常覺得頭暈眼花,惡心嘔吐。子皙雖然擔心,但這繁忙的演出正是英紅此時需要的。
英紅學會了好幾句法語:
“Boniour”早上好!
“Je t'aime”愛你!
“Vous etes le plus mignon”你好可愛!
“ Peu importe”沒關系!
在這些友善的陌生人那里,她是受人尊重和喜愛的Celia.Su,他們真心實意地愛她,笑容漸漸回到了她的臉上,眼睛里又有了光。
子皙情不自禁地為這樣堅強勇敢的英紅鼓掌,覺得是時候讓她知道自己一直以來的心了!
黃昏,子晳順著河內(nèi)西湖古漁路往家的方向走,一想到在家里等待的那個人,不由得嘴角上翹。
英紅在二樓打開的窗戶看見了子皙的身影,立刻飛奔著從屋里出來迎他,她穿著一件合體的“奧黛”,勾勒出玲瓏有致的身段,層波細翦明眸,膩玉圓搓素頸,子皙不禁心蕩神馳,溫柔地抱住眼前人……
他說起第一次在花燈會上看到她的情形:有人指著那個女孩對他說:看哪!那是你們晉寧來的“活觀音”......
英紅聽了心中一顫,抬頭問:
“你,莫不是晉寧江家的少爺?”
“對,你我是同鄉(xiāng)!你知道晉寧江家?”
“晉寧人誰不曉得江家......我可聽說你已成親了!”
“不不!那是家里給我幼時定的親事,我離家十余年了,再未見過那人……”
“那人如今在何處?”
“說起來荒唐!咱們上回去越南的時候,哥嫂做主將人接進了江家......不過我與她沒有婚姻登記,是不作數(shù)的!”
“你這么一走,那人日后該如何呢?”
“兩家世代相交,哥嫂仁厚,那人若愿意留在江家,江家應該會留她終老吧……”
英紅默默推開了子晳,心亂如麻,她心里愛慕子皙,可她這一生最不愿意欠債,如今不但欠了子晳的債,還欠了陸公子的債,若是又欠了素青姐姐的債!她可拿什么去還?!
子皙不明白她心里這些事,只以為她是在意自己已經(jīng)“成親”,他也在苦惱??!
一個月以后,《宦姐傳》在河內(nèi)演出,大獲成功!劇團下一站要去暹羅巡回演出,不光皮埃爾,全劇團的演員都來邀請英紅一同去,她也躍躍欲試,日以繼夜全身心投入排練以至暈倒,被送到醫(yī)院檢查后才得知自己已經(jīng)懷孕三個月了!
“孩子!......”子晳聽到這個消息愣住了。
這個“意外”讓兩個人不得不面對那些他們不愿觸碰的往事,原來這世上的很多事情不是一走了之可以解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