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死了。
但事情卻沒有在這兒就結(jié)束。
客棧那位客人雖說自己叫施畫,但卻并不是這位少女。
化作了兩只秋蟬,
徐楓和阿孟落在這少女家的窗外,
目睹了少女施畫的死亡。
少女和少年之間,沒有什么離奇跌宕的故事,
少女從患病到死亡的過程,也沒有半點轉(zhuǎn)機。
少女和少年青梅竹馬,相約百年,父母親人也格外期待兩人的結(jié)合。
沒有任何人阻撓,身邊的人都是期待和祝福。
期待兩人成婚,然后生下孩子,攜手百年過后,兒孫滿堂,再相約共赴黃泉。
在少女患病的前一天,少女還繡著出嫁的嫁衣,而少年則是盤算著要帶以后的孩子下河摸魚。
但意外和疾病卻似乎看不慣有這樣完美而圓滿的事情,毫不留情面。
屋里,
少年抱著懷里已經(jīng)失去生息的少女,絕望無助地喊著,不停滾落淚水的眼里是迷茫。
聽到少年的絕望哭喊聲,少女的父母也從門外走了進來,
看著少年懷里的女兒,少女母親眼淚水一下滾落下來,少女父親則是沉默著頓了下動作,然后轉(zhuǎn)過去身,身子有些發(fā)顫。
“……神啊……誰啊……救命啊……救命啊……”
少年張開了嘴,淚水滾落到嘴里,他絕望地喊著。
但無人應(yīng)他。
漸漸地,少年止住了這喊聲,緩緩低下了頭,再望著懷里的少女。
“小畫……”
少年眼里更加迷茫。
他希望的一生愿景里,從來離不開少女的身影,
但現(xiàn)在,那些愿景都被撕碎了。
“……小成……我們知道你和小畫感情深……不過,小畫已經(jīng)走了,你節(jié)哀吧……”
旁邊,轉(zhuǎn)過身去好一陣的少女父親再重新轉(zhuǎn)回了身,
明明自己也紅著眼眶,卻出聲安慰著少年,
只是話還沒說完,自己淚水先流了出來,又伸手去捂,
最后渾身就像是沒力氣似的,顫抖著,栽倒在地上,靠著墻,手捂著的眼里還流著淚。
“……小畫……”
少年像是沒聽到少女父親的話,只是依舊望著懷里安靜躺著,已經(jīng)沒辦法回答他的少女。
少女臉蒼白著,合著眼,如果不是那嘴邊還沒干的血跡,就像是睡著了。
少年伸出手,一點點擦拭著少女嘴角的血跡,
然后又突然動作慌張地,抓起了旁邊他帶來的桃子,
“小畫……你看,村子口的桃樹上,桃子又熟了……本來,本來……我們這個時候就該……成婚了來著……小畫……”
說著話,少年渾身再止不住顫抖起來,
“小畫,你來,吃一口吧……小畫……”
“那我?guī)湍愠浴‘嫛?p> 少年渾身顫抖著,手里都還沾著些血,捏著桃子放進自己嘴里,
“小畫……真甜……”
說著,再也止不住,
少年崩潰地,嚎啕大哭起來,淚水不斷滾落在少女身上。
“……小畫……桃子好甜啊……小畫……”
旁邊少女的父母,一個仰著頭,不停落淚,一個栽倒在了地上,幾次想爬起來,都沒力氣再起身。
最后,少年哭喊地聲音都嘶啞了。
少女母親才再紅著眼眶說,
“小成……讓我給小畫換身干凈衣服吧……”
……
“家里人,還有沒有想最后看一眼的??催^了,就下葬了,此生再難相見了?!?p> “小成……去看看吧?!?p> 村外的墳地,墓坑已經(jīng)挖好,裝著少女的薄木棺材已經(jīng)停在旁邊。
少女的父母,少年的父母都在。
少年就站在那,有些木然地一直望著裝少女的棺材,聽著他父親的話,
再有些癡愣愣望著棺材邊,跌跌撞撞走過去,幾步路,卻像是走不穩(wěn)。
走到棺材邊,又再扶著棺材站著。
棺材板子還有最后點沒合上,少年就站在棺材邊,一直楞楞望著少女的臉。
其他人都已經(jīng)最后看過少女了,少年還站在原地,就這樣一直望著棺材里的少女。
“……小成,好了,讓她下葬吧?!?p> 請來的先生就是少年村里,也認識少年。
看著少年的模樣,寬慰了句,拍了拍少年扒著棺材的手,就要將棺材板子徹底合上。
只是這時候,一直愣愣望著棺材里少女的少年,卻一下一把抓住了棺材的板子,
死死抓住,不讓人合上。
“……小成?哎……你愿意看看,就多看看吧……”
先生看著少年模樣,嘆了口氣,讓開了身,其他來參與葬禮的人沒說話,也只是安靜等著。
少女的父母看著這少年,眼眶再有些紅,就要再落淚。
沒有人阻攔少年,少年又再棺材邊站了許久,等到清晨的太陽都徹底爬起來了。
少年才一句話不說,低下頭,退到了旁邊,沉默著站著。
“哎……封棺。下葬!”
嘆了口氣的先生高喊了聲。
棺材被徹底封死,裝著少女的薄木棺材被放進了墓坑。
少年再抬起了頭,一直望著。
第一鏟土拋下,然后就是第二鏟……
墓坑消失了,棺材看不到了。
人間再沒了少女施畫,只是多了個還沒立碑的墳包。
“……小成……回去了……我們知道你記掛小畫……”
少年在旁邊一直愣愣望著,直到葬禮結(jié)束,人都要離開了,
他依舊站在那兒,一直望著少女的墳包。
旁邊少女的母親看到少年這樣,出聲勸了一句。
少年頓了下動作,只是蹲下身,一把抓起了少女墳前的一把泥土,
然后緊緊抓在手里,整個人渾身都在止不住的發(fā)顫。
他很想很想聽到,此刻才埋下去的棺材里有聲音響起。
那樣他即便是用手也要將墳?zāi)怪匦屡匍_。
“哎……”
一眾人嘆了口氣,相繼走了。
沒再勸少年跟著離開。
少年的父母站在稍遠處,等著少年,也沒上來再勸。
墳?zāi)骨暗纳倌暾局?,一直從白天等到了黑夜?p> 也沒能聽到任何動靜。
臨著夕陽日落的時候,
少年抬起頭,看到了旁邊不遠處,有兩只飛蛾飛過,一直望著,沉默著。
兩只飛蛾,就是徐楓和阿孟的化身,
兩人目睹了這場葬禮。
“……走吧?!?p> 最后那少年還是離開了墳?zāi)垢啊?p> 徐楓和阿孟再望了眼那少年,往前再飛出一些,頓時就又再似乎跨越遙遠距離,換了個地方。
……
“……小成,我和你娘知道你情深義重……從來都是個好小子?!?p> “知道你記掛小畫,知道你放不下小畫……畢竟你們兩個從小長大,這么長時間了……就跟你娘要是走了,我也不知道會怎么樣……”
“不過人都走了。走了的人已經(jīng)走遠了,還活著的人還是得活下去……吃點東西吧,別把自己身體熬垮了……”
屋里有些昏暗。
少年聽著爹娘的話,從屋里出來做到了餐桌旁,拿起了筷子,卻就這么愣愣坐著,遲遲沒有動筷子。
屋外的天色從黃昏到徹底日暮,等著徹底沒了夕陽的余暉,
少年母親再給屋里,點燃了盞昏黃的油燈。
少年父親刨了幾口飯吃,再望著少年,出聲勸著。
少年愣了下,似乎才聽到父親的話,轉(zhuǎn)過頭,也只是看著他爹。
“……哎……你施叔叔就小畫那么一個孩子,原本念頭就是一個女婿半個兒,從小也看著你長大,也和兒子差不多,你和小畫成親之后,自然也會孝敬他們。也用不著再有其他孩子,你施嬸嬸身體也不好,就沒有再生其他孩子……”
“現(xiàn)在,小畫走了,我們家和你施叔叔家,就只有你一個孩子了,要是你也身體垮了,留著你施叔叔家和我們家兩家人可怎么辦?”
少年父親再勸道。
這次,似乎有了些作用。
少年愣愣的目光略微動了動,然后端起了碗,
不是吃飯,純粹只是將碗里的東西塞進了肚子里。
“……慢點,慢點,別噎著了,再吃點這個……”
看著少年吃東西了,少年父母則是終于松了口氣。
“……我給你夾點這個你吃……要是不夠娘再去煮?!?p> 少年吃完了碗里的東西,就再頓住了動作。
放下了碗筷過后,他抬起了頭,望向了父母,
“爹,娘……我要娶小畫?!?p> 少年只是很平靜地說出了這句話。
“……”
少年的父親皺起了眉頭,少年的母親也頓了下動作。
“……小成,你說什么胡話呢?小畫都已經(jīng)……”
說著話,少年的母親眼眶也紅了一下。
少女的父母看著少年長大的,反過來,少年的爹娘也是看著少女長大的。
從小也和親閨女差不了太多。
“爹娘,我要娶小畫……”
少年只是重復(fù)道。
“小成,爹娘知道你難受……可是小畫已經(jīng)走了……”
少年母親紅著眼眶,出聲再說道。
少年沒再說話,只是望著他爹娘。
一直皺著眉頭的少年父親,望著少年許久,
只是再長嘆了口氣。
“你有這個情誼……愿意娶就娶吧?!?p> 少年父親嘆著氣說道。
少年母親轉(zhuǎn)過了頭,望向了少年父親。
兩人對望了一眼過后,少年母親也明白過來。
也嘆了口氣。
“你這個孩子……哎……”
“去跟小畫爹娘講講吧?!?p> 和死人成婚。
少年爹娘本不該同意。
但少年這些天執(zhí)拗的模樣,
他們也拿少年沒有辦法,再下去,少年就是鐵打的身體也要熬不住了。
另外,再想到少女施畫還活著時候的模樣,兩人也忍不住嘆氣。
……
“……讓老頭給你再好生拾掇拾掇。你可是要給人去當(dāng)媳婦呢?!?p> “可得漂亮亮的去……”
長平村的篾匠屋里,比往常多了個紙人。
紙人以竹條為骨,以紙為皮,穿著也是紙衣。
這會兒,篾匠正拿著沾了墨的筆,借著屋外透過窗的下午陽光,
給紙人的臉上畫著面容。
先是描眉,又再朱砂點唇,又用墨筆輕輕勾勒出來眼睛的輪廓,
再施以粉黛胭脂,掩蓋了薄紙臉原本的顏色,在這稍有些昏暗的屋里,還真有些少女皮膚的模樣。
最后,篾匠擦了擦手,
再拿起了只墨筆,點開了這紙人的眼睛。
“……咋這手藝,怎么著也能說個厲害了吧?!?p> 看著勾勒出來的紙人面容,篾匠很滿意。
細細回想,村里先生過來,讓做出來的那少女施畫模樣的紙人。
現(xiàn)在對比,怎么也有七八分相像。
這會兒,點開了眼睛的紙人,單看眉眼臉蛋,真是活靈活現(xiàn)。
明明是墨筆點出來的眼睛,一不注意,似乎就正笑吟吟望著身前的人。
“姑娘啊……我再給你這衣服上添點顏色花紋,你可是給人當(dāng)媳婦呢……可得穿上嫁衣。”
“我再給你畫個鴛鴦?!?p> 篾匠笑呵呵著說著,再低下些身,拿著朱筆在紙人身上的紙衣上輕輕勾勒著。
這紙人靠在墻邊,不注意看,還真像是個活人。
……
徐楓和阿孟依舊化身兩只飛蛾,
再出現(xiàn)在了這兒,落在這篾匠屋里的房梁上。
徐楓看了眼那笑呵呵正細心給紙人衣服勾勒著花紋的篾匠,
就再將目光落在了和那少女施畫模樣有幾分相像的紙人臉上。
紙人自然就一動不動靠在那兒,臉上一直就是那樣淺淺的笑容,
真像是個正在等待出嫁的少女。
“……老楊,那紙人做好了嗎?”
這時候,
屋外有人在院子里喊。
正勾勒著紙衣上紋飾的篾匠,頓了下后抬起頭,望向了屋外。
屋外院子來的就是村子里的先生,
“沒呢……你們這兒要求這么些高,又要這臉描繪的像,又要整個看起來像,還得讓這紙人各個大關(guān)節(jié)都能動,要這兒紙人活靈活現(xiàn)的。”
“可真是為難人?,F(xiàn)在這兒臉蛋才剛給畫上。正收拾著其他東西呢,怎么也還再要個一兩天……這可真是費盡老頭的心血,感覺做這個紙人,壽命都要短上幾年?!?p> “還要一兩天???那你可得抓緊,后天晚上,可就是人大喜的日子?!?p> 先生出聲說了句。
“去去去,催什么催……要的這么精細又催時間,誰有那功夫……要不是看村里那范家屋里傻小子犯愣發(fā)癡,看著也怪可憐,我才不愿意做這活兒?!?p> “哈哈……這都好說,好說……反正老楊你抓緊啊……”
“滾滾滾……晚上我熬一熬夜,明晚上就能好……”
篾匠罵了句,還是多說了句。
看著先生走了過后,又再低頭,仔細著描繪著紙人衣服上的紋飾。
“好了……鴛鴦畫好了……我再給你把手腳指頭給畫出來……”
篾匠抬起了頭,再望了望這已經(jīng)有幾分活靈活現(xiàn)的紙人,再對著紙人說著。
就又再接著忙活著,做著這紙人。
他的確在這紙人上花了大把心思。
從最開始的竹骨,到后面糊紙為皮,上色繪妝,他都做得格外仔細。
那紙人,自然沒辦法回答篾匠的話。
不過那描繪出來的眼睛,似乎就一直笑吟吟目視著前方。
徐楓和阿孟落在房梁上,化作的飛蛾,
就看到這活靈活現(xiàn),如同生人少女的紙人,就在篾匠手下逐漸誕生出來,
直到最后,
這紙人少女在昏黃的燈火下,
儼然就是個穿著嫁衣,即將出嫁的姑娘,只是不能動作。
……
“新娘到……吉時到……拜堂成親嘍……”
夜里。少年家院子里張燈結(jié)彩,
門前,也掛起了兩個紅燈籠,往著院子里,揮灑下紅光。
院子里,雖然說是少年和少女成婚的大喜日子。
不過來的人也很少。
除了卻是和兩家親近的鄉(xiāng)親過來幫忙熱鬧,
就只有少年少女兩家人和村里找來的兩個敲打的老人,和幫忙主持這喜事的先生。
穿著大紅的衣服少年站在院子里,望著院子的籬笆外,手里還捏著半件沒繡完的嫁衣。
先生高喊了一聲。
少女的母親,扶著那穿著紙做嫁衣,蓋著塊紅布頭的紙人新娘走進了院子里。
說是扶著,其實就是少女母親摟著紙人,將紙人摟了起來。
紙人腳上,也穿著鴛鴦紙鞋,就和紙人連在一塊兒。
不過被摟著往前的時候,腿腳那兒也能活動,在這兒兩個紅燈籠暈染的昏暗紅光下,看起來就像是被摟著在走。
紙人完全就是按著少女模樣做得。
從身形到面容。
即便此刻紙人還蓋著紅布蓋頭,
但少年站在院子里望著,還是目光有些恍惚。
如果少女還在,他們的婚禮是不是就這樣……或許會更熱鬧一些。
“新郎接新娘……”
先生高喊了聲,驚醒了少年,
少年上前,在少女母親將紙人遞過來的時候,下意識只是伸手去牽,
哪知道紙人身體活動的關(guān)節(jié)接垮下去些,幸好少女母親伸手攙扶了住。
“你背著她吧?!?p> 少女母親眼眶還有些紅,像是才哭過,低聲對少年說了句。
少年點了點頭,不過伸手將紙人背起來前,
卻將手里拿著的那半件沒繡好的嫁衣披在了紙人身上。
即便紙人身上本身就有紙做的嫁衣。
旁邊人看到了,也沒人出聲說什么,只是嘆了口氣。
少女母親看著,眼眶再紅了些。
那件沒做好的嫁衣,自然就是少女生前那件。
原本,少女應(yīng)該穿著它出嫁,只是到最后也沒繡好。
而少年卻沒望了這件少女的嫁衣,這件嫁衣是要在他婚禮上穿得,所以他帶來了。
“吉時到……新人拜堂!”
少年背著紙人新娘到了堂屋前,先生再高聲長呼道。
“一拜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