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柳明月找了一塊小板凳,靠著火爐坐了下來。
“邱公子是怎么找到這里來的?”
邱輔煞有其事的嘆了口氣:“唉,明月姑娘可真讓人傷心,搬出柳家了也不知會我一聲,害我還三天兩頭的派人給你捎信,你說,邱某何時得罪過你了,叫你厭煩至此???說起來,我們也合作過那么多次,怎么說也是朋友了……”
他說的掏心掏肺,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倒把柳明月說的如同負心漢一般,一旁的春芝聽得也是手忙腳亂,一會兒給他倒茶一會兒給他遞瓜子。
柳明月也生了一點愧疚之心,她原想著躲柳承志,不敢向任何人透露行蹤,必然不會想著去知會邱輔,再加上她也沒打算跟邱輔再合作,總覺得有依靠人之嫌,再加上邱輔與邱大人是親戚,也算是半個官場之人,她之前做的幾件事都太招搖,不宜再與官場上的人有交集,不然就很難自由了。
“要不是我叫杭州的劉掌柜盯著你這個好姐妹的動向,得知她乘船來京城,我又數(shù)著日子在碼頭等著看她往哪里去,都找不到你,為了見你一面,我也是費盡心思,誰知你竟這樣狠心……”
邱輔越說越悲傷,仿佛下一秒便要哭出來,要不是那雙眼睛帶著得逞的暗笑,柳明月都想給他遞手帕。
她憋了又憋,只憋出來一句:“你來找我到底什么事,請直說吧?!?p> 邱輔見她面色緩和許多,不像剛開門那會兒防備萬分了,這才放下手爐,從懷里掏出一包香噴噴的烤餅,給春芝和柳明月一人分了一張。
“其實也沒什么事,相識一場,來探望探望你,這是我府上廚子做的烤餅,還熱乎著呢,來,嘗嘗?!?p> 春芝不敢吃,柳明月一向知道邱輔能纏人,他又沒架子,給春芝遞了個眼神,便低頭吃了起來,春芝見她吃了,也掰了一塊放在嘴里。
邱輔滿意的看著吃餅的二人。
“這才是嘛?!?p> 柳明月也摸清他的路數(shù)了,邱輔這個人,得順著他來,你越要他說,他越跟你繞彎子,你按著他的節(jié)奏來,他才能正常交流。
果不其然,一張餅還沒有吃完,邱輔便開口了。
“你這一走,也太虧了,火車的事情辦得漂亮,圣上正要論功行賞呢?!?p> 柳明月看了一眼邱輔,見他臉上并無半點惋惜,反而瞧著還有點高興。
“你真這么想?”
邱輔見她識破,也不掩飾了,道:“要我說,明月姑娘這次是難得頭腦清醒了一次。”
“……”
“明月姑娘聰慧過人,本就不應該白白為柳家賣命,你看看,立了這么大的功,到頭來就住這么間小屋子,要我說呀,還不如與我合作呢?!?p> 柳明月見他終于提到合作,默默放下手中吃了一半的餅,凝神聽他說話。
“上次與明月姑娘在馬車上提到那辣椒醬的秘方,邱某后來回去思前想后也覺得不妥,這方子是明月姑娘自己的獨門秘方,自然不能輕易外傳,不如你我二人合作,一起制作售賣,利潤五五分成,如何?”
春芝終于聽明白了這位貴公子的來意,原來他也惦記著姐姐的辣椒醬生意,想來摻和一手。
她看柳明月悶頭不說話,便壯著膽子開口道:“姐姐為何要與你合作分成呀?……而且還是五五分?!?p> 邱輔輕笑:“……姑娘別急,邱某可不白占便宜,這彩椒精貴稀少,除了我,誰也弄不來這么多?!?p> 這話倒是真的,彩椒本就是由他的金玉坊從洋人那進過來的。
“誰說的。”春芝不滿,姐姐都種出來過,只要有地,分明是要多少有多少啊。
“哦?”邱輔納悶。
半晌不吭聲的柳明月終于開口了:“合作可以,不過,你一切都得聽我的?!?p> 邱輔見她應允,喜不自勝。
“自然,自然?!?p> 春芝見柳明月已經下了定論,沒有再多說,而是凝神聽柳明月和邱輔二人談話。
“明月姑娘需要邱某做什么,盡管說來。”
柳明月思忖了一下。
“你在京城有多少耕地?”
“耕地?京郊有四五百畝,不過上好的水田只占有一半?!?p> “好,分出五六畝地來種辣椒,春天種下去,夏天便可收成了,比在外進貨可劃算多了。”
“種?”邱輔對于農桑之事不太了解,“這要如何種?”
他知道彩椒只能存活一季,一般只用來觀賞,蔫了就剪下來扔掉了,從未等它老了敗了露出種子來,京城能買得起彩椒的人家都非富即貴,只圖個新鮮,誰也不會打理。
“很簡單。我把種植方法告訴你,你就知道了?!?p> 柳明月繼續(xù)道:“明年夏天,辣椒成熟了,再按我的方法做成辣椒醬。至于售賣嘛……”
邱輔自信道:“你放心,有我金玉坊,還怕有賣不出去的東西嗎?”
何況這辣椒醬油香下飯,必定受歡迎。
柳明月點點頭。
“那就如此說。你先把種子收集起來,明年春天我再跟你說怎么種?!?p> “好,一言為定?!?p> 邱輔目的達成,手爐也涼了,他不再逗留,與柳明月告辭離去,臨走前百般囑咐不要再不辭而別,他還要再來這里找她的。
柳明月汗顏,只得點頭稱是。
邱輔走后,春芝才敢問柳明月:“姐姐,為何要與他合作呀?”
柳明月嘆了口氣:“這世道,女子舉步維艱,靠咱們兩個只怕難,還是與他合作比較省事?!?p> 春芝點了點頭:“是啊,要是我也是男子就好了,干什么都便利些?!?p> 柳明月笑了笑:“也許,千百年后,女子也會與男子一樣呢?!?p> “會嗎?”春芝不太有底。
……
時光飛逝,冬去春來。
柳明月帶著春芝搬到京郊暫住,手把手教導佃戶們種植辣椒,地里的活最是累人,柳明月和春芝每日忙完一回家就毫無力氣,往炕上一躺誰也不想動彈。
走到哪里,都擺脫不了當牛馬的命?。?p> 柳明月頗為感慨。
邱輔還算有良心,時不時就來看他們,帶了好些好吃的點心,都是村里難得的精致美食,農活告一段落的時候,他還駕著馬車帶著柳明月和春芝滿村亂逛,美其名曰犒勞春游。
柳明月看著他偌大的地盤,不禁感慨:“真有錢啊!”
駕車的邱公子頗有風度的撩一把額前的秀發(fā),慵懶間又透露出一股得意。
春芝則納悶道:“邱公子,你是邱大人的親侄子,為何不去考取功名做官呢?”
據春芝觀察,這個邱輔看上去頗為風雅,不像是沒文化的樣子,但他整日里好像沒什么事情,每次來都是找姐姐拉家常,要不就是炫耀他新得的新奇寶貝,按理說他這個年紀,正是讀書上進的時候,怎么沒見他看過書呢,就連馬車上,也都是茶點零嘴,半點書的影子都看不到。
這話問得突然,柳明月從前從未考慮過這個問題,士農工商,商人在這個時代地位是低的,柳承志不也是一心想考取功名,走上仕途嗎?柳明月出身現(xiàn)代,倒從未想過這一層,春芝一提,她也好奇的看向邱輔。
邱輔把車停至一處平地,招呼她們下車坐坐。
柳明月出來才發(fā)現(xiàn),他不知何時駛離了村子,跑到一處溪水潺潺的地方,等她們都下了車,他又不知從哪掏出來一包點心,示意她們坐下吃。
“做官有什么意思,能像本公子現(xiàn)在這樣逍遙嗎?”
邱輔嘴角掛著微笑,等她們把點心都拿去了,他輕輕拍了拍手,又理了理衣擺的褶皺,找個略平整的石頭坐下,動作行云流水又不失風度。
“看看,這鞋上的寶石,那可是西域產的,再看看我這身衣裳,這料子叫流云羅,再看看本公子這塊表,這上面鑲嵌的寶石由洋人工匠精心打磨,經陽光一照,就流光溢彩,看,我說的不錯吧!”
他上上下下把自己身上的行頭曬了個遍,末了懶洋洋的往后一靠:“你們說說,當今天下,有哪個當官的能有本公子這般闊氣的?”
柳明月暗笑,這人,說的倒有些道理,這天底下若有哪個當官的敢像他這般穿戴,那早就被天下人的唾沫淹死了,不是被罵貪官,就是被罵逾越本分了。
“你笑什么?”邱輔瞇著眼睛看柳明月。
柳明月不慌不忙的收起笑容,道:“你這是有恃無恐,若不是有你叔父在,你的生意怎能做得如此順利?不說別的,就說這鐘表,若無朝廷的官船,誰有這本事買得來洋人的東西呀?”
就像柳承志……家里沒有個做官的,經營布料生意也是如此艱難,若是也如邱家一般,那主事人的位置還用費勁去爭嗎?
哎?我今日怎么總想到他。
“這也怪不得?!鼻褫o微笑道,“誰叫本公子命好呢?!?p> 春芝見他這理所應當?shù)臉幼樱瑑刃囊灿行┛扌Σ坏茫炔坏萌思液妹缓帽热思仪诳煨?p> “姐姐,邱公子,我瞧這溪中有魚,要不我去抓幾條來做晚飯吃?”
柳明月瞧天色也不早了,再玩一會兒是該回去了,便點了點也起身準備下水。
邱輔見這二人撩起褲腳就要下水,忙起身躲避。
“你們小心些,別把本公子的衣裳濺濕了?!?p> 柳明月白了他一眼,出來駕車還穿這么件淺色衣裳,她懶得搭理,和春芝一起下水捉魚去了。
溪水清澈,里面的魚都不大,身法一個比一個敏捷,最是難抓,二人沒帶工具,純靠一雙手,撈來撈去很是費勁。
“哎?姐姐,這里有小螃蟹!”
“什么!我來看看!”
柳明月快走兩步過去一看,果然是小螃蟹,這溪里的小螃蟹烤著吃又脆又香,她好好的把這只螃蟹收了起來,連忙俯身翻找有沒有其他螃蟹。
邱輔早已躲到馬車上,翹著腿看河里的兩個人熱火朝天的翻螃蟹,心里美美的盤算著,晚飯無論如何也要蹭上一口。
誰知翻螃蟹翻得忘了時辰,天一下就黑了,一陣陣微風吹過,刮來些許寒意,邱輔攏了攏衣襟,有些不安的朝河邊二人喊道:“喂!天黑了,我們回去吧!”
誰知距離隔得太遠,再加上水聲掩蓋,柳明月并未聽到邱輔的聲音,等她隱隱感覺到有動靜的時候,再一回頭,只見河邊四仰八叉的躺著一個大蝴蝶。
柳明月定睛一看,驚道:“哎呀!春芝別翻了!邱公子摔倒了!”
邱輔暗叫倒霉,腳崴了,膝蓋手臂都磕到石頭上,這下摔得可不輕,他強撐著風度沒有叫出來,自己慢慢挪著腿試圖爬起來,誰知右腳腳踝動一下都疼,根本不敢使勁。
“邱輔,你沒事吧!”
柳明月匆匆忙忙上岸來扶她,另一頭的春芝把螃蟹往地上一丟,看著情況不知要不要上前扶。
“沒事,沒事?!鼻褫o借著柳明月的力緩緩爬了起來,剛想問她們螃蟹抓得怎么樣,卻見柳明月濕噠噠的裙擺此刻正貼著他的衣服。
“??!”他激動的推開柳明月,卻因自己還沒站穩(wěn),險些又摔了下去。
“本公子的衣服!”他低頭一看,早已被沾濕了大片,上面還掛著一根小小的水草,這下完了!
邱輔悲從中來,這衣服不能沾水,沾水就廢了,他才穿了今天這一回?。?p> 柳明月見他一臉心疼,也有些不好意思,只能站在邊上好聲好氣道:“你怎么樣了?摔著哪里了?”
春芝也不淡定了,急道:“邱公子,你怎么摔了?我記得你上車了呀……”
“你們還好意思說!看看外面,天都黑了!要不是為了叫你們,本公子哪能把腳給崴了?。 鼻褫o很是不高興,他還沒摔過這么狠的跟頭,想起地上都是堅硬的石頭,他忙將身上佩戴的玉佩鐘表掏出來檢查。
“崴腳了啊!”春芝一拍腦袋,她能治啊!
“姐姐,扶邱公子坐下。”春芝說著,左看右看,似乎在找什么,不一會兒就有了方向,直奔旁邊的灌木叢去了。
柳明月按她說的扶著邱輔坐下,心里惦記著這人寶貝這身衣服,特意很小心的沒讓衣服沾到他。
邱輔的腳還痛著,也沒法走路,只好任由柳明月扶著坐下,一邊坐,一邊還控訴著:“你說說你們,一下水就只顧埋頭抓魚翻螃蟹了,也不抬頭看看天色,害得本公子吹了那么久的冷風,這也就算了,本公子喊你們也不答應,再不回去,萬一有猛獸出來了怎么辦!”
他只管抱怨,柳明月只管點頭哈腰的道歉,好在春芝很快就來了。
她撿來了幾根小樹枝,動作麻利的從身上扯下來幾塊布料,又抬起邱輔的右腳放在胸前。
“額……你做什么?你行不行?。恳蝗槐竟舆€是去找……?。 ?p> 眨兩下眼的功夫,春芝就把他的腳一扭,只聽得“咔”一聲,邱輔立馬感覺腳好多了,不再像剛才那樣劇痛了。
“邱公子,你放心,從前我爹在的時候,教過我怎么治?!闭f著,春芝就把剛才撿來的樹枝固定在邱輔的腳上,團團綁住,扯緊。
柳明月按她的示意扶邱輔站起來,一只手還是撐著他右邊胳膊。
“不能太用力的走,回去擦點藥酒,不出七日就好全了?!?p> 邱輔將信將疑的動了動,覺得比先前好許多了,但還是不敢走。
“好吧……這木棍,太不配本公子的鞋了。”
柳明月扶額。
春芝撓撓頭,她也實在來不及挑選漂亮木頭。
“姐姐,邱公子腳崴了駕不了車,我們怎么回去啊?!?p> 這下柳明月也為難了,她和春芝都是個半吊子,不太會趕馬車啊……不過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y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