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刑部大堂里只留有值夜官員，吃過晚飯，各自坐在座位上，喝茶，看文件。
突然門外傳來喧鬧聲，官員們凝神去聽，聽得高聲喝命，便知又有人犯被押上堂來。
夜班坐堂刑憲司郎中沈幸田一皺眉頭，抬眼向大門口望去，只見八品督捕蘇瓶，和他的女刀吏梅染，壓著一名衣著光鮮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
沈幸田聚精一看，這中年男子的臉被人揍得不輕，左邊黑眼圈，嘴唇冒著血沫子，右腮幫子上有掌印，身上有土灰，頭巾不知落到哪里去了，披頭散發(fā)的。一走進大堂，中年人很不服氣的樣子左右顧盼，似乎是在找認識的人，卻被梅染幾巴掌打得抬不起頭來。
遠處看，沈幸田就覺得這人面熟，離近了仔細一看，認出來了，連忙問道：“蘇瓶！你怎把喬二爺給抓來了？是誰的命令？”
沈幸田是馮侍郎的人，蘇瓶沒搭理他，而是向大堂里掃了一眼。見到今日值夜班的四司官員中，只有都官司郎中彭栗是薛侍郎的人。
彭栗也很納悶蘇瓶為什么突然把齊王的掮客給逮到刑部來，于是對蘇瓶招了招手，示意蘇瓶有話私下里先談?wù)劇?p> 蘇瓶向彭栗擺了擺手，表示不用私下談，然后大聲道：“根據(jù)陛下旨意，和薛大人的工作指示，深挖《祁昱案》幕后黑手，全面清查淮南瘦馬販賣渠道。這喬東城，曾給祁昱犯罪團伙提供場地……”
“你放屁！”喬東城吼道：“我只是房東，祁昱販賣人口，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
蘇瓶高聲道：“姓喬的，你休要狡辯！我已去坊署和縣衙查過乘風茶館的進出貨賬目和繳稅賬目，兩年來他們一直虧本經(jīng)營，他們的倉庫里，連一筐茶葉都沒有。賬目都是假的，是在掩人耳目。茶館附近街坊四鄰，這兩年就沒見到幾個喝茶的客人。延續(xù)百年的‘乘風詩會’也已停辦兩屆。而祁昱、張賬房、還有那群小廝，一個個流里流氣，根本不像開茶館的人。你這個房東難道不感覺奇怪嗎？兩年來，你毫無察覺嗎？你知情不報，便是替罪犯隱瞞，當治你包庇之罪！”
喬東城要說話，蘇瓶不給他機會，繼續(xù)道：“我已盯著你有幾天了。案發(fā)之后，你著急出售兇宅，也是想盡快撇清與此案的關(guān)系。今日你當街售賣房產(chǎn)，我沒有打草驚蛇，而是借錢買下那房子，然后重新檢查。雖然京兆府已經(jīng)在那里檢查過，可我今日又有新發(fā)現(xiàn)。我認為，你有重大犯罪嫌疑。我懷疑你是祁昱的同謀！”
蘇督捕好大的派頭，咆哮公堂，把喬東城罵得目瞪口呆。
自打給齊王效力，喬東城還是頭一次吃這么大的虧。一開始喬東城還反駁兩句，后來聽蘇瓶慷慨激昂一大段話，喬東城冷笑兩聲。他不想再說什么了，而是對著坐在堂上的沈幸田道：“我現(xiàn)在不想說話，咱們就在這等。我想過不多時，我姨夫會過來?！?p> 蘇瓶這樣搞，是不是太過火？會不會激怒齊王？
若是被這位實權(quán)親王給參一本，蘇瓶這小官兒，甚至是這條小命兒恐怕就沒了。
拿雞蛋碰石頭，這顯然不是蘇瓶的辦事風格。
蘇瓶想揍喬東城一頓，為此沒少下功夫。先去坊署和縣里收集一些乘風茶館的信息，又捏造公文，然后去找喬東城。
對喬東城說，我買了你的房子之后才知道，現(xiàn)在刑部已經(jīng)開始懷疑你與祁昱案有關(guān)。你可要知道，現(xiàn)在皇帝正盯著這案子呢，要嚴查嚴辦，相關(guān)涉案人一律殺頭！
隨后蘇瓶就把他調(diào)查的結(jié)果，和捏造的刑部文書，拿給喬東城看。
喬東城說：雖然刑部的官員大體換過，可我還是認識幾個人，應(yīng)該沒問題。另外我現(xiàn)在過手的都是大買賣，正經(jīng)生意都忙不過來，哪有閑心跟祁昱合伙販賣人口？我想官府不會懷疑到我的。
蘇瓶說：你老兄可不要大意，你說不會懷疑你，那我怎么來找你了？你說與刑部官員熟悉，那你與薛侍郎熟悉嗎？新官上任三把火，這案子是他呈送給皇帝的，如今皇帝重視，讓他全國偵辦，深辦嚴辦。他為了在皇帝面前表現(xiàn)，說不準就把火燒到你身上了。
喬東城緊張起來。蘇瓶說：不如這樣，咱們主動一點，我來告發(fā)你，再由我親自審你。經(jīng)過我這樣一審，確定你無罪，那不就撇清關(guān)系了？否則你作為房東，如何解釋文案中的這些疑問？雖然你姨夫位高權(quán)重，可他用你是干什么的？用你是給他辦事的，解決麻煩的，而不是給他找麻煩的。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喬東城問蘇瓶，你為我辦這些事，想要什么好處？
蘇瓶說，我什么也不要。只是覺得你老哥人不錯，而且以后咱們是鄰居。再者說，你在洛陽城里可是名人，還是齊王殿下的外甥，咱也想交你這個朋友。
經(jīng)過蘇瓶一陣忽悠，喬東城上當了。
蘇瓶提醒他說，咱們演戲，你會吃點苦頭。喬東城說，好兄弟，你該怎么辦就這么辦，只要痛快結(jié)束就行。明天一早，我還要給我姨夫進一批貨。
蘇瓶眼珠一轉(zhuǎn)，說，如果都演戲，恐怕露出破綻。你看到那個女孩子沒有，我不告訴她這個秘密，這樣演得才像。不過那女孩子下手可挺重，你忍著點。
喬東城一笑道，兄弟你不知道，哥哥我也是練家子。一個女娃打我兩下，無所謂啦。
估計喬東城會因為他這句話后悔。梅染的“嬌拳”可不是那么好吃的，三拳兩巴掌，就把練家子喬東城給打成這模樣了。
可喬二爺是要面子的人，既然話說出口，打掉牙也要往肚子里咽。
蘇瓶心有成竹，可坐堂的四位郎中卻頭頂冒汗。齊王過來怎么解釋？這幫家伙不跟他老人家說一聲，就把王妃的外甥給綁了，齊王會不會發(fā)火兒？
刑憲司郎中沈幸田一拍驚堂木：“蘇瓶！你逮捕喬東城，可有上官批示的文書？”
“沒有?！?p> “好哇！”沈幸田渾身冒火地站起身，再拍驚堂木：“那這案子你自己來審。我不管！跟我沒關(guān)系！”
沈幸田扭頭就走，其他坐堂的官員見勢不妙，逃也似的都走了。
連彭栗也不見了，這時他也幫不上蘇瓶。
再后來，一群官員都躲在大堂后面，把大堂交給蘇瓶。蘇瓶也不客氣，一皮股坐到大堂主案后面，假模假樣的開始審問。
看著桌面上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蘇瓶有些玩不轉(zhuǎn)，讓梅染去公館請個員外郎過來。
結(jié)果梅染找了一圈，一個也請不來。后來她火了，把那個幫她跑人事關(guān)系的員外郎李連成揪了過來。李連成求爺爺告奶奶的不來，可他撕扯不過梅染，被梅染好似拉扯罪犯一般拉到大堂上。
隨后刑部大堂上出現(xiàn)奇怪一幕，一眾大官都跑沒影了，只有八品小官端坐大堂，從五品員外郎苦著臉坐在下面做筆錄。
閑言少敘，半個時辰過去了，只聽蘇大人端坐大堂猛敲驚堂木，可齊王殿下也沒來，反倒是那些躲在后面偷聽的官員們陸陸續(xù)續(xù)返回。
他們好言勸慰蘇大人，讓蘇大人高抬貴手吧，他們都聽清楚啦，喬二爺與祁昱是不可能有任何關(guān)系的。人家喬二爺干的都是大買賣，何必干這種有風險的事。云云。
蘇瓶問他們：既然你們這樣說，那你們誰敢替他擔保？若擔保，我現(xiàn)在就放人。
然后他們又都閉嘴了。
又審了一會兒，后來蘇瓶以“證據(jù)不足”為由，暫時放過喬東城。不過蘇大人說了，這件事他會親自跟進。希望其他官員不要插手干涉。眾官員連忙道，不插手，絕不插手，蘇大人辦事，我們向來放心。
見蘇大人松口了，眾官員如釋重負，其樂融融，有的人小跑著就去給喬東城松綁，扶起來，坐下，喝茶。忙不迭的向喬東城解釋，說姓蘇的初來乍到，不懂事。我們是輪值夜班，我們可不知道這件事。否則，怎可能把您抓來。云云。
喬東城事后會不會緩過味發(fā)現(xiàn)蘇瓶是在忽悠他？
或許不會，因為整個過程中，蘇瓶沒有獲得任何好處。
又或許來到刑部的那一刻，喬東城就緩過味來?？梢呀?jīng)走到這一步，只能看著蘇瓶演下去，反正蘇瓶也不能把他怎么樣。
等事情結(jié)束，他再跟別人說什么，都有些晚了。大家看到的，只是蘇瓶這個愣頭青把喬二爺抓了來，卻又因為證據(jù)不足給放了。
從始至終，喬東城并沒有什么損失，只是這頓揍，挨得有點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