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雪山郎返回同益城,打死了黃彪,黃不二便如同喪家之犬,到處流竄,召集各方人士一起對付沈家后。
“黃彪不過是個仆役司,要不是梅姿夫人狂妄托大,仗著手里的大小神力營,非要親自攻打郡府,能把同益城交給他嗎?……”。
紅姨感慨萬千:“瞧瞧,不光男人會毀在女人手里,女人也會毀在男人手里,總而言之,都沒有好下場”。
這話明顯是撂給我的,三分提醒、七分警告,好象我是顆老鼠屎,會壞了一鍋湯。
我暗自冷笑,烏頭會再牛,也只是別人手里的一桿槍,你以為自己是根蔥,可誰拿你嗆鍋呀?
她把烤好的紅薯夾出來,讓小雅給胡小鈴送去兩個:“輕著點(diǎn),放爐子邊,再添把柴火,別涼了”。
說著,又夾了一個給我。
小云彩早吃上了,臉抹的象只小花貓,一邊倒騰著手剝皮,一邊“呼呼”的吹氣。
“做人呢,最要緊的是有自知之明”。
紅姨抬頭瞟了我一眼:“這不是看得起看不起的問題,是能力,黃彪可以管好一個大都尉府,但一個城鎮(zhèn)不是一個都府比得了的,他和梅姿夫人一樣,好大喜功,為了擺脫造反的嫌疑,拼命的巴結(jié)上官,那些錢咋來的?”。
挖空心思、盤剝百姓唄。
“還是啊,你不給別人留活路,就甭指望別人容下你,整個同益城,沒有一個人說他好的,早就想把黃家趕走了……”。
她清理著爐渣,被飛灰嗆的睜不開眼:“……盼來盼去,終于盼來了雪山郎,當(dāng)然有人嘲笑他是三趾吳女的后代,荒城蠻夷,烏額之子,但不管咋說,身上流著一半沈鶴鳴的血,名正言順”。
據(jù)史料記載,沈家后一上任,便大力推行兵田制,以兵養(yǎng)田,以田養(yǎng)兵,自給自足,除了應(yīng)交的田糧賦稅之外,不擾民生,連借石種子都要多還半斗。
那些被黃彪壓榨慣了的老百姓,受寵若驚,從來沒享受過這種待遇,一個個感恩戴德,所以,黃不二想借老子的名頭奪回城主之位,簡直是癡人說夢。
“他咽不下這口氣,不知從哪兒找來了一幫能人異士,傳說他胯下騎著一頭三趾金眼雕,身邊有神兵開道,強(qiáng)行占了城外的十幾個村子,成立了一個不二門,自稱不二門主,和沈家后打起了擂臺”。
你只要在他的地盤上,就得入他的門,不入不行,輕則打罵,重則有殺身之禍,老百姓個個恨的咬牙,暗地里叫他:黃毒婦。
相傳,黃不二膚若凝脂、瓊鼻鳳目,貌似婦人。
徐黃羊或許是在他身上找到了靈感,創(chuàng)造了“不二真人”這個形象。
“不光是這樣,他和元待見還真有點(diǎn)關(guān)系”。
紅姨扒著黑乎乎的紅薯皮:“黃不二有個同父異母的姐姐,兩人相差七八歲,名叫黃取真,她媽媽可是個名副其實(shí)的大美女……”。
人的容貌自有天定,可這偏偏犯了梅姿夫人的大忌,她號稱同益城第一尤物,看見漂亮女子,心里就如同扎了根刺。
后來,黃彪為了取悅她,狠心毒死了原配,黃取真又恨又怕,雖然她年齡尚小,但出落的婷婷玉立,一看就是個美人胚子,為了逃離大都尉府,她給自己牽線做媒,嫁入了元姓人家,從此斷絕來往。
沒想到,三十多年后,門外來了一個大肚婆,手里牽著一個小男孩,自稱是黃取真的侄女侄子。
大肚婆叫黃癡女,小男孩叫黃繼元,并拿出了信物,是當(dāng)年黃彪送給不二、取真姐弟倆的一對玉牌,一日一月,一陰一陽。
黃不二共有一子三女,黃癡女是三姐,二姐黃邪女、大姐黃天女。
“姑爺”。
紅姨突然叫我:“有人說,從這三個閨女的名字上,能看出黃不二的運(yùn)勢,我想聽聽你的高見”。
“哪有什么高見?”。
我連連擺手,耍點(diǎn)小聰明、動動嘴皮子還湊合,跟真正的人精相比,嫩,嫩的很。
可她既然問了,只能搜腸刮肚。
“……老大叫天女,神圣,高不可攀,那段時間他一定很得意,到了老二這兒,因?yàn)槟承┦虑?,走了下坡路,什么都顧不上了,手段不重要,達(dá)到目的就成”。
因此選擇了歪門邪道。
我思索著:“最后這個癡字,應(yīng)該是得不到、又放不下的意思,他這輩子肯定是沒戲了,因此才把希望寄托在兒子身上”。
黃繼元,繼續(xù)黃元祖時期的輝煌。
胡未紅不住的點(diǎn)頭,突然嘆了口氣。
“不對嗎?”。
我撓撓下巴。
她沒回答,接著剛才的話往下說:“歲月如霜鬢白頭,黃取真已年近半百,成了個老太太,人上了歲數(shù),心腸就軟,便收留了這對姐弟,等黃癡女生了孩子,又在她的安排下,改嫁給了元家后輩”。
而弟弟黃繼元,發(fā)奮讀書,終于得了一官半職,從此黃家走上了仕途。
黃彥之就是他的子孫。
“其他人呢?”。
“不清楚”。
紅姨搖搖頭:“當(dāng)時黃不二已經(jīng)臭大街了,千夫所指,都不愿意跟他沾上邊,雖然元家口風(fēng)很嚴(yán),可還是有人猜出了這位小元夫人的真實(shí)姓名和來歷,不過瞧在黃取真的面子上,也都裝聾作啞”。
“那個孩子不會是元待見的祖上吧?”。
“又讓你說對了”。
紅姨笑了笑:“元素鯉,沒人知道這孩子的親爹是誰,打那以后,不二門土崩瓦解,黃不二和黃癡女的兩個姐姐也人間蒸發(fā),下落不明”。
元素鯉,魚傳尺素,她給孩子起這個名字,或許是盼望得到親人們的消息。
“嗵”的一聲,焦碳爆裂、火星亂飛,胡未紅本能的往后仰,蜷臥在旁邊的大黃貓受了驚,騰的一翻身,夾著耳朵往門外溜。
“桔子,回來……”。
小云彩一把沒抓住,舉著半塊紅薯,嚷嚷著追了出去。
我心里有個疑問,徐黃羊這輩子從未踏入過益城半步,怎么會熟知這里的人和事?。
即便是道聽途說,也不可能如此詳盡,因?yàn)樾≌f里描寫的不光是人狐情愛、因果輪回,還反映出當(dāng)時最黑暗的地下產(chǎn)業(yè)。
不憐子舍!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紅姨又嘆了口氣:“盡管你是水家的女婿,但不一定了解里面的彎彎繞,這種易肢之術(shù)叫做添八,也叫兩無奈,唉,說它干啥?都是老黃歷了”。
添八,意思是三趾嬰兒變成五趾后,多出來的那兩根花生米大的小腳趾,加起來不超過八分重,可為了這區(qū)區(qū)八分,孩子父母要花費(fèi)巨額的錢財,一般家庭根本承受不起。
“千金只換八分重,生子不易兩無奈”。
再無奈也不能傷害別人家的孩子,沒有買的,就沒有賣的,這官司打到陰曹地府,他們也不占理。
“打官司?”。
紅姨搖搖頭:“雖然大家心知肚明,卻沒有證據(jù),不憐子舍名義上是善堂,不偷不搶,有賣身契、有紅手印,都能找著人、對上帳,該繳的稅只多不少,官府也拿它沒轍”。
或者說是假裝沒轍。
沈家就更不用提了,那是地方官的錢袋子,指著它過年呢,誰動跟誰急。
“如果換成是你,為了讓自己的孩子堂堂正正的走出去,沒準(zhǔn)也會這么干?”。
“三趾怎么啦?”。
我斷然搖頭:“難道從腳上能分辨出一個人的好壞?”。
沒道理。
也無法接受這種殘忍的行為。
“不受其害,不發(fā)其聲,你知道在同益古鎮(zhèn),年輕人談生意的時候怎么打招呼嗎?為了向?qū)Ψ奖硎咀约旱拈_誠布公,初次見面不是握手,而是脫掉鞋襪”。
紅姨邊說邊笑:“當(dāng)然,這里面有一些玩鬧的成分,但恰恰能看出一般人對我們的態(tài)度,黃不二幾次攻打同益城,滿天飛的都是大鳥,老百姓被嚇破了膽,所以三趾人就等于妖怪,是那種想取代人類地位的生物”。
“有人確實(shí)是這么想的”。
比方說九爹。
她愣了愣,突然問了句:“九爹是誰?”。
原來她不知道!
“……九爹是,是,我猜就是你說的烏額之子”。
紅姨“哦”了聲。
“胡定歸會飛嗎?”。
“喲,那可神了,聽老輩們講,這人飛天遁地、追云逐日,無所不能,我姐夫倒是研究過,就是你未來的丈人爹,他說老祖宗從來都是馬上征戰(zhàn),八成沒這本事,反正嘟囔了一大套,亂七八糟的,也聽不太懂,好象不光變身那么簡單”。
是推三變,胡定歸應(yīng)該屬于入竅變中的花毒入鼻,連翅膀都沒有,最多是個初級玩家。
紅姨又問我胡小鈴是怎么知道胡氏三趾的?。
“她沒說嗎?”。
“沒說,就是哭”。
我一時不確定應(yīng)不應(yīng)該告訴她,猶豫了很久,還是拿話遮了過去,說烏頭會里人多嘴雜,她又是在胡定歸鄉(xiāng)長大的,肯定會有所耳聞。
“我覺得不是……”。
從老家來的同族都已經(jīng)交待過,絕不會透露一個字,其他人根本想不到,既便有所懷疑,也不敢在元祖面前串閑話。
“你不了解情況,小鈴一出生就離開了歸鄉(xiāng)泉,小學(xué)是在鎮(zhèn)子里上的,老師和小朋友們都把她當(dāng)成正常的孩子,從來不和胡氏族人接觸,她那時才六七歲,也聽不懂這些東西”。
傳說中,胡定歸雖然是一只三趾神鳥,但這并不代表什么,就象人類是女媧用泥捏出來的,一種神靈崇拜罷了,可誰會因?yàn)檫@樣,不敢洗澡呢?。
“我姐夫瞞了小鈴這么多年,是不想讓她覺得自己是個異類,甚至不惜……”。
紅姨說不下去了,有些傷感:“幸虧這孩子堅強(qiáng),既然改變不了,那就選擇接受”。
“聽說你們老家不怎么喜歡象她這樣的人?”。
“在新村還好,小鈴指的是歸鄉(xiāng)泉,她的身份在那兒是有點(diǎn)尷尬”。
如今,胡定歸鄉(xiāng)分為兩派,一是歸鄉(xiāng)泉的正統(tǒng)派,二是周邊村寨的融合派,兩者之間的爭斗已經(jīng)趨于公開化,明著叫板,由于地處偏遠(yuǎn),比較閉塞,經(jīng)常發(fā)生大規(guī)模的械斗。
“都是姓胡的,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商量?”。
“那兒是大沙漠,啥都缺,種不了地,就靠著游牧和走貨為生,最近十幾年逐漸興起了觀光旅游,這可是塊大肥肉,誰不眼熱?”。
一個鍋里搶飯吃,自然會有磨擦,遇上脾氣不好的,一句話不對付,便大打出手,于是,有人提出了“正統(tǒng)”論,認(rèn)為只有胡定歸的子孫才有資格挑幌子做生意。
怎么證明是胡定歸的子孫?三趾!
可后來發(fā)現(xiàn),這個圈子也有點(diǎn)大,索性把與外族通婚的人也劃了出去,只有歸鄉(xiāng)泉的那一小撮,自詡為純正的胡氏后裔。
雖然只是一小撮,卻是整個家族中最有分量的,掌控了大半個胡定歸鄉(xiāng)。
這種惡霸行為,當(dāng)然有人要反抗,矛盾一觸即發(fā)。
“越窮越亂,越亂越窮,我姐夫當(dāng)初帶著胡小鈴離開,是非常正確的決定”。
然而,問題繞了回來,同益沈家為了變成五趾,扔出去的何止是金山銀山,暗地里又干了多少昧良心的事,但至今仍沒擺脫三趾的命運(yùn),為什么胡小鈴會受到上天的眷顧?。
“這個呀,現(xiàn)在不能告訴你,等進(jìn)了胡家的門,再說”。
她看了看表,一拍腿,站起來:“得,十一點(diǎn)一刻,再聊就來不及做飯了,你瞧外面的那幫爺們兒,除了偷著喝酒就是等著吃”。
白英巴布估計要到后半晌才能回寨子,木雷大爺也不見了蹤影,只能由她來張羅。
我欠欠身:“要不我做吧?”。
不就是兩三桌人嗎?倉庫里擱著七八棵大白菜,只要有米有面有鹽,保證讓他們吃飽,還得把碗舔干凈。
“那多不好意思,不過小雅說你手藝不錯,正好見識見識,以后和小鈴結(jié)了婚,也不用找保姆了,別人伺候的不盡心”。
這話真是殺人不見血,不怕你有情緒,胡家的上門女婿,就是這么個地位,還別怪我瞧不起你。
我不在乎,真惹急了,一拍屁股走人,不過烏頭會劫持了陶木春,說明他們已經(jīng)準(zhǔn)備對山南農(nóng)場動手,必須沉得住氣,利用這個機(jī)會,弄清楚胡大志到底有什么目的。
“姑爺,我們不求你飛黃騰達(dá)、有多大的勢力,一心一意的對小鈴就可以了”。
她掀起簾子,客客氣氣的讓我過去:“你腦子轉(zhuǎn)的挺快,但轉(zhuǎn)的快不見得就是好事,小鈴說你有把握找到僧袍,幫烏頭會渡過難關(guān),聽我一句勸,趕緊打住,倒不是怕得罪沈家,你想想,她爹這么疼閨女,為啥不讓她待在身邊,非跟著高承業(yè)到處跑,就是希望她離開同益古鎮(zhèn),別被卷進(jìn)來”。
胡大志已經(jīng)給胡小鈴存了一筆錢,不跟別人比的話,夠我們小兩口在外面過日子的。
怎么聽著象是交待后事?。
“……老祖,會不會有危險?”。
“他早知道有這么一天,既然來了,就不怕”。
紅姨的臉上略帶一絲憂慮,轉(zhuǎn)眼卻又一笑:“你不是會里的人,也不姓胡,叫老祖不太合適,先叫叔吧”。
她還讓我千萬別客氣,以后所有開銷,全掛烏頭會的帳。
打今起,這軟飯就算是吃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