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立刻跳了起來。
一邊叫、一邊蛤蟆似的往外蹦。
沈洋本來還沒什么,可能都沒注意到,卻被我嚇的一激靈:“啊,怎么啦,我踩你腳啦?”。
“毒,毒老鼠……”。
說完又感覺不象,那雙耳朵明顯比老鼠的大,個頭也大,屁股上光禿禿的,就算有尾巴也很短。
“一只老鼠而已,不用嚇成這樣吧?雪山上什么動物沒有,還有熊呢”。
她沖我“嗷”了一聲,端好托盤,抬頭挺胸的從身邊走過。
終于明白了什么叫傻大膽,要真是毒老鼠,頭一個倒霉的就是她。
“小川兄弟,別跟女孩兒置氣,只要一斗上嘴,你就算輸了”。
董師傅笑呵呵的刷洗著案板:“特別是沈洋,本身就是個要強的人,一開始都不知道她這個病是咋回事兒,誰見了誰躲,可自從人家學會了推筋打穴,現(xiàn)在想請她都得預約”。
推筋打穴源自于一種拍撲技藝,拍撲,就是鳥類扇動翅膀,形容手心手背拍打身體的樣子。
后來又結合經(jīng)絡穴位,由一位太醫(yī)整理成圖形文字,正式命名為:小開山。
這可不象咱們在澡堂子里、讓搓背師傅隨便給按幾下那么簡單,舒服在其次,主要是真能治病,尤其象關節(jié)炎、老寒腿這樣的慢性病。
相傳在老年間,只有大官才能享受到這種待遇。
“那她是從哪兒學的?”。
“一個道觀”。
“沈洋是出家人?”。
“不算,俗家弟子,但也不是隨緣拜的,聽說她師父大有來頭,連你們的烏頭老祖都得禮讓幾分,胡興甚至當眾表示過,希望沈洋能做自己的兒媳婦”。
就這一句話,胡興被一直罵到今天,成為同益城的一大笑柄。
“喲,胡仙方的子孫都配不上她,那她靠的這棵大樹可真不小”。
“啥呀?”。
董師傅不知從哪兒掏出瓶白酒,“啪”的往桌子上一放:“跟身份地位沒關系,是胡興的兒子有病,半個月清楚、半個月糊涂,糊涂的時候,見了女的就喊媽,你說,這不是毀人家姑娘嗎?”。
“他幾個兒子?”。
“就一個,大名胡莊,但沒人這么叫他,都叫他胡半月”。
胡半月在不糊涂的那半個月簡直就是拼命三郎,廢寢忘食,自己給自己診脈改方、看書吃藥,可效果并不明顯,該糊涂的時候照樣糊涂。
“讓他老子幫著想想辦法啊,在這一行,年齡就代表著經(jīng)驗”。
所以每個中醫(yī)館里都坐著位白發(fā)蒼蒼的老先生。
原以為董師傅會把胡興貶的一文不值,沒曾想他卻嘆了口氣:“唉,說起這人還真有點可惜,本來也是位受人尊重的坐堂大夫,可自從胡莊出生后,他突然金盆洗手,認為自己救了不該救的人,報應在兒子身上”。
象這種話肯定會引起大家的猜疑,有人問他誰是那個不該救的?胡一把也不回答,后來便開始惡賭,游戲人生。
用他的話說,什么都不干,就是積德!
“不是要聊我們家的事嗎,怎么扯上胡一把啦?”。
沈洋一陣風似的跑了回來,踢上屋門,哆哆嗦嗦的坐在我對面:“……董師傅,是不是你在背后編排我來著?”。
邊說邊往嘴里丟了顆花生米,咯嘣咯嘣的一通嚼:“……我先聲明一下,不是我瞧不上胡莊,是人家沒瞧上我,可不是我不識抬舉啊”。
然后低頭吃面。
董師傅往這邊瞟了一眼:“你們倆見過?”。
“嗯……,還給我把了把脈,他挺有兩下子的,一眼就看出是全羊白和離支病,聊了會兒,說能治,就是貴”。
我一臉蒙。
“羊白是白化病的古稱,至于這個離支病嗎”。
沈洋一聳肩:“我也不懂什么意思,反正別人都這么叫”。
其實那天她是去方圓香室拿藥,一種草藥包,是沈自舟托胡興給她特制的,沒想到在店里碰見了胡莊,兩個年輕人便攀談了起來。
小伙子給她的印象還不錯,可以稱得上溫文爾雅,不過在她臨走時,胡莊卻突然說了一句非??植赖脑?。
“他怔怔的望著屋頂,好象上面有東西似的,一個勁兒的說做藥的人全都死了,為什么只有我瘋了呢?所以我爹并沒有全錯,至少對了一半”。
又用一種祈求的目光看著沈洋,讓她離自己越遠越好,不要再給胡家?guī)矶蜻\。
“這人還真是病的不輕,看誰都想害自己”。
董師傅端上來兩盤小炒,解圍裙坐下,沈洋已經(jīng)把那瓶酒均成了三小碗,仨人碰了碰,正式開喝。
別看她剛才咋咋呼呼的,一副要把自己灌醉的架式,上了桌卻很穩(wěn)當,還說來之前答應過師父,要適可而止,
“我吃的那種藥必須用酒當藥引子,喝的越多,揮發(fā)的越快,可師父非讓我把藥力控制在三天,象煮粥似的慢慢熬”。
女孩兒有些郁悶,好象覺得這么喝不過癮。
我看了眼董師傅,董師傅卻默默的抽著煙,似乎在發(fā)愁一會兒怎么開口。
“要是不拘著,你能喝多少?”
“沒試過,還真不知道多少是個底”。
她“咯咯”的笑:“董師傅,我這不是吹牛吧?你應該聽說過,同益白血,都是喝撩紅紗長大的,要論酒量,除了龍家人以外,我還沒服過誰呢”。
撩紅紗,白狐社的殺身酒,難道龍金月三堂的人都是白血人?。
“你問我白狐社的事兒,我怎么回答你?他們可不怎么喜歡姓沈的”。
沈洋做出個無可奈何的手勢,拿起桌上的香煙,抽出來一根,沖董師傅打了個響指,要火。
“……我雖然姓沈,但對沈氏家族不是很了解,正好今天有這個機會,我想問問,當年的大都尉府里真的關著一位三趾吳女嗎?”。
這是嫌別人給挖的坑小,還要自己挖,如果沒有三趾吳女,那沈鶴鳴就是個怪物,兩者之中必有一個,不然哪來的四大家族?。
“可沈家記事里不是這樣寫的”。
沈洋著急解釋:“我們都認為沈鶴鳴是在平定什閭之亂時,中了吳氏族人的毒箭,感染了他們的毒血,才會生下畸形怪胎,間接害死了沈家后的生母華顏夫人……”。
產(chǎn)后血崩,伸頭又看見尖嘴弓身的兒子,驚嚇而亡。
“沈鶴鳴有幾位夫人?”。
“三位,春城、梅姿、華顏,一個溫良淑德、一個美艷絕倫、一個純真可愛,你們覺得三趾吳女配得上華顏夫人這個稱號嗎?”。
沈洋振振有詞。
孰真孰假,尤如一團云霧。
“咱們同益城多的是故事……”。
董師傅突然嘆了口氣:“個個都是說書人,家家還都不一樣,這要是較起真來就沒意思了,依著我,借古說今,聽的是里面的道理”。
他頓了頓:“我們老祖的確在大都尉府見過吳氏遺族,他們那時候已經(jīng)充官為奴,名字叫鬼童……”。
經(jīng)過多日觀察,董喜發(fā)現(xiàn)府中有一群特殊的奴仆,臉上打著火印,用鐵鏈拴在一起,鑿石運土,修繕院墻石階。
“他們就是死里逃生的吳氏族人,證明那個老藥農(nóng)沒有騙他,既然這些人能活下來,表示大都尉府里真的有晦來草”。
不但有,而且數(shù)量不少。
在一個風卷烏云、雪壓山城的深夜,董喜悄悄潛入都府,不過他很快便被巡夜的士兵發(fā)現(xiàn),只能躲在馬廄旁邊的草料堆里,就在進退兩難時,地下突然傳來時斷時續(xù)的低吼聲。
“地下?”。
“是地牢,有一個通氣口正巧在馬廄附近”。
董喜一下想起了十幾年前的那一幕,主母吳芝蘭在雪洞之中,也是這般的痛苦哀嚎。
“老祖雖然心中不忍,但他有自知之明,腿腳本來就不利索,何況已經(jīng)驚動了士兵,只能先想辦法離開這兒,以后再做打算……”。
可兩個侍女的出現(xiàn)卻讓他改變了主意。
“看她們的模樣象是管事的,拿著鶴嘴銅壺和油提,一邊走、一邊說笑,大概意思是那些鬼童女很久沒鬧過了,這還得感謝方官的妙計,誰能想到一根小小的晦來草會讓她們?nèi)绱寺犜??”?p> 方官,是姓方的官員嗎?。
“管他呢,老祖哪還顧得上這個……”。
他一聽見“晦來草”這三個字,眼都綠了,立刻沖出去將侍女制服,小施手段,逼問出晦來草就在地牢之中,不過有兵丁把守。
已然如此,龍?zhí)痘⒀ㄒ惨J一闖。
董喜換了侍女的裝束,脅迫另外一個帶他來到地牢的入口,下面曲里拐彎的,點著油燈,墻上全是拷打犯人用的刑具。
“老祖翻遍了整個地牢也沒找著晦來草,走到頭是個柵欄門,從木頭縫里能看見地上放著個紅土陶罐,形狀很奇怪,象是個大紅葫蘆,旁邊的油木籠里還吊著一個血淋淋的怪物……”。
推開門,腥氣撲鼻。
“如尸腐于花叢,惡不掩香,喜不覺倒地,起復跌之”。
而那怪物嘴巴尖突、無耳廓、羽臂雞胸,比當年變身的蠻鳳兒更不象人類。
我沒見過它的樣子,不敢確定是第幾變,但很顯然,它已經(jīng)被折磨的不行了,肩胛骨上穿著兩個大鐵鉤,還瞎了一只眼,血肉模糊。
董喜知道它肯定是吳氏后人,便用力砸開木籠,將其從大鐵鉤上放下,用刀尖挑斷手腳上的牛筋,問它什么地方能找到無憂草?。
怪曰,恨則恨矣,難舍無憂,喜曰,少主之苦,如刀斧及身,勿多言,速同去。
“可聲音卻驚動了另一邊的看守,大聲叫喊著朝這邊跑來,那怪物指指陶罐,說天下所有的毒和所有的藥都在這里面,有了它你還有啥可愁的?然后揮舞著翅膀,護著老祖一路往外沖殺……”。
逃出城后,怪物告訴董喜,它原來的名字叫吳奴家,已經(jīng)在大都尉府做了很多年的鬼童女。
女的,會不會就是藏尸洞里的那具鳥尸?。
“小川兄弟”。
董師傅慢悠悠的端起酒碗:“你們猜罐子里裝的是啥?”。
又賣關子。
還用猜嗎?肯定是天龍,但不知道是一條、還是兩條?。
不過這回我決定裝傻,人家費了半天嘴皮子,怎么著也得讓他過把說書的癮。
沈洋是真猜不出來,舉著筷子,象是被定住了一樣,半天才說了句:“天底下有這樣的東西嗎?”。
“有”。
董師傅一拍腿:“就是角蟲,一種頭上長角的蛇”。
在我看來,角蟲和天龍是一回事兒,只是不同時期、不同人對它的不同稱呼罷了,就象吳氏族人把毒蕈叫做無憂草、魚神醫(yī)卻稱之為血固、同益的百姓又說它是晦來之物一個道理。
“吳奴家告訴老祖,府中有一位方官見多識廣,說天下有五種蠱毒之蟲,百年難遇,角蟲是五蟲之首,有化龍之質,只有世間之人杰,才能解開其中的玄妙”。
最后這句話讓我想起一個“自謂人杰”的家伙,齊三圣。
也就是他和沈鶴鳴狼狽為奸,試圖利用吳氏族人的變異基因,制造出無敵的獸兵軍團。
難道他本名姓方?。
沈洋突然“哧”的一笑,蹺起二郎腿:“方官就是方士,以前爭著給皇帝煉丹獻藥,一個求長生、一個求富貴,說白了,就是騙子”。
接著又補了一句:“我?guī)煾感薜氖菤猓教爝\,二十四時周天小乾坤,明白了吧?跟他們不是一道”。
我點點頭,不懂裝懂,又問董師傅:“那罐子里有幾條蛇?”。
“一條”。
公角蟲!比小孩兒的胳膊還粗。
“梅姿夫人每天都讓鬼童女拿著藥材去喂它,引它露出頭來,看角變色了沒有,吳奴家聽夫人和大都尉說過,啥時候角紅似血,就可以取出蛇膽,不能長生不老,也可以多活幾輩子”。
有一次喂蛇時,吳奴家分了心,縮手慢了點兒,被公角蟲咬傷手背,之后就變成了一只人形鳥怪。
“她非常感謝我們老祖,又說生不如死為何生?吳氏遺血望春風,接著扯開麻袍,露出一個毛茸茸的大肚子……”。
“吳奴家懷孕了?”。
我和沈洋異口同聲:“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