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城時李望舒身上還蓋著早上穿的白月袍,和一匹通體雪色的照夜站在一起更像是塵外之人。
她當(dāng)然不是木頭,眼角含情也是真有情。今天是六月初六,遠(yuǎn)走戰(zhàn)場,等到來年她的生辰又不知是誰的死寂。只是選了這條血路,比起緬懷舊友,還是廝殺疆場更為快意!
涼風(fēng)習(xí)習(xí),還夾著陣陣蓮香,今年實在開的太早了,也太香了。少女學(xué)著把自己長發(fā)分出一縷,結(jié)成小辮,細(xì)白綢搭著南珠做個飾。然后在月色中分外果決脫了身上的白袍。方方正正擺在北門城門口,低頭作揖已有武將風(fēng)范,再抬頭已是滿眼堅定。
這京北她必須要去,不止是為了爹的死,還有未來太子上位,高居朝堂的必要的實權(quán)。
囚籠之地,到底是誰困住了誰?
隔日皇榜宣讀時李望舒已經(jīng)在北上的路上了,新的戎裝更合身,說是趕制其她知道太子備下兩套,聰明和思慮周全兩樣都沾的人當(dāng)個太子也不稀奇。
兩人摯友之情,李望舒信太子沒真的生氣,畢竟生氣也不能怎么樣,
少女行李不多,除開御賜的將軍劍,滿打滿算只有一匹照夜馬,還沒起名姑且只叫種,走的時候貼身帶了那雙護(hù)腕和去皇城時一匹黑馬。慧也跟著,李望舒總覺得這個相伴多年的小廝是個無處可去的可憐人,他既愿意跟著自己,那就多他不多,那匹黑馬正合適。
一黑一白,一大一小,一起帶走剛剛好。
“哥哥!記得我院里的小白蓮!”
少女揚辮,月下疾馳,另一個人也即刻去追隨他的腳步。
京都三面環(huán)水,一處傍山,那京北更是群山深處。重巒疊嶂。若是單單是深山老林也還好,可惜氣候失調(diào)難忍也能恩,六月正熱的天氣,在京北時不時卻要穿棉襖,一到了冬天,難免還有酷熱之刑,多雪少雨,四季紊亂。
以京都為圓心,只有北邊是越來越荒涼的地界。且不說地勢險要,關(guān)隘也難行,過了崇山就是一片荒漠,任職的地方要再往北三十里,飛沙之中才能看見一座城。從京都出發(fā)快馬加鞭晝夜不停也要走個十天。官家也心知肚明,給的條件優(yōu)厚,去的人不多,肯長久留下的人更少,哪怕京北軍營聲名在外。
二十年前還有個李滄浪坐鎮(zhèn),可十年前李滄浪就死了,現(xiàn)在的京北也就依著地勢險峻來防守,一些京北住民也在緩慢往回撤。
鮮少有人知道山外的地界是怎樣的,朝廷不大關(guān)心,他們更喜歡奔涌的江海,好似浪潮之中更有磅礴的氣勢。至少皇帝和太子都有海晏河清的愿景。
只是京北的情勢不能再拖了。
李滄浪死了十年,京北軍營亂了十年,能抵御外敵,但也未必完全聽令。
先皇帝開國時所依賴的便是這京北營,多半的水軍不擅長陸戰(zhàn),李家先祖本是富民,靠著一只舉國上下組成的義軍發(fā)展壯大,讀書難有一點將才,他心在想收復(fù)國土,功成之后只把義軍中的原有官兵帶往北上,一守便是一生。他的后代承了衣缽,只是到了李滄浪這一輩斷了弦。
京北的官兵多也不多,少也不少,一些是先祖輩的后代,一些是朝廷補(bǔ)充。合則多之,分則少之。當(dāng)沒有嚴(yán)格中間權(quán)衡的領(lǐng)導(dǎo)在,他們的矛盾只會愈發(fā)激烈,
朝廷派人難以服眾,李家旁支也鮮少——只有她李望舒,李滄浪親女。又承了當(dāng)朝太子十年教誨。于情于理都是最為合適不過的人。
即便是女人?即便是女人。
李望舒看得清楚:自請京北是他的命。不請京北就是太子的劫。
京都往北方走,就是條條地域開闊的大道。
李望舒自請命開始連夜出城,晝夜不停,快馬飛奔已然遠(yuǎn)走幾十里,很快到了他們要去的第一個關(guān)隘——平城。
這里的城鎮(zhèn)沒有繞城的水池,也沒有錯落的亭臺樓閣。門樓都是木石混搭的高臺,瓦片也呈現(xiàn)灰黑鐵色,就連主道設(shè)防也簡單——散散架起道閣。再配幾座瞭望塔,只一條石頭鋪的大道從城外延進(jìn)城里。踏壓在上噠噠作響。
整個地方頗為古樸,卻分外肅穆,倒顯得有些深不可測,簡潔而不簡單。
兩個人再為年輕氣盛也是人,奔波良久早該休息,又不好說自己去上任的,掏出斗篷一罩裝出百姓摸樣才進(jìn)了城。
比起門外的肅穆,城內(nèi)可就大不一樣了,太子之前教書時早先也在風(fēng)土志上看過兩行,忘性大就只記得是個依山的平地。如今真正見到的時候才能品出那點子不同。
如果說京都是華貴雍容,那這里就闊氣恢弘。
一條主街修得寬又寬,兩邊商販占滿也不顯得擠,后頭才有成行的店鋪。來往的人更是牽牛騎馬扯騾子,同行人一道來往,還挺熱鬧。京都過活精致玩意自然見過不少,親臨卻是第一次,哪怕真的舟車勞頓,李望舒終是少人心性,走走瞧瞧忍不住流露了新奇所在。
李望舒只多看了幾眼,城邊賣東西的大娘就敢湊他馬前來,小照夜馬個子也不高,那懷里的小盒一舉,里頭東西就落她眼底。
大娘是個賣吃食兒的,也很會來事,瞧這娃娃長得嫩,罩著衣袍氣質(zhì)卻不俗,旁邊還跟著個人,應(yīng)是那個富貴家家的小姐出來闖蕩。
她也不怕,只拍拍裝點心的小盒,笑嘻嘻操著口不太正宗的官話跟李望舒說話:
“大小姐喔不喔哦,要不要拿兩個嘗嘗”
李望舒沒架子,他心情正好。沒了絆腳的長袍走路都輕快,還要操著臨時學(xué)的方言和和氣氣跟人家問路:
“喔了,大娘送的正是時候,還要問問當(dāng)?shù)氐目蜅T趺醋撸俊?p> 那盒子里包子花卷擠在一籠,尖尖還點著一抹紅。
雖說不精致人卻是實打?qū)嶐I了的。慧早早下了馬跟在一旁。李望舒問完就隨手拿了個包子揣手里,一垂眼,就去想自己的事去了。
臣之間互相勾結(jié)已經(jīng)織出一張互相交錯密不透風(fēng)的網(wǎng),皇族最多也就占據(jù)這網(wǎng)的一京都外表光鮮,內(nèi)部早就朽透了,皇城也就占據(jù)一角。自己人都要死里斗,等到太子繼位還不知道要怎么翻天。
京都境地局勢不識東西,京北大營情形……更要交錯南北。\
后者雖然去時還是三歲,但那是他爹鎮(zhèn)的地方。
李望舒自己都難想:別說三歲,十三的事都一點也想不起來了。
她沒心思聽,就捏著手里的包子玩弄,等回過神來包子已經(jīng)捏地皺巴巴,馬也被牽到客棧門口。
李望舒索性先不想了,他低頭看了看包子:扔了浪費,自己吃也不好。轉(zhuǎn)眼看見慧在系那匹大黑馬,隨手就把包子往照夜嘴邊送。
馬也是個聰明的,知道被捏的不好,愣是沒張嘴。某人自討沒趣只好把那包子重新揣回手里。
平城已經(jīng)是一個相對偏北的大關(guān),自然比不得京都繁華,可還是有人群熙熙攘攘,兩個人走更是稀松平常。不過有了剛才的經(jīng)歷李望舒也不多看,初來乍到謹(jǐn)慎為妙,輕嫖一眼就算過,腦子里還想著手里的包子便宜給那只狗?;凼掷锉е笫澈凶樱撎撀浜笠徊?,以示主仆之別。
正是正午,進(jìn)了客棧也懶得停留,直接就要了兩間上房。奔波勞頓,沒了那層精神勁兩個人都乏狠了。
只聽一聲琴音波蕩,清新悠遠(yuǎn),縹緲回蕩。只一聲,就將門外喧囂作隔,恍若塵世之外。本該是絕世好音,確實是絕世好音。全無媚俗,隱有風(fēng)骨。
李望舒正要上樓的腳步卻是一頓,汗毛倒豎,脊背生寒!
她跟著太子久了,即便不通風(fēng)月,也有本能到察覺危險的直覺——這琴音確實隱有風(fēng)骨,更多的,卻是殺意。
李望舒嘎然回首,等回神才暗道不妙。
主動相看無異惹事上身——何況這稱作直覺殺意的感覺好似就她一個人察覺得到。
與此同時一只手正好按在他肩膀,以極為巧妙的力道磕上食盒。盒子落地有聲,抱盒子的人也急急下跪。
“屬下不慎,待會會幫公子重新置辦?!?p> 李望舒眼底一閃訝異,不過她能意會其中。只甩甩手只當(dāng)別過。
“無事,你快去快回。”
一時之間客棧余人只當(dāng)侍從毛手毛腳,不多在意。小二也去打掃散在地上的肉包花卷,食客不全是雅客,一經(jīng)打斷全然各忙各的,塵外一遇仿若幻夢。
只有末角的一桌,兩個人壓著帽檐,其中男子相貌一手輕攏帽紗,另一只手還要抓他同伴。探頭似的往門外一望,嘴里嚼著東西還要講個不停。他的女伴則摳著衣裳上的手指,咬牙切切。
“你聽到了嗎?好琴啊,真是好琴??!”
“本小姐只知道你再不放開,今晚門外就是你的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