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翊走到白音的房門前。
這么多年,他終于可以期待地敲響這扇門,并且確信可以有回音了。
可下一秒,打開房門的白音,還是給他一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走吧?下樓吃晚餐?!?p> 白音小心翼翼地朝他身后張望了兩眼,斟酌半天明知故問地來句:
“跟四大天王?”
陳翊不覺笑出了聲,以前沒發(fā)現(xiàn),白音骨子里的鬼馬叛逆確實不止一星半點。
“跟他們四個同時吃飯的機會可不好遇,難道你不想知道他們今晚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我去了,他們還肯顯山露水嗎?”
“你去了,才是讓他們顯山露水的好時機,況且我話已經說出來了,你要是不下去,那我也不好收場。”
陳翊這話,根本不給她任何拒絕的余地。
這樣的局面她遲早都要面對,況且,這不就是她歸來的目的嗎?
只是這一刻,的確比想象中來得快了那么一點。
白音的心情一張一翕,躍然臉上,他恰到好處地寬慰道:
“放心,待會兒有我在。”
“等我換件衣服?!?p> 白音將門輕輕閡上,原本還略感不安的心思,卻在看到琳瑯滿目的衣帽間后,瞬間泛濫到另一種狀態(tài)——
當年的衣帽間是都沒清理嗎?!
不對,這幾款不是今年才出的嗎?還有些在專柜櫥窗里看到的……
所以只有一種可能——這都是陳翊準備的。
回來之前,他被自己一句話拒絕了接送——“我的衣服一個箱子就夠,不用你來?!?p> 所以他知道自己衣服“寒酸”,提前給她安排的?
可其實,她根本不在乎這些,畢竟那些價值成千上萬的衣服配飾,十八歲之前的她早已從里到外見識過,早就不以為意了。
四年了,望著這滿屋的“珠光寶氣”,她恍如隔世。
如果她不曾擁有過這滿目珠翠,那么這一刻,對于一個普通女孩來講,或許就是灰姑娘的高光時刻,也是理所應當芳心暗動的時刻……
可白音,注定與普通女孩無緣。
她頂多對陳翊的安排,表現(xiàn)出友好的驚訝,再道以平常的感謝。
感謝他肯讓自己這個籍籍無名的落魄千金,重出江湖,還肯給自己“千金”的體面,盡管這也是她理所當然的權利。
別的不說,至少此刻,這些個價值連城的“寶貝”,倒是給了她種失而復得的快感。
想到這,她竟久違地笑了出來。
她從幾十條裙子中,一眼看中了條純白色鏤空印花一字肩收腰連衣裙,優(yōu)雅婉約,剪裁也利落地顯出她不俗的腰身。
她將長發(fā)簡單梳了梳,天然去雕飾的造型,令頸間的那串珍珠更加熠熠生輝了。
當這樣的白音再度打開房門時,陳翊的眼眸里的星火轉瞬即逝——真正的千金終于回來了。
“陳總眼光真不錯。”
她半開玩笑著揶揄,心底卻暗忖:連衣服的尺碼都拿捏得恰好,看來沒少做功課。
***
麗行的事一過,宋知裊徹底明白了陳翊的心思,看著那些曇花一現(xiàn)的頭條熱榜,荒誕至極,而那段時間她的心情,也像熱鍋上的螞蟻,噼里啪啦。
慕白最近剛喘口氣,她跟父親趕著就來了,心思著實有點透明。
被宋臨川交代今天晚上要去“白宅”吃個簡餐時,她的腦海中閃過無數(shù)種可能——
陳翊會當場拒絕他們這出“亂點鴛鴦譜”,她會當眾下不來臺。
從進入到這個房間后,她和俞南風的唇角幾乎沒耷拉下去過,而陳翊與白音先后出現(xiàn)在眼前后,她們的唇角又是幾乎沒有揚起來過。
望著兩人一前一后地下樓,幾人陸續(xù)安靜而尷尬地落座后,陳翊開口第一句,就打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
“宋小姐,麗行的案子差點牽涉到你,我心里還挺過意不去的,畢竟是我嘴快指認了那個風衣……”
他修長的手指夾起高腳杯柄,有力懸起。
“正好,您二位今天來家里用餐,也算是給我一個賠不是的機會,是我當時有失分寸了,見諒?!?p> 這招先發(fā)制人,四人臉上的表情可以用姿態(tài)萬千來形容。
宋知裊還沒緩過神,宋臨川卻一臉淡定,及時接上了陳翊這通“負荊請罪”般的開場:
“哈哈哈陳總,您這就太見外了,裊裊這孩子從小乖巧,沒見過那種場面,不過她后來也朝我通了氣,說當時為了幫您洗脫嫌疑,才硬著頭皮說了實話,我跟裊裊都沒把您當外人,自然也沒把這事放在心上過,陳總這話可言重了啊!”
說完他舉起杯子與對面的陳翊碰了一下,眼里的光芒也格外幽深莫測。
這兩人好一個“有失風度”,又好一個“不當外人”,惹得身旁的白音也不禁一笑,竟跟著附和:
“宋總,其實該說抱歉的是我,這次鬧了這么大一個烏龍,不僅給我們慕白自己找了麻煩,也給您二位添了不痛快……”
她一開口,在場的人都不自覺被吸引,那淡如秋水的眼神,不卑不亢的語氣,令人難以忽視。
“現(xiàn)在我能完好無損地回家,也多虧了宋小姐當時的澄清。我沒什么資格說敬您一杯,這杯酒,就當是我白音的致歉了?!?p> 說罷,白音竟不由分說地將手邊的白酒飲入口中。
這倆人一唱一和,推杯換盞行云流水,把人看得一頭霧水。
“這還沒動筷子,你們兩兄妹就迫不及待喝上酒了?”
陳菁云警醒打斷,“阿音,你離家這幾年本事也見長啊?跟陳翊別的不學,酒倒是喝得快,什么時候晚餐還準備白酒了?”
陳翊從容懟上:“白酒是我讓方姨拿上來的,我看這酒剛剛一直放在廚房酒臺上,難道不是今晚請客人喝的嗎?”
他將還未飲一口的橙汁推到白音手邊,示意她以此解一下酒。
“倒是方姨,忘了準備阿音的餐具就算了,怎么連飲料也不倒?難道我們家今天的橙子,不夠多榨一杯?”
一直在廚房忙活的方姨聽了這話,手里的活都停了,愣是不知道怎么答。
這氣氛瞬間竟出落得如同剛出窖的新酒,醇厚濃烈,還沒入口,就嗆得人一陣暈眩。
“哎呀好了好了,”俞南風見勢擺手,
“我的過我的過!茅臺是我?guī)н^來想要請小姨和宋總的,方姨,開餐前我就說了,怎么你把宋總這杯,放在阿音這個小姑娘這了?讓他們對我好一頓數(shù)落??!”
她佯裝悻悻又尷尬的樣子像極了曾經的陳菁云。
聽俞南風這通滾臺階般的說辭,方姨的臉瞬間釋然,一邊摩挲著說是自己老眼昏花,記性不好了,一邊又將整瓶酒抬上來,作勢給在場諸位斟滿。
桌上的戲眼分分鐘已然換了幾個。
今天這局毋庸置疑,又是俞南風攢的。
自從音樂會的事,讓陳翊與宋知裊的“游艇之約”不了了之,她這媒婆見勢不妙,自然是迎頭趕上,這宋臨川表面上不聞不問,心里面指不定打什么算盤呢,能與慕白集團搭上親戚,那對他這小小鋼廠來講求之不得。
所以他剛剛才那么放肆地說什么‘沒當外人’,顯然是想令周遭人下不來臺。
而陳菁云的態(tài)度也是模棱兩可,不可言說。
晚餐結束后,按照以往白音的性子,她絕對是要直接上樓躲清凈的,但如今的她,早已不再是可隨時神隱的月亮,而是無時無刻不整裝待發(fā)的一支箭。
果不其然,餐后茶歇時分,宋臨川還是談到了“重點”——
“這酒店案子算是告一段落了,可我看這幾天的輿論,小風小浪還是不少啊?陳總,是公關那邊人力不足了嗎?”
他瞥著坐在角落的白音,等她抬眼,目光就又狡黠地收回到身側的正親自沏茶的陳翊身上。
“現(xiàn)在的網絡環(huán)境,隨便丟塊石頭進去,泛起來的水花都能嗆死人,何況是慕白這么大集團的‘丑聞’呢?反正案子已經破了,真相也擺在那里,媒體有點博人眼球的流量不容易,小打小鬧而已,沒必要‘趕盡殺絕’……”
陳翊將新泡好的茶一一倒好,挑了盞顏色最正的放在宋臨川眼前,
“都是為了生計嘛,我們慕白這么大產業(yè),還能被一些小營銷號擊垮嗎?真的出手澄清,浪費人力物力不說,倒顯得我小氣了,沒必要?!?p> 作為在場唯一一個正經打過工的“落魄千金”,白音真的覺得陳翊剛這話挺欠揍的,不過站在她如今“上位千金”的角度來看,她覺得:懟得好。
被懟的宋臨川,臉上微微露出尷尬,品了口茶竟是格外苦……
俞南風順勢接口:“不過話說到這了陳翊,阿音回來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之前鬧的又是緋聞又是兇手的,開誠布公澄清一下,總是需要的吧?”
聞此,陳菁云也遞了個肯定的眼神出去,“正好,這件事我早就想提了,”
她放下手中的水果叉,“之前那些媒體,把你們兩個寫成不正當關系,光這一個話題,就夠他們炒幾個月了,現(xiàn)在真相是查清了,但那又怎樣呢?
查清真相是警察的最終目的,而對我們企業(yè)而言,真相只是我們達成目的的手段。
要我說呢,既然阿音已經被這事推到風口浪尖了,那的確該給她回來安個名正言順的理由,‘丑聞’不能被解釋,那‘八卦’的重心,至少也可以轉移到一個可控的事件上去,你們說對吧?”
陳菁云望向白音那迷不可測、又總是波瀾不驚的雙眼,直到陳翊堪堪打破——
“這好說,我明天就讓簡璐安排場記者會,澄清阿音的身份就是了?!?p> “記者會的形式有點太刻意了吧?”俞南風忽然插嘴,感到不妥。
“‘千金歸來’到底是家事,又不是出于什么商業(yè)目的,只要邀請些小有名氣的業(yè)界董事,搞個什么酒宴,大家以此為由頭聚一番,也就解釋出去了,輿論哪里輪得到你們插手。”
她也放下茶盞,看了眼陳菁云,兩人的眼神交換之后,又不偏不倚地落在對面的人身上。
白音正打算喝下陳翊給自己添的第三杯,見此才停下淡定附和:
“我都可以,悉聽尊便?!?p> 到這,宋臨川終于露出了狐貍尾巴,見縫插針地拋出他今日的目的——
“不知道這次,我宋臨川有沒有這么個榮幸,就著給白小姐千金歸來的由頭,邀您一家到我秋月山上的酒莊去避避暑呢?”
原來在這等著他們呢?
聽到“秋月山酒莊”時,陳翊不由得念想一動。
秋月山是豐海近郊最大的避暑圣地,依山臨水,方圓幾十里內生態(tài)最好,也引得不少投資商垂青,每年夏末秋初時最為熱鬧。
從之前他查到的背景來看,秋月山酒莊如今在他們宋家名下,不過若干年以前,就未必了。
他不由得想到那個不成氣候的姨夫俞凡,俞南風的父親,他一貫嗜酒成性,尤其是對葡萄酒,迷得那叫一個醉生夢死。
這酒莊的經營權,是誰拱手于他的,不言而喻。
盡管這在他人看來,是些再稀松平常不過的商業(yè)活動而已,但他隱約感到,這是一個突破口。
搭進去一個鄧微,宋臨川并不會善罷甘休,而他背后的人顯然更不會,他們的計劃還在進行,他和白音就不會就此消停。
他與白音略略相望,心照不宣的眼神直達心底。
“我早就對秋月山酒莊有所耳聞,現(xiàn)在的運營權……還在您自己手里?”
“是,也不是?!彼闻R川假意訕訕。
“怎么說?”
“現(xiàn)在酒莊交給裊裊了?!彼戳丝瓷砼缘呐畠?,“這丫頭回國后在公司里掛個閑職,整天還是不務正業(yè)的,終于算是勸動要幫我看這個酒莊,正好我平時也兼顧不過來,當給她練練手吧?!?p> 陳翊嘴上笑得禮貌得體,心里卻頗感怪異,之前初見宋知裊,她還在自己面前說什么“完全不懂經營”,這才一個月不到的光景,酒莊的經營權都落入手里了?
看來,她逢場作戲的功夫,一點不比她這父親弱多少。
有其父必有其女。
宋知裊表面上波瀾不驚,外表也動人心魄,而內心或許像一片汪洋,一塊石子探進去,幽不可測。
與白音的神秘截然不同,在陳翊眼里,她是一泓湖泊,澄澈、擲地有聲。
“對了,如果去秋月山……”
陳翊點了一下俞南風,“姨夫最近身體好些了嗎?不如這次叫上他一起?”
自從白長黎去世后,俞凡的身體也是每況愈下,俞南風起初總是念叨,這兩年大概是忙了,也對他的身體狀況麻木了,漸漸地很少主動提起。
“我爸他那身體,誰知道下不下得來床呢?”
俞南風失望搖頭,似乎是一種拒絕。
“也別折騰他了,”陳菁云提醒,“秋月山車程三個小時,他受罪你也受罪,不如找個護工在家陪他幾天吧?”
就這樣,秋月山這事仿佛就被默許了。
出發(fā)日期定在一周后,那天正好是處暑。而參與的人員嘛,見者有份,在場諸位自然都要去的。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而這東風在陳翊看來是程靈溪。
陳翊本想讓白音去做這個說客,可左思右想還是覺得不妥。
上次麗行的案子他全然無防備,可這次對方有備而來,程靈溪如今雖然是廖曼手下的,俞南風夏鴻他們心知肚明,把她薅過去,簡直就是把“挑釁”寫在臉上……
到時候尷尬事小,威脅到程靈溪的安全事大。
陳翊還記得,他那天去警局接白音之前,程靈舟神出鬼沒地敲了敲他的車窗,一雙鷹眼直勾勾地掃下來,威懾力十足——
“陳總,這次的案子多虧你配合,謝了。不過我妹妹初來乍到,擔不起您‘私人偵探’這一要職,如果有事情要調查,慕白和晟莘旗下這么多佼佼者,也不差程靈溪這一個生瓜蛋子,你說對吧?”
他嘴唇雖然勾著,眼里卻盡是不可置否的威然,陳翊怎么會聽不來這畫外之音?
所以,他跟白音誰都不能主動開這個口。
不過,有一個人也許可以。
隔天,宋家的邀請函果然及時遞到了夏鴻手里——
“誠邀夏董攜其家人,蒞臨秋月共祝家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