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波天邊卷來的浪花拍在船舷上只是微微漾起沫子,高嵐警惕的抽出剁骨刀趴在船尖巨大的鷹頭裝飾上往遠(yuǎn)處看。他能感覺到身下船艙里炸開鍋的熙熙攘攘,伴隨著叫罵和喝令,跟燒開的油鍋似的一連串的雜音堆疊都快把他從船頭顛起來了。
甲板上逐漸被照亮,百十號人有序打著火把燈燭奔向甲板各處,從各處涌上來的眾人凌亂的腳步聲自看到遠(yuǎn)處情況時的第一刻都沉默了。船長慢慢站在閣頂主舵邊上也是一聲不吭。船艙內(nèi)似乎各處人員也是訓(xùn)練有素的到了各自崗位。高嵐身邊很快圍來幾個漢子,赤膊輕聲的跟四處的船員一起將船頭的兩頭重錨拋了下去。
這紀(jì)律性難怪林多一直引以為傲呢,跟地球上軍人都快差不多了。
“把火滅了?!贝L打破沉悶低喝了一聲,幾個身邊的船副跑開揮著手沖向各處,幾十秒內(nèi)像骨牌樣依次著整艘船最后一點亮度也湮滅不見。
67時。
沒有一個人吭聲或者抱怨,這些或許經(jīng)歷超過自己想象的一船人持著各自的武器列在幾十次血雨沖刷的位置上,僅有底層少數(shù)不和諧的音調(diào)伴隨著一口口漆黑的炮管從打滿鐵皮和補丁的木板下探出發(fā)出無聲的怒號。
“這些海妖數(shù)量真不少?!绷侄嘣诟邖鼓康煽诖糁斜е粭U長管木質(zhì)步槍趴在他身邊悄聲說。
海妖是記憶里那群血眼魚尾的怪物嗎?高嵐挖掘著身體原主人的記憶。
“嘿,你睡著那兩天來過幾只,又不是沒見過怕什么?!绷侄嘌劬N在槍膛上不知是在安慰誰。
高嵐四處摸半天尷尬的撓撓頭,自己就一把破刀,只得把手指放牙槽里扣著,自己沒記錯這里還藏著個殺手锏。
萬一這些海妖來了自己也好有所準(zhǔn)備。
莫名其妙的小雨稀稀拉拉飄了起來,雙方似乎是對恃著,遠(yuǎn)處朦朦朧朧碎鉆似的星辰一閃一閃,開始像是迷路的孩子一般找不到方向。
薄薄的霧吹散后腦的冷汗,一開始的漫天星辰已經(jīng)變得若隱若現(xiàn)。
高嵐松口氣,現(xiàn)在自己太脆弱了,哪怕最普通的騷動都有可能要了自己的命。
“看樣子應(yīng)該走了?!彼麘c幸自己腦海里原主人的記憶還能殘存那么一點兒,此刻爬在船尖鷹頭裝飾物上,他低下頭長噓一口氣,緊繃的神經(jīng)松懈下來。
可就在低頭的這一瞬,他與鷹頭陰影下冒出的一雙清亮瞳孔對上了眼。
視線在第一刻就被對方掠奪,那雙眼睛猶如初生的嬰兒一般清澈,僅露出一雙眼睛的小半張臉看起來雪白雪白的,帶著好奇和未知事物的審視也凝視著他。幽藍(lán)色的眼珠從高嵐眼里放大,高嵐這才注意到它攀附在錨繩上的雙手還在用力往上抓。
發(fā)絲在風(fēng)旋中舞動粘附在她的臉頰上,發(fā)梢間眉宇與輪廓逐漸清晰,那一瞬,和心底某個熟悉的身影重疊在一起驟然沖擊高嵐心神。
高嵐看呆了,他不認(rèn)為這是傳說里塞壬的魅惑之術(shù)。眉眼那一抹惹人憐愛的俏皮勁和自己妹妹如出一轍。她似乎對自己有種特別的親近感。
他想起小時候在秋千邊上牽著親妹妹的手,那時瑤瑤也是這樣仰著頭傻乎乎的看著他,說長大就嫁給自己哥哥這樣的好男人。妹妹十八歲成人禮那天他湊錢買來妹妹最喜歡的古早女星石原里美的寫真,妹妹蓬松的腦袋貼在海報邊上,同畫像上的明星七八分相似的小臉一樣淺淺的笑著,那種明媚有過之而無不及,那些年他不斷出著任務(wù)墊付著母親的醫(yī)療費以及供妹妹上學(xué)?,幀幎碌谋疾ㄔ卺t(yī)院和學(xué)校,只是后來….
直到身邊一尊兩米的巨影麻利的一把提起那海妖的同時高嵐才緩過神來。還在高嵐恍惚時蒲扇般的手閃電般捂住了海妖的嘴。
大副深紅色的頭巾汗涔涔的,雨水落在他磐石般的塊頭上此刻正沖船長點著頭,身邊圍攏幾人抓著掙扎著的小海妖捆了起來。
有人在船邊巡游觀察,卻沒再發(fā)現(xiàn)什么生物活動的痕跡。
雨水侵濕了高嵐的薄衫墜在身上難受的要命,瞅得遠(yuǎn)方一片黑暗,眾人慢慢亮起照明,甲板空地中央扔著捆的嚴(yán)嚴(yán)實實的那只海妖,一些各處工作的船工四散去了,剩下十幾號領(lǐng)導(dǎo)層和閑散的船員圍在中間。
“是只迷路的,誤打誤撞過來,辛虧沒什么意外?!贝L身邊佝僂著背的矮胖男人開口說,手里烏黑的斧子在地上比劃來比劃去,神情有些莫名的興奮。
火把霹靂啪啦作響,船長抱著手坐在一把木椅上不知想著什么。
“這玩意尾巴沒水就變?nèi)送攘耍蹅兇笸ㄤ佇值芏己脦资柲?,船長我看不如….”左手邊,瘦得只剩皮包骨的雜役開口道,雨水打塌了他不多的幾縷頭發(fā)稀疏的貼在臉上,沒由來的讓高嵐一陣厭惡。
大副山塔般的身軀靠在一旁桅桿上給手纏著紗布:“直接剮了扔下去得了,多省事。”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交流讓他也忍不住開口,卻是沖船長說的。
高嵐身份也就是個年輕船員,進(jìn)不得核心,說話自然沒什么份量。
被擠在外圍林多身后,但他自一開始就沒挪動地方,那只海妖戰(zhàn)栗發(fā)抖的身子上那雙眼眸還是緊緊追著他,只是多了一股懇求的味道。
“嘩!”先前那叫做拉辛的矮胖男人沖中間潑了盆水,海妖開始極力扭動身子卻只不斷在濕漉漉的木板上打滑,尾巴拍在地上濺起一串串水花濺到眾人臉上身上。
談?wù)撝饾u演化為爭吵,四周倒是熱鬧起來,大家亂哄哄的決定著這東西的命運。有幾個打雜的仆從自下面端了濃茶和酥餅上來,見眾人談的興起也是加入進(jìn)來,畢竟這玩意活捉的確很少見,殺了有些可惜,該怎么處理也是個犯難的問題。
火光勾勒著船長疤痕縱橫交錯的臉明滅不定,他緩緩彎起身,靴子踏著眾人逐漸安靜下來的嬉笑聲踩到海妖身邊,從后腰抬手一頂磨得銀亮的長管左輪懸著槍口對準(zhǔn)海妖的腦袋。
十幾號人默不做聲的看著主事人,在這艘名為里安的小國王號上,他亞岱爾·肯掌握著絕對的話語權(quán)。大雨已經(jīng)增疊到暴雨的程度,澆的人眼睛都難以睜開,只是無風(fēng),習(xí)慣了海上生活的眾人支起帆頂,淋著雨換上油燈,把滅了的火把捆好扔在一邊。
連串的水流聚在低垂的槍管上與雨融在一起落在海妖生病一般發(fā)白的小臉上,這不過三五分鐘的時間,就是它生命最后的延續(xù)了。它看也沒看對準(zhǔn)她剝奪生命的殺神,還是帶著哀怨的目光望著擠在人縫里不斷換著位置不時摸一把臉上雨水的高嵐。
“奶奶的?!备邖棺哉J(rèn)不是什么好人,也不明白自己為什么做出違背本心的舉動。他受不了這個眼神,就好像當(dāng)年母親質(zhì)詢他為何弄丟了妹妹一樣。他彎著腰從人堆里擠進(jìn)去,撲在船長槍口邊上喊道:“船長留它一條命吧,我可以負(fù)這個責(zé)任管著她的。”暴雨傾瀉響動太大,高嵐這句話幾乎是吼出來的。
“哪來的崽子滾一邊去?!贝L右手側(cè)立著的二副一腳踹在高嵐肚子上,不見下多重的手,只是光滑的地面還是把高嵐跺出去好遠(yuǎn)。
“一個破事折騰好幾分鐘了,肯爹下不了手還是我來吧?!贝蟾币呀?jīng)提著鐵鏈走過來,一圈圈纏在海妖脖哽上,“這樣一點聲音都沒?!?p> 船長手慢慢垂下,沒說什么背身進(jìn)了干燥溫暖的樓梯間。
“別動手!”高嵐捂著肚子爬起來朝中間跑,卻被默克爾雙胞胎兩兄弟給架住了:“行了行了,過兩天到地方了給你找小姑娘?!备绺绾拖∧嘈χf,弟弟煞有其事的點著頭。
“走開!”高嵐被那眼神的變化觸動了心,那神色變得扭曲,痛苦,勒緊的鐵鏈已經(jīng)讓血色浮上了水漉漉黑藻發(fā)下的面龐。高嵐甩開二人束縛一把抓向暴起青筋大副的手臂。
“滾!”大副動都沒動,旁邊那矮胖男人一腳勾在高嵐腳踝上,高嵐帶翻的瞬間抓向大副的手軌跡在大副濕滑堅實的臂膀上一劃落在海妖的臉頰邊上,旋即緊緊扣住她脖子上的粗鏈。
大副被這么一搞火氣一下就上來了,推開攔上來的林多,他隆起的塊頭站起身朝高嵐走去,一邊將手里近百斤的海妖朝圍觀的一襲人一丟。沖著剛剛拾起身子的高嵐就是一巴掌:“小雜種你想死嗎?”
高嵐本就在地上摔的七昏八素,剛剛適應(yīng)沒多久的身體這幾番折騰感覺使不上勁來,剛剛抬頭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打在臉上,被抽翻的晃動視線余光看見光溜溜的海妖身上已經(jīng)落了好幾只黑污大手,在魚肚白的身尾上留下一串印子。
“天殺的…”高嵐深深厭惡自己的無力感,怒從心頭起。腦袋撞上甲板的一瞬間他又開始跑馬燈了。病房前走廊里形形色色漠然的醫(yī)生路過自己身邊,推進(jìn)重癥監(jiān)護(hù)那一刻母親痛苦又是慈祥看著自己呼吸罩下的微笑。
時空交錯,虛影漸漸和遠(yuǎn)處幾人胳膊間露出的一只眼重合在一起。
真蠢啊。
田嘉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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