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各取所需

　　“您希望占卜些什么？”伊頓.伏格將塔羅牌打亂又疊齊，詢問著坐在對面，身著漆黑古典長袍的青年男子。

　　青年男子有著一頭微卷的黑發(fā)，右眼處配搭著閃亮的單片眼鏡。男子修長的手指敲了敲摞起的牌面，微笑著說道：“你應(yīng)該很擔心那位有段時間沒出現(xiàn)在這里的朋友，今天就來占卜一下他的近況吧?！?p>　　伊頓.伏格感到萬分贊同地點了點頭。他在“天體觀測愛好者協(xié)會”里有個很好的朋友道格拉斯，他們每周在協(xié)會里見上一兩次，雖然對彼此都沒有什么深刻的了解，卻總能盡興地聊到夜深。老實說，缺少了這么一位忠實聽眾，伊頓自己也感到遺憾與寂寞，畢竟能夠忍受他興頭上的長篇大論的人實在不多。

　　他完全沒有意識到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與自己談起好友的問題有什么不對，示意對方可以開始切牌。黑卷發(fā)青年便很熟練地將牌堆分成三疊。

　　“這一張代表著他的現(xiàn)狀。”他隨意地說著，翻開了最左側(cè)牌堆的第一張。

　　這是一張逆位的“正義”牌。

　　“誒呀，”伊頓嘟噥了一聲，眼下的預(yù)示似乎不是很好，“看起來我這位朋友遇到了一些……讓人進退兩難的麻煩?！?p>　　“正義”牌本身有著公正、誠實、追求秩序的意味，而倒轉(zhuǎn)為逆位則代表著偏見、失衡、表里不一等釋義，有可能代表對方正陷入工作或情感上的困境。

　　青年嘴角噙笑，聲音輕快地說：“沒關(guān)系，現(xiàn)在我們來看看事情是否會迎來轉(zhuǎn)機?！?p>　　邊說，他邊翻開了中間的那張。塔羅牌上繪制著一個快樂的小丑肩負行囊，身后跟著一只歡跳的小狗。這是“愚者”牌！

　　然而，又是一張逆位的牌。伊頓回想起“愚者”牌的逆位釋義：經(jīng)驗不足、誤入歧途、被人欺騙。他禁不住為道格拉斯捏了把汗，如果這張牌代表著轉(zhuǎn)機，那恐怕事態(tài)會從“糟糕”轉(zhuǎn)向“更糟”。

　　相反地，對面的青年卻很是歡快地笑出了聲，把“愚者”牌放到一邊，二話不說地掀開最后一張。

　　伊頓聚精會神地看向牌面，在看清了圖畫后，終于吐出一口氣，語帶欣喜地說道：“正位的‘命運之輪’！呼，贊美女神，這樣看來，雖然事情有變糟的趨勢，但只要堅持下去，情況總會好轉(zhuǎn)的?！?p>　　“或許。”青年把那張繪制精美的卡牌放在指尖旋轉(zhuǎn)把玩了一會兒，便伸手收攏起散落在桌面的塔羅牌，將它們?nèi)乇砬樽兊梅滞饷Ｈ坏囊令D手中，而后起身離開。

　　漫步在貝克蘭德的街頭，阿蒙像是一個普通的旅客般走走停停，時不時逛逛街邊商店，最后晃到了某間黑夜教堂前面的廣場上，不知從哪兒抓來一把面包屑撒向群聚的白鴿。

　　一只大膽的白鴿跳上了他的右肩，咕咕咕地叫著：“那是一位‘水銀之蛇’的祝福！有趣，真是有趣，肯定不是烏洛琉斯那條傻蛇干的?！?p>　　阿蒙若有所思地把白鴿從肩上揪下來，丟回地上一群啄食空氣的鴿子中去。白鴿憤怒地用翅膀拍擊著空氣，剛想重新飛起，就被一陣旋風吹得歪七扭八，一只體型碩大、右眼帶有白圈的烏鴉陡然降落，將鴿群驚飛到半空。

　　“這不是更好嗎？”烏鴉的叫聲更加沙啞，它蹲在地面抬頭仰視阿蒙，黑漆漆的小眼睛里閃著狡黠的光，“一個可憐，弱小，急需幫助的舊日遺民，是美味的相鄰序列，還有‘水銀之蛇’認證過的重要命運，完美符合計劃所需的一切條件?！?p>　　“主要是我們都不喜歡‘獵人’、‘祈秘人’、‘水手’……不是么？”不知何時飛回的白鴿在稍遠一些的地方小聲抱怨著。

　　“行啦?！卑⒚煽犊赝盗艘徽姘?，分給了兩位慘被投票到動物身上的分身，“告訴本體，對我開放權(quán)限，把必須的東西準備好。”

　　“你看他，他好囂張?！?p>　　“要不要向本體提議重新投一次票？我已經(jīng)吃膩面包屑了。”

　　一黑一白兩只鳥類嘀嘀咕咕說起了小話，阿蒙伸手，給了它們一鳥一個腦瓜崩：“難道看護序列九這種任務(wù)聽起來很有趣嗎？”

　　烏鴉毫不服輸?shù)卦谒种干线读艘豢?，大叫道：“擁有‘不是阿蒙的阿蒙信徒’這件事難道不夠有趣嗎！”

　　以前又不是沒有過。阿蒙捉住烏鴉的雙翅，將這只黑乎乎的動物捏成一團，隨手揣進了衣兜。本想說些什么的白鴿見狀立刻識相地振翅飛走，阿蒙對自己的分身當然沒有趕盡殺絕的意思，他平和地坐在長椅上，欣賞了一會兒貝克蘭德繁華的街景。

　　然而只要閉上眼，來自本體的通感就會相連，一時間寂靜又危機四伏的璀璨星空仿佛就降臨在這人來人往的街頭。阿蒙虛瞇起眼，眼前所見的末日般的畫面看起來無比真實，然而黑夜教堂的鐘聲卻如常地、莊嚴地鳴響起來，祛除了不詳?shù)幕孟搿Ｋ陡袩o趣地扶了扶單片眼鏡，在心中暗暗計算，這座龐大城市的人口若是減去三分之一，能否動搖到“風暴”的錨。

　　他要為亞當……為父親的蘇醒多做些準備。不過，現(xiàn)在說這些還嫌太早，阿蒙向路過的郵差先生借來自行車，摁著響鈴分開人群，緩緩駛向眼下的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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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序列八的完整配方，”道格拉斯佯裝著鎮(zhèn)定，報出價碼，“作為定金，我現(xiàn)在就要知道一樣主材料的名稱。”

　　絲線危險地在頸間繞緊，時刻可以像熱刀切黃油一般切開他的喉管?？茽柕倌饶樕系男σ饣薨挡幻?，她豎起手指向道格拉斯晃了晃，指尖沾著他傷口處滲出的血液。

　　“看來是我這個引導(dǎo)者不太稱職啊?！彼蛄藗€響指，一朵黑色煙火以血液為燃料無聲沸騰起來，陰森火光為那張姣好的面容添上了幾分陰沉。

　　“在非凡世界，不要讓自己的血液落到敵人手里是常識吧？”

　　黑炎燃起的同時，道格拉斯好似被人在腹部重重擊打了一拳，猛地彎下腰去。劇烈的疼痛在腹腔炸開，好像有更多的火焰在體內(nèi)燃燒，他身體劇烈地顫抖著，不斷咳出仿佛被什么污染了似的黑色血液。

　　但，或許是經(jīng)歷過一次可能來自邪神的囈語，面對這種程度的疼痛道格拉斯還能勉強保有意識，他喉頭滾動著努力咽下滿嘴鐵銹腥味，竭力說道：“那么、教會不會輕易接納野生非凡者，應(yīng)該也是常識吧……”

　　他略微抬了抬頭，對科爾蒂娜露出一個因為疼痛而分外扭曲的笑容：“咳、呃……要不要猜猜看教會在用什么手段看管我？你和我呆在一起的時間越久，越容易被教會注意到……”

　　灼燒般的痛苦略有緩和，道格拉斯痛得滿身冷汗，好不容易得到喘息的機會，立刻專注地試圖說服科爾蒂娜：“比起賠率不明的賭博，還是明碼實價的交易更合算不是嗎……？你只要給我任務(wù)和報酬，我就會去做……有血液做媒介，你只需要用簡單的儀式魔法就能取走我的性命，咳，這就是我的誠意?！?p>　　科爾蒂娜沒有說話，似乎正在斟酌。泰倫則危險地瞇起眼睛，抬起左輪抵在了道格拉斯額頭，問道：“教會的監(jiān)視手段是什么？”

　　“一個特殊的儀式，”道格拉斯沒有完全揭開自己底牌的意思，比較模糊地解釋道，“雖然有了軍情九處的任務(wù)做為遮掩，現(xiàn)在教會沒有時刻觀察我的動向，但我要通過儀式來聯(lián)絡(luò)主教求助還是做得到的……”

　　他故意把話說到一半，掩飾著緊張仔細觀察科爾蒂娜的態(tài)度。應(yīng)該，應(yīng)該沒有問題？道格拉斯不是很確定地想著。對面牽制他的手段并不少，像是科爾蒂娜剛剛展示過的血液詛咒，或是泰倫的官方身份，以及兩個人明顯高于自己的序列，都能讓他們輕松解決掉一個序列九。就算科爾蒂娜不和他見面，也能依靠泰倫做中間人控制他。

　　而提出序列八魔藥配方的交易看似價格高了些，但道格拉斯也沒指望對方真的給，只是給自己立一個有所圖謀的人設(shè)反而更能取得對面的信任：正常人怎么會白給人打工當臥底，這可是高危工種，要點好處不過分。

　　只不過科爾蒂娜表情無波無瀾，并不擅長揣測他人情緒的道格拉斯一顆心簡直懸在了嗓子眼。

　　暴露教會監(jiān)視也是有必要的，不然我就一點主動權(quán)都沒有……道格拉斯勉強自己露出了一個友善的笑容，繼續(xù)忽悠道：“給我配方，這樣只要你們不直接對教會出手，我都不會管，反正你們也有我的把柄，我們可以各取所需。”

　　幾秒鐘的等待仿佛比一個世紀還要漫長。終于，黑炎熄滅，女性原本有些陰沉的面孔又重新變得柔和：“……序列八魔藥配方的兩樣主材料名稱，外加一百鎊，事成后給你?！?p>　　“……成交！”第二只靴子落地的輕響在這一刻比任何樂章都美妙，道格拉斯用力地咬了下舌尖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價碼什么的無所謂，重點是暫時茍住了！

　　感受到捆綁住四肢的無形絲線松垮散落，道格拉斯終于直起身子，揉了揉手腕被勒出的血痕，理直氣壯地向泰倫伸出手：“槍還我，不然教會那邊沒法交代?！?p>　　后者面露不快地把槍重重拍在他手上。與此同時，科爾蒂娜的身形仿佛融化在空氣中一般逐漸變淡，直到完全消失，看得道格拉斯既驚訝又興奮，猜測著這是隱身還是傳送。

　　對方在這幾分鐘內(nèi)暴露的非凡能力不少，他回去對一對資料應(yīng)該能知道對面是哪個途徑的序列幾，這樣更方便做針對性的布置。邊計劃著，道格拉斯邊瞄了一眼身邊莫名氣壓很低的泰倫，有些摸不著頭腦：挨揍的不是我嗎，這貨在生什么氣?。?p>　　呃，難不成他暗戀科爾蒂娜，結(jié)果今天突然被告知我和科爾蒂娜過去有不清不楚的關(guān)系……救命，我怎么會攤上這種八點檔播出的狗血劇情！為了不被看起來很能打的泰倫再揍一頓，道格拉斯理智地繞開這個話題，假裝公事公辦地問：“現(xiàn)在該做什么？”

　　冷淡的軍情九處情報員推了推金框眼鏡，語氣雖然有些僵硬，好在不像要揍人的樣子：“你對自己和溫克爾的身上的特殊有什么認知？”

　　“唯一的共同點是在差不多的時間段有過命懸一線的經(jīng)歷，”道格拉斯很是敷衍地把已知情報復(fù)述一遍，并試圖把對方往溝里帶，“不知道是那個時間段有神秘學上的意義，還是生死之間的經(jīng)歷比較特殊。那些惡魔家族的邪教徒也不知道具體信息嗎？”

　　泰倫搖了搖頭，惡魔家族的邪教徒僅僅是依據(jù)模糊神諭列出暗殺名單，顯然常人也無法揣測邪神的心理。但他們自然有別的方法引蛇出洞。

　　“根據(jù)我們的情報，‘魔女’曾與惡魔家族合作，獵殺溫克爾.艾因霍恩，但他們的行動失敗了。”他意有所指地給出暗示，“并且在行動過程中，他們無意間泄漏了一部分情報，也就是部分祭品名單上的信息。而你曾經(jīng)的線人‘夜鷹’正是因為與溫克爾有過合作，才會被‘魔女’報復(fù)殺死。我們會聯(lián)合教會，暫時不公開惡魔已經(jīng)被鏟除的消息……”

　　道格拉斯心領(lǐng)神會地接話道：“所以你們要求我以同系列案件受害者的身份在地下市場尋找溫克爾的行蹤，并且盡可能取信于她？”

　　他大概能聽明白，“魔女”應(yīng)該就是科爾蒂娜，這系列案件最終呈現(xiàn)給官方的樣子有一半是科爾蒂娜聯(lián)合泰倫故意引導(dǎo)的局面，似乎就是為了讓溫克爾上鉤。

　　不過這釣餌下得有夠早……如果科爾蒂娜是因為我這個老熟人接觸到“夜鷹”才臨時起意做了計劃，感覺不太來得及啊？還是說他們本來就打算捏造一個受害者去接觸溫克爾，發(fā)現(xiàn)我可以利用則是意外之喜……道格拉斯短暫地思考了一下其中關(guān)節(jié)，但也沒有太過糾結(jié)。

　　反正現(xiàn)在他和科爾蒂娜已經(jīng)是狼狽為奸的關(guān)系了，重要的是如何把泰倫這個二五仔再策反一次，讓他改邪歸正，兩個人一起干掉科爾蒂娜，保住官方身份。就算不能同仇敵愾，也必須讓泰倫保持沉默才行。

　　不知道他在考慮什么的泰倫則順著他的話繼續(xù)安排：“沒錯。同時我們會以官方的勢力施壓……”

　　兩個二五仔各懷異心地討論了一陣子行動計劃，工作的事也就告一段落了。兩個疑似情敵關(guān)系的大男人一起去吃午飯怎么想怎么詭異，況且計劃定下來后他們本來就該減少出現(xiàn)在同一場合的頻率，所以泰倫依舊是留個背影走得干脆利落。

　　道格拉斯則在東區(qū)多轉(zhuǎn)了兩圈，利用靈擺占卜了一下自己沒有被跟蹤之后才返回豐收教堂，查到了“魔女”途徑的部分資料，熬到晚上確認教會真的沒發(fā)現(xiàn)自己的二五仔行為，這才放心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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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七點多鐘正是晚餐時段，他回來的不算晚。女仆愛瑪正在將最后一道奶油燉菜端上桌，托馬斯夫婦已經(jīng)在桌旁坐定享用一杯餐前酒，上樓時又剛好撞見維瑞蒂換好衣服下來。道格拉斯與小姑娘打了個招呼，邊回想哪件家居服能遮住手腕上的勒痕邊推開房間門，抬眼時卻愣了一下。

　　為什么我的房間里還有一個人……疑惑的念頭只在腦海里閃爍了一下便消失不見。道格拉斯就如同往常那樣踏入房間，反手鎖門。而坐在桌前的青年男子黑發(fā)微卷，右眼架著一只單片眼鏡，瘦臉龐，寬額頭，正饒有興趣地打量著他，甚至還抬抬手，笑著打了個招呼：“晚上好，道格拉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