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照靈看著頭頂紋絲不動的魚鉤,又低頭凝視腳下的巖漿,以手腕為著力點(diǎn)被吊起來的滋味是相當(dāng)難受的,沒幾分鐘,她就感覺兩條手臂因?yàn)閽暝萑胨嵬?,繼而麻木。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肩膀上的傷同時鉆心地疼了起來,記記不清這是第幾次傷口崩裂了,但也讓她能夠保持幾分理智,而不是因此徹底擺爛。
不過,痛苦是極其真實(shí)的。
魚線極細(xì),卻韌如鋼鐵。
就那么細(xì)細(xì)一根纏了兩圈在手腕上,竟然就能把這么大幾個活人吊在空中!
其實(shí)在看到父親也被魚線吊著的時候,葉照靈就不用費(fèi)盡心思企圖掙脫魚線了。
父親中年發(fā)福,老了之后更是一發(fā)不可收拾,現(xiàn)在起碼有將近兩百斤的體重。
然而,這根細(xì)細(xì)的魚線就這么穩(wěn)穩(wěn)吊著他,一點(diǎn)兒都看不出來崩斷的跡象。
葉照靈確信自己無法弄斷它,甚至就算弄斷了魚線,她也不可能脫離險境,腳下的巖漿還等著把她連皮帶骨熔成一灘爛肉呢。
由于掙扎時魚線越勒越緊,勒穿了手腕上的皮肉,血溢了出來,它們順著青色的血管流淌下來,浸染了雙臂上一條又一條猙獰地疤痕,染紅了葉脈的紋路。
然后一滴又一滴掉在了葉照靈臉上。
她不得不昂著臉,免得血全都滴到頭發(fā)里,那樣清洗起來是很費(fèi)力的……
好吧,也不全是因?yàn)檫@樣,大部分她不愿意低頭的原因,還是下面的“蜂窩罐子”里的巖漿。
這玩意兒太瘆人了。
葉照靈總感覺那巖漿里面藏著什么東西。
看著看著,她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父親身上。
如果沒有發(fā)生這些陰謀詭計,在青城人人心里,葉家家主無疑是當(dāng)世最負(fù)責(zé)任的領(lǐng)導(dǎo)者。
整個青城三萬人,人人富足,沿街看不見一個流浪的乞丐。
寒冬臘月,隨處可見流浪貓狗等流浪動物的救濟(jì)站,人人都樂意于散發(fā)善意。
短短三天,一切都變了。
如果黃道長沒有按捺不住命令張玉毒殺她,只為了收集她的魂魄,在十年期滿后,父親真的能狠下心來對她下殺手嗎?
葉照靈深吸了一口氣。
挺悲哀的,沒有人堅(jiān)定地選擇她,她就好像一個多余的笑話。
“嘎!嘎!嘎!”
好難聽!
幾聲難聽地鳥叫聲打斷了她自怨自艾的心緒,葉照靈聽得腦仁兒發(fā)脹,簡直想自割雙耳。
鳥叫聲越發(fā)大了。
鳥:你這人有沒有禮貌???俺們誰也沒有招你惹你,干什么罵俺們叫聲難聽!
頭頂?shù)暮诎抵型蝗伙w下來五只禿鷲,灰撲撲的翅膀撲騰著,它們繞著葉照靈飛了幾圈,灰褐色的鳥眼里流露出幾分人性化的憤慨。
葉照靈皺眉,禿鷲是不吃活物的,怎么感覺,這幾只鳥想生吃了自己一樣?
她什么時候得罪了鳥?
其中三只整整齊齊繞著九個人低飛,像是捕食者正在審視著自己的獵物。
不一會兒,打頭一只落在了葉九頭頂,一只落在了黑袍的老道醫(yī)頭頂,最后一只盤旋了幾圈,落在了父親頭頂。
葉照靈心底咯噔了一下。
在她震驚地目光中,葉九頭上的禿鷲張開彎曲而尖利地鳥喙一口啄在了葉九手臂上。
葉九閉著眼睛,喉嚨里發(fā)出一聲痛苦的慘叫聲。
禿鷲沒有停下。
“滾開!”
葉照靈沖它叫了一聲,禿鷲歪著腦袋盯了她一小會兒,接著繼續(xù)啄食葉九胳膊上的肉。
她又呼喝了幾聲,禿鷲卻不再理會她,她只能去看剩下的兩只禿鷲,卻發(fā)現(xiàn)它們只是蹲在那兩人頭頂,合著翅膀閉上了鳥眼睛,什么都沒做。
低飛在空中的最后兩只禿鷲突然俯沖了下來,一只啄斷了魚線,另一只則是伸出尖利的鳥爪抓住了葉照靈的手臂。
葉照靈被這一變故搞得措手不及。
魚線被啄斷后,抓著葉照靈的那只禿鷲突然撲騰著翅膀抓著葉照靈往下面的巖漿俯沖。
見勢不妙,葉照靈一把薅住了它屁股上長長的鳥毛,禿鷲松開了鳥爪,卻被死死拽著尾羽,疼得它一下子沖天而起,嘎嘎地叫,十分凄慘。
“嘎嘎嘎嘎!”
禿鷲用低沉地聲音警告葉照靈:“放開老子屁股上的毛?!?p> 啄斷了魚線的禿鷲嘴里叼著半截兒魚線,末端還連著一個魚鉤。
它繞著一人一鳥上躥下跳,好不歡樂。
不過,它像是忘記了自己嘴里還叼著魚鉤,張開嘴就嘎嘎地笑:“嘎嘎嘎嘎!使勁兒拽!使勁兒拽!小黑子要被拽光屁股毛嘍!”
魚鉤撲通一聲掉進(jìn)了巖漿里。
原本降落在三人頭頂?shù)亩d鷲立刻沖天而起,一秒都沒帶猶豫地把翅膀都扇出來了一圈兒殘影。
叫小黑子的禿鷲尖利地叫了一聲:“別逼老子扇你,傻老二!嘎嘎嘎嘎!魚鉤!魚鉤??!魚鉤要掉進(jìn)巖漿里了!嘎嘎嘎嘎!快跑!快跑!傻老二!你這個大傻逼!嘎嘎嘎嘎!快跑!那東西要出來了!嘎嘎嘎嘎!救命嘎!嘎嘎嘎!不要拽著老子的屁股毛!松手松手!老子飛不快了!”
葉照靈死死拽著它的毛不松手。
傻老二愣在了空中。
“嘎嘎嘎!俺的魚鉤啊啊啊??!嗚嗚嗚……”
小黑子原本已經(jīng)沖出了老遠(yuǎn),看見傻老二還沒跑,回頭咆哮:“快跑啊啊啊??!它們要出來了!”
傻老二奮力往上一竄。
葉照靈抓著禿鷲的屁股毛,看見了詭異的一幕。
一條全身上下長滿了血紅色眼睛的大黑魚一蹦十米高,魚鉤掛在它的魚鰭上,它張著血盆大口往上咬,一口就咬掉了傻老二的屁股毛。
疼得它三百六十度螺旋升天哀嚎慘叫。
剩下的九個巖漿罐子里慢慢浮出了九個魚頭。
忽略魚鉤下吊著的九個人,只看巖漿里虎視眈眈的魚頭,葉照靈莫名想起了英國一道著名的黑暗料理,仰望星空。
葉照靈此時一陣慶幸,然而好景不長。
傻老二恰巧飛了過來,突然一頭撞在了葉照靈肚子上,她慘叫一聲松開了手,低頭就看見那大黑魚張著血盆大口等著她自投羅網(wǎng)。
身上的絲綢裙子長長的裙擺在空中鼓動成了一小片河流。
她最后看了一眼父親。
就這樣墜落了幾秒,一條翠綠色的光帶勢如破竹席卷而來,她停下了閉著眼睛等死的想法,一把抓住了它。
接著,身體變輕了。
上空的黑暗一點(diǎn)一點(diǎn)亮了。
翠綠的、鮮活的、柔軟的。
葉照靈發(fā)現(xiàn),那是一棵樹。
一棵巨樹的樹冠。
拽著那一片翠綠的樹葉,葉照靈跟著它騰空而起,禿鷲幸災(zāi)樂禍地笑聲早就在它出現(xiàn)那一刻戛然而止,葉照靈還聽得見它們撲騰翅膀的風(fēng)聲,但是它們因?yàn)槟撤N原因,不敢再叫囂。
是因?yàn)樗鼏幔?p> 這棵樹,從昏暗的天空生長向下,茂密的樹冠遮擋住了下方的一切猙獰。
它竟然……是向下生長的!
葉照靈站在粗壯的樹枝上,抬頭就看見了它交錯盤雜的氣根,腳下是它無邊無際的樹冠。
那片樹葉仍然被她緊緊攥在手心里,三角狀卵形的葉片,細(xì)細(xì)長長的水滴型葉尖。
這是一棵菩提樹。
兩米長的葉片柔軟的貼在她身邊,就像一片忠誠的盾牌。
葉照靈蹲下來,看見腳邊有一只魚鉤死死嵌入它的樹干中,一條透明的魚線垂墜了下去。
窸窸窣窣的葉片摩擦聲紛雜不斷,葉照靈突然感受到了被窺伺的不適,很快,她就在窸窸窣窣的樹葉搖晃聲中,聽見了一串腳步聲。
她警惕地回頭。
幾片樹葉被一只手扒開。
一個全身罩著黑紗的女人裊裊婷婷走了出來。
葉照靈感受到她的凝視。
那目光,好像是一片未知的深淵,令人迷失。
然而黑紗女人抬起手,一條氣根嗖地直射向葉照靈的心口!
葉照靈一把劈開它,踉蹌著往后退了幾步,幾片翠綠的葉子擋在了她面前,不知為什么,竟然令她感到幾絲安心。
兩人對視著。
“不要長久的注視我,渺小的人類?!?p> 她的嗓音宛如天籟,高高在上,誘人墮落,卻又隱含慈悲。
單單就是這么平平無奇地一句話,葉照靈失去了所有警惕之心,甚至是心底潛藏著的恐懼不安。
就連剛剛被這黑紗女人攻擊,都被她拋去了腦后。
黑紗女人伸手拉住了兩條氣根,把它們交疊在一起,打了個蝴蝶結(jié):“菩提啊菩提,人類是最卑賤自私的生物。你看,你救了她,她卻要打你,如果剛才她手里拿著武器,那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劈開你的身體?!?p> “你不要總是笨得讓我難過,好嗎?!?p> 她輕輕一躍,坐在了氣根交織而成的秋千上。
氣根載著她飄飄然從葉照靈身邊經(jīng)過,黑紗在空中優(yōu)雅地舞動,她的臉始終模糊不清。
然而葉照靈清清楚楚接收到了,她經(jīng)過身邊時,輕蔑地一聲笑。
“帶她下來,菩提?!?p> 女人命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