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寧懵懂地走進(jìn)老黃辦公室。
前番他和林岳為爭總監(jiān)的職位,人腦子打出狗腦子,什么手段都使上,什么難聽的話都說過,卻不想最后便宜了老黃。
林岳就是蟬,許寧是螳螂,老黃是躲在背后的黃雀。
后來許寧通過打聽在知道,他和林岳互撕的時候,老黃可沒閑著。他既然能夠來市場部負(fù)責(zé)社會關(guān)系和法務(wù),是個懂得鉆營的,人脈也廣,說動了某位大姥為其站臺。得勝的高層是外地人,要想在這里順利開展業(yè)務(wù),必須處理好和地方的關(guān)系。地方上或許幫不了你什么,但要壞你事卻容易。
高層考慮了幾天,便任命老黃為新總監(jiān)。
“許寧來了,坐坐坐?!崩宵S很客氣,起身給許寧泡茶,又介紹說這是董事長送他的龍井,真正的西湖龍井,很難得的。
許寧氣憤:“老黃,你覺得我喝得下去嗎?林岳看錯了你,我也看錯了你?!?p> 老黃標(biāo)志性的和藹笑容消失,坐回老板椅,后仰,悠悠道:“我今天開了很多人,但你留下,負(fù)責(zé)銷售。明白說了吧,銷售你行,我不行??墒?,凝集團(tuán)隊,把力量往一處使,我行,你不行。一個合格的部門領(lǐng)導(dǎo),不一定要有多強(qiáng)的業(yè)務(wù)能力,如果凡事都要讓總監(jiān)親歷親為,還要下面的銷售做什么?你的能力我佩服,你是一把好刀,我是握刀的手?!?p> 許寧冷笑:“有意思嗎,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我許寧最討厭的就是偽君子,離開了你黃某人,我還喝西北風(fēng)了?”
“那還真得喝西北風(fēng)了?!崩宵S呵呵幾聲:“現(xiàn)在的市場行情很不景氣,不然,得勝也不可能股權(quán)變更。前陣子新東家入主,走了那么多高管,你大概也有所耳聞,很多都沒有找到中意的工作賦閑在家。就算重新就業(yè),職位和收入也大幅度下降。你要走也可以,但要做好從基層重新干起的心理準(zhǔn)備,沒有人會讓你直接就做部門主管的。別忘記了,你已經(jīng)四十五五歲,你老了,還能折騰幾年,好好想想?!?p> 許寧坐在那里,端著茶杯默默喝著,那湯液說不出的苦澀。
……
高鐵成都東站,曾曼站在站口,伸長脖子著急地看著熙熙攘攘的人群從里面涌出來。等著接車的人也很多,擠得厲害。
還好曼姐長得高,加上長長的天鵝頸,好歹能看清楚每個出站人的臉。
她和許寧分居已經(jīng)有一段日子了,特別是那天得知自己快要進(jìn)入更年期后,內(nèi)心恍惚、害怕、抑郁、傷感,可說是人生中最軟弱的時候。但許寧卻還是不管不顧的離開了她。
這種悲痛簡直難以遏制,如果換以前的曾曼只怕早就被打垮了。還好是網(wǎng)文拯救了她,她竟然突破的瓶頸,又開始沒日沒夜的碼字。
在寫作的時候,她已經(jīng)完全沉浸在《庸人修真記》宇宙中,渾然忘我,內(nèi)心一片空白,仿佛被一道圣光照耀著,物我兩忘。
直到母親的電話打了,說她已經(jīng)在來成都送月餅的路上,馬上就到。曼姐在慌張地抹了一把臉,換身干凈衣服趕到成都東站。
一個穿著白襯衫黑褲子,平根鞋的老年婦女提著一個碩大包袱走出來,她正是曾曼的母親周品蓉。
周品蓉留著齊耳短發(fā),沒有燙,朝后梳,又戴著黑框眼鏡顯得威嚴(yán)。
曾曼忙走上去,伸手接包,又騙她說許寧公司的事挺多,還在外面出差,等忙完才能回家,沒能來接你,他讓我向你表達(dá)歉意。
“不用,我還沒老到連個包也提不起?!敝芷啡兀骸安辉诰蛯α?,男人嘛,得工作,得在外面忙才是正經(jīng)。我有手有腳,自己就能去你家,用不著你們來接?!?p> 曾曼母親退休前在老家縣一中教數(shù)學(xué),干了一杯子教育工作,看誰都像學(xué)生,都想教訓(xùn)幾句。她從小管教曾曼很嚴(yán),曼姐也是個聽話的孩子,非常爭氣,一路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上大學(xué)。
因為在成長的過程中有母親全程參與,曾曼和周品蓉娘見面,總少了些親切,多了些畏懼。
從出站口去出租車候車點的過程中,曾曼感覺到緊張,憋出了一頭汗。一著急,冒出“啷個能夠這樣”“媽你身體不好,吃湯藥木有?”幾句方言。
上了車,周老師冷哼:“別跟我說土話,你覺得好聽嗎,我感到好笑,羞恥,沒教養(yǎng)?!痹壹医毯車?yán),曾曼從小說普通話長大的。
成都的的士司機(jī)話多,本和曾曼聊得起勁,聽到老太太這話,也緊張,急忙閉上嘴。
回到家里,周品蓉四下巡視,就連曾曼和許寧的臥室也沒放過,窗戶玻璃,墻角都用手指抹了抹,看到?jīng)]有灰塵,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坐下:“很干凈,是個溫馨的家。”
還沒等曾曼松一口氣,她又指著女兒訓(xùn)斥:“你怎么穿著打扮的,隨便套一件連帽衫牛仔褲就出門,還不化妝,臉黃給誰看?”說著話,竟伸出手去扯了扯曾曼的衣角。
曼姐訥訥:“自己家……”
“自己家就不收拾打扮了?”周老師:“化妝是對別人的尊重,你要尊重你的丈夫?!?p> “我……”
周品蓉:“都四十二歲了,我也看明白你這輩子沒什么出息。不過,你能有個穩(wěn)定收入,穩(wěn)定的家庭,也算是令人滿意的?!闭f到女兒的事業(yè)編工作和女婿事業(yè)上的成功,老太太的臉總算緩和了些,諄諄教誨:“你的幸福是建立在家庭,建立在許寧身上的。許寧這孩子不錯,有能力,也顧家。但曾曼你要記著,你已經(jīng)是中年人了。一個女人到你這個階段,到你這個年紀(jì),她就算是天仙,也老了。而許寧他們上班的地方,有的是年輕姑娘,任何一個都比你好。你還不打扮,你還不瞄眉畫眼,你塌實嗎?我說話不好聽,但你要記著,沒有父母會害自己孩子的?!?p> 她是個數(shù)學(xué)老師,除了好為人師,也有著理性思維。
但曾曼卻感覺到緊張,非常緊張。
母親這次來成都除了給許寧送月餅,還想和子女過國慶節(jié),人老了,一個人呆在老家孤單。
曾曼和許寧分居已經(jīng)有段日子了,她這段時突破瓶頸,小說正寫得酣暢淋不想因為別的事分神,加上心中憋屈,也沒去找人。
但現(xiàn)在的情形即便再委屈,還是得把許寧找回家。
曼姐安頓好老娘后,趁周老師在洗澡,強(qiáng)忍著巨大的屈辱給許寧打電話。不料,電話通了,那頭卻沒人接,一連十幾個都是如此。
沒個奈何,只得微信聯(lián)絡(luò),她也是在通訊錄里找了半天才找到許寧。
許寧的頭像和名字都已經(jīng)換掉。
在以前,許寧的頭像直接就是他自己的照片,名字就叫許寧。這次卻換成了風(fēng)景照,名字變成“得勝化工市場部黃有元?!眰渥ⅲ涸S寧已離職,業(yè)務(wù)往來請加新號……
離職?
以前得勝化工的中干手機(jī)號是公司申請的,因為涉及到商業(yè)秘密,離職后都要上交。
剎那間,曾曼感覺腦袋嗡嗡的,這么大的事許寧為什么不告訴家里,他既然換了電話,為什么不跟自己聯(lián)系,他當(dāng)我曾曼什么人?
巨大的悲憤充盈心胸,讓她眼圈紅了。
曼姐忙跑到陽臺上,低聲哽咽。現(xiàn)在的問題是盡快找到許寧,讓他回家,不然母親這關(guān)可不好過。老媽如果知道自己和許寧之間出了問題,不知道會難受成什么樣。
許寧找不到,那就找小高。
高倪娜是許寧的助理,又是他的小老鄉(xiāng),按照四川土話就是“貼心豆瓣?!彼龖?yīng)該知道的。
小高的電話一打便通,她有點驚訝:“什么,許哥離職的事情你不知道,姐,你別哭,我馬上把許哥的新電話號碼發(fā)給你。姐……你別這樣,你一哭我就難受……”
曾曼:“小高,你現(xiàn)在哪里,能見一次面嗎?”
高倪娜:“我現(xiàn)在老年病醫(yī)院上班,找到新工作了,離你不遠(yuǎn),也就兩站路,我來你家。”
曾曼:“別,我媽來過國慶節(jié)了,不能讓她曉得我和許寧已經(jīng)分居的事?!?p> 小高:“要不,就在你家附近那家《風(fēng)入松》咖啡屋見吧,我二十分鐘后到?!?p> 說完電話,曾曼一回頭,就看到母親站在身后。
曾曼心中大震,手機(jī)差點掉樓下去。
周品蓉面無表情:“曼曼,你要出去?”
曾曼:“要去見個人,有點事,我很快就回來,媽你隨便點,我的家就是你的家?!币娔赣H點頭,正要走。
周老師又叫住她,伸出手擦了擦女兒眼角沁出的淚花,說:“這成都的空氣污染真厲害,風(fēng)沙也大,迷了眼吧?”接著又厲聲罵道:“就這么出去?看你這蓬頭垢面的樣子,沒教養(yǎng)。馬上去補(bǔ)個妝,把你最漂亮的衣服換上?!?p> “好的,媽。”
《風(fēng)入松》咖啡店距離曾曼家旁邊一條小巷中,是居民樓底層的小院子,地方不大,卻雅致。以前賣過麻辣燙,開過麻將館。院子里有一棵松樹,就是山上常見的落葉松,不是什么名貴品種,也不知道怎么就在這巨型的都市中茁壯成長到十多米高。
曾曼點了一壺鴨屎香,她特別喜歡這里的潮汕烏龍茶,但今天入喉卻難以下咽。
秋天,松針飄飛,落得滿頭。
不一會兒,小高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