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第一次去殺蕭霸天那年,是她二十二歲,那時她已經(jīng)修煉絕學七年,入門兩年,諸位大人中,武功最高的風玄大人已堪堪不是她對手。
她雖然已經(jīng)深知吸人功力的原理,但她沒有用過,因為從七年以來的修煉感悟中,她不認為“掠奪”是這門絕世功法的內(nèi)涵,如果她真的那么做了,她怕自己再也無緣下一重境界。
我娘單靠自己實打?qū)嵭逕挸鰜淼墓α?,去刺殺蕭霸天,沒能敵得過蕭霸天多年吸功的積累,最后在蕭霸天命人追殺之下,艱難在逃。
遇到同樣刺客打扮的我爹。我爹本來也打算趁良機難得,來刺殺蕭霸天,只是我娘動手比他快。
旁觀了我娘與蕭霸天的打斗,當年還挺少年意氣的我爹一下子明白了自己的渺小,如果上去的是他,恐怕都不能近蕭霸天的身,就已經(jīng)喪命在蕭霸天身邊那些武功個個高強的鬼剎手下。
我爹在附近踩過點,還從游俠兒口中得知一條不為人知的捷徑,背起傷重難行的我娘,脫離了險境。
我爹極為敬佩我娘,拉下自己的蒙面巾,露出一張年輕英俊的臉,要與我娘義結(jié)兄弟,拜我娘為大哥。
我娘沒有取下蒙面巾,只開口說做不了我爹的大哥。我爹才聽聲音知道我娘是個女子。頓時目光復雜地看著我娘。我娘那時候要不是念在他也算是救了自己,肯定一拳打得他爹娘都不認識。
得知我娘是個年輕女子后,我爹原本的滿腔崇拜之情積在胸中很快變了質(zhì),在我娘暫留養(yǎng)傷的幾天,但凡我娘多看他一眼他都要臉紅。
我娘出入江湖也有多年,不是沒見過俊俏的年輕男子,但能羞澀成這樣的也是沒見過,何況,為何見個女子便要羞澀,不知腦子里在想些什么齷齪事。于是對我爹厭惡起來。
我娘不辭而去,只留下一塊金子——在我娘看來,對我爹這樣的人,便算是償清相救之恩。
這事我爹與我說起過,還獻寶似的給我看過當年我娘給他的“定情金子”。
我說那只是塊普通金子,我爹堅稱不一樣,就算這塊金子掉到金子堆里,他也能一眼辨出這是他的金子。
我爹再見到我娘是在兩年之后,在煙花三月的江南,在所謂“文人才子”們個個稱道的紅袖巷。
我娘背著一個殘破布偶般的女子,渾身浴血,但凡嫖客、龜公、老鴇、打手,撞到她刀上,沒有一個活著下場。
她一個人,殺得整條紅袖巷,迎風飄腥,三夜不散。
此后一連兩三個月,各家樓館門可羅雀,生怕這位不知道哪兒來的殺神哪天再起殺心。
殺死的嫖客中有不少還是有身份的,江湖上張貼了匿名榜單,懸賞重金,要找我娘報仇。
之所以匿名,也是擔心被我娘知道身份,殺上門去??梢哉f是又恨又怕,幾乎要有當年蕭霸天起初橫行江湖那架勢。
但這兩者卻有本質(zhì)不同。蕭霸天殺人,乃是逞一己私欲,我娘殺人,當屬為人間除害,乃替天行道。
風玄大人也是沒有料到,明明已經(jīng)都二十四歲的我娘,平時看上去已經(jīng)是一個非常成熟的主上了,怎么突然就這么沖動,倒不是說殺了那么多無關緊要的害蟲,而是竟然差點把自己弄得走火入魔。
我娘任風今大人幫忙治傷,閉上眼睛什么也沒說。
二十年前,我娘四歲,沒有了她的娘。她的娘就是在這樣的地方,受盡折辱而死。死時,還不到二十四歲。
我娘所救的女子乃紫陳山中人,初入江湖,被歹人下藥所害,賣到青樓。
我娘循著蛛絲馬跡追蹤到紅袖巷,女子已經(jīng)被折磨得幾無生氣。
只因她如何不肯服從,被青樓的打手絞斷經(jīng)脈,廢了武功,連受折磨后,拖出示眾,給所有青樓女子看清,入了青樓卻不聽話的下場。
我娘踏入紅袖巷,一家家青樓盤找過去,一路上遭遇諸多阻攔——青樓的打手、自覺青樓是他們罩的江湖嫖客、與各家青樓關系密切的地頭蛇,一波又一波,如蝗蟲不絕。
等我娘奪來一柄長刀斬破重重封鎖,終于找到渾身殘破染血的女子,握上她手要帶她離開之時,女子開眼叫了最后一聲“主上……”,永遠地垂下了她不屈的頭顱。
那一幕,于彼時的我娘而言,與二十年前我姥姥的死重合,是在這樣的地方,是在這樣吃人的世道。
我娘背起了女子斷絕生息的軀體,撿起手邊的還未沾血的長刀,如九歲那年第一次殺人,判了一句:“殺人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