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殿所在位置,比庚金院等弟子居所略高二百余丈,在山峰正南面。飛劍沖天而起,在空中只是一個盤旋,便落在了大殿的門口。
張元敬背手站立殿外,正在觀摩大門上的匾額。匾額上的“凌霄殿”三個字工整古拙、氣韻內(nèi)斂,落款是“天威敬題”。
“入宗這么多年來,我還是第一次來凌霄峰,卻不知凌霄殿的匾額竟是解長老所題?!?p> 霍小凱被飛劍帶著直上直下,宛如飛龍在天,正自興奮,聽得張元敬突然說及匾額題字,一時愣住,沒有接上話。
張元敬只是感嘆一句,倒也沒讓霍小凱談?wù)撨@個問題?!白甙?,龍師弟、林師弟都不在,我們就去會會這個陸震嵩?!?p> 霍小凱心頭微震,知道張元敬把剛才庚金院門口之事都看在眼里,心中只怕有所不快。他原想說只是后輩們的玩鬧,請師叔不要在意,但又想到,那薛定武的行徑實則是對張師叔的不敬,張師叔要加以懲處,自己也不便去阻止。因此,他只低低應(yīng)了一聲“是”,便緊跟張元敬走入殿中。
凌霄殿是凌霄峰主殿,占地頗大。入門是一個極大的院子,兩側(cè)各有一排青色大石砌成的房舍,分為登記、傳功、丹藥、法器、藏書、靈獸、起居等部類,乃是弟子平日生活修煉諸事的總管之地。一般弟子日常在各院修行,極少來此處,只有身負(fù)相應(yīng)事務(wù)的弟子,才會定期來此交接。因此,院中頗為安靜,除了幾個巡邏的煉氣高階弟子,幾無什么人員往來。
正對院門,在兩側(cè)房舍盡頭,是雄偉的大殿,高達(dá)二十余丈,共分九層。上三層是峰主、副峰主起居修行之地,下六層則是峰中煉氣高階弟子閉關(guān)之所,分為不同等級,配有相應(yīng)程度的聚靈陣法。這座大殿,是整個峰中防備最為森嚴(yán)之地。
張元敬帶著霍小凱進(jìn)入院中,徑直向大殿門口走去,立刻引起巡邏弟子的注意。一個煉氣十一層弟子快步靠近,輕聲喝道:“來者何人?可有登記房所發(fā)令牌?”
“讓陸震嵩出來說話!”張元敬也不跟他多說,右手摸出一個黑鐵腰牌,甩給這弟子。
此人接過腰牌,低頭一看,上寫“競渡峰拾柒”字樣,立即躬身施禮:“原來是競渡峰的師叔,請恕弟子無禮。弟子這就去請陸師兄出來與師叔答話。”
此人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跟在張元敬身后的霍小凱,迅速轉(zhuǎn)身離去,直奔大殿之中。約莫十來息時間后,一個身材高大的健碩修士從殿中匆匆走出,人尚在老遠(yuǎn),聲音便先傳了過來:“師叔大駕光臨,震嵩未能恭迎,還請恕罪!”
此人嗓門甚大,聲音粗獷,話中帶著一股天生的爽朗,令人心生好感。
張元敬面無表情,等其人靠近,方才說道:“我是競渡峰張元敬,此來看望兩位小友,叨擾了!”
“原來是張師叔當(dāng)面!小子謝過張師叔對我峰弟子的關(guān)心!師叔,請到殿中說話,弟子已經(jīng)讓人準(zhǔn)備了山中的雪巖茶?!?p> “嗯,正要問你一些事?!?p> 幾人走入大殿,殿中一層當(dāng)中是門廳,正中掛著一幅畫,畫上是一個用粗線條勾勒的老者,面容清癯,雙目炯炯,頜下三濾長須,出塵氣質(zhì)躍然紙面,正是玄天祖師清虛子。
張元敬帶著霍小凱一起躬身給祖師畫像行禮,隨即在陸震嵩引導(dǎo)下,走入左邊的通道,行約十來步,進(jìn)入一間敞亮的會客室。幾個雜役在煉氣弟子指揮下,早就擺好茶具和瓜果。見張元敬與陸震嵩進(jìn)來,齊齊施禮,然后魚貫退出。
陸震嵩親自斟茶,轉(zhuǎn)到霍小凱身前時,他和氣地說道:“這是霍師弟吧,龍峰主、林峰主不止一次提及你的名字,對你甚是欣賞。”
霍小凱連忙站起,伸手去接茶壺,陸震嵩輕輕一擋,示意他坐下,然后熟練地將他的茶杯倒上碧色茶水。
“多謝陸師兄!”
“小凱是我從外面帶回來的,算是故人吧。十年了,老道忙于修煉,不曾來看過他,今天尚是第一次。”
“得張師叔親自看顧,小凱真是好福氣。龍峰主多次與我說,峰中二十歲以下的弟子,小凱的資質(zhì)和心性最是出類拔萃,是我們凌霄峰未來的棟梁。真是感謝張師叔信任,將這樣的美才安排在凌霄峰上培育?!?p> “呵呵,龍師弟是識才的,小凱的成長出乎我的意料!可惜龍師弟不在峰中,我只能將來找時間再來當(dāng)面感謝他!”
陸震嵩聞言,眼中微光一閃,神色卻是稍稍放松下來:“多謝張師叔的認(rèn)可。峰中弟子甚多,肯定也有欠缺之處,還請張師叔海涵!”
“哈哈,我也是從外門成長起來的,知道其中的難處。有些事總是免不了的,只要在合理限度之內(nèi)即可。當(dāng)然,你是新一屆宗門大比前十,前途遠(yuǎn)大,對身邊人管束還是要嚴(yán)格一些,不要因小失大?!睆堅葱α诵Γ此齐S意地點了他幾句。
陸震嵩渾身一緊,連忙站起告罪:“弟子一定嚴(yán)加管束,凡行為逾矩的,必定嚴(yán)懲不貸!”
“嗯,你明白就好。我這次來,還想見一個人,周玉明是在這里閉關(guān)嗎?”張元敬點到即止,主動轉(zhuǎn)換了話題。
陸震嵩惴惴不安的心,隨著張元敬這句話一出,總算是平復(fù)下來。他不敢坐下,佝僂著高大的身軀,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回稟張師叔,周師兄大約在五年前進(jìn)入第六層閉關(guān)室,除了中間出去一次籌措靈石外,便一直沒有什么動靜?!?p> “哦,是什么時候外出的。”
“一年半前吧。”
“龍峰主、林峰主有沒有檢查過閉關(guān)室內(nèi)的情況?”
“大半個月前剛檢查過,說是吐納頻率加快,靈力變化激烈,應(yīng)該是進(jìn)入突破關(guān)鍵期,但到底需用多長時間,峰主也無法準(zhǔn)確判斷?!?p> “大半個月?嗯,倒是有可能就在這幾天?!?p> 張元敬自己突破時,最關(guān)鍵的那一個階段,也就是十來天的樣子。當(dāng)然,這是有前面四顆筑基丹打底,所以比較快。一般而言,都在十五天至二十天左右,稍長的會達(dá)到一個月。
“龍峰主、林峰主大概哪天能回來?”
“林峰主要隨宗門跨域飛舟前往舒彌山,早幾日便回內(nèi)門作準(zhǔn)備去了,估摸出發(fā)不前,不會再回凌霄峰。至于龍峰主,他只說去周邊仙城訪友,倒沒說什么時候回來?!?p> “這個龍師弟,倒是心大,弟子突破筑基都不放在心上!”
陸震嵩不知道這個話怎么接,干脆閉嘴不言??蓱z他向來性子粗闊爽直,在凌霄峰如魚得水,遇到這種壽元不多的老筑基修士,卻也不得不小心說話,生怕惹起對方不快,導(dǎo)致禍患及身。
張元敬站起身來,望向窗外長勢正盛的月蘭樹,突然心有所感,便對陸震嵩道:“陸師侄,你去忙你的吧,我就在歇息會兒?!?p> 陸震嵩忙道:“殿中也有專門的客房,師叔若是要休息,我?guī)ツ莾?。?p> 張元敬搖搖頭:“先在這里吧。若有需要,我自喚你來安排?!?p> 陸震嵩也急于脫身,好出去想辦法向龍元守稟告此間情形,便不再多話,告罪一聲,慢慢退了出去。
“我以氣交感,此間天地靈力正在大量向殿中六層匯集,當(dāng)是你周師兄到了沖關(guān)的最后階段,想來一日內(nèi)必出結(jié)果。我們便在此處等候吧?!睆堅磳τ行┎唤獾幕粜P說道。
“哦,周師兄就要筑基了嗎!真是期待??!”霍小凱俊逸的面龐上露出興奮的笑容。
張元敬笑了笑,從儲物袋中摸出五個白色玉瓶,放在茶幾上。他指著三個稍小一些的玉瓶,說道:“這是三瓶中品百靈丸,另外兩瓶是上品的,數(shù)量都在三十丸以上,加上宗門所發(fā),差不多夠你修到煉氣十層以上了?!?p> “張師叔,這個太貴重了,小凱不能要!”霍小凱聞言一驚,連忙站起身來推辭。
玄天宗對于煉氣弟子,根據(jù)修為層級,提供不同品質(zhì)百靈丸。煉氣四層以下,為煉氣低階,每年發(fā)給三枚下品百靈丸;煉氣五層至八層,為煉氣中階,每年發(fā)給四枚中品百靈丸;煉氣九層至十二層,為煉氣高階,每年發(fā)給五枚上品百靈丸;煉氣十三層,為煉氣大圓滿,每年發(fā)給六枚上品百靈丸。
“拿著吧,對你來確實貴重,但對于我而言,不過是練功的副產(chǎn)品而已,你不需過于在意。不過,百靈丸畢竟是低品質(zhì)靈植所煉,雜質(zhì)較多,不要頻繁服用。”
霍小凱推辭不過,索性大方地收下。張元敬心中暢快,又詢問他功法修行之事,霍小凱一一詳說,并趁機(jī)請教了不少問題。張元敬雖換了主修功法,但對煉氣階段的玄天心法爛熟于胸,又有豐富的修煉經(jīng)驗,自是有問必答。
兩人說著話,不知不覺便到了傍晚時分。斜陽入窗,金輝灑滿一地。突然間,這滿地金輝急劇搖晃起來,光澤慢慢暗淡,很快消失不見,像是夜色提前降臨,驅(qū)走了戀戀不舍的陽光。
張元敬面露喜色,停下話頭,用手指了指上面,說道:“成了!”
他的話音剛落,滿地金輝又迅速爬滿窗臺、地板以及兩人的布鞋。一切又恢復(fù)如初。
“周師兄突破成功了?”霍小凱驚愕地問道,他沒感覺到任何異動。
“嗯,再有兩個時辰鞏固修為,便可出關(guān)了?!?p> “哦,那太好了!筑基境,不知道我何時能達(dá)到呀!”霍小凱眼中滿含憧憬地說道。
“哈哈,以你的資質(zhì),必定比周玉明快。這小子總算是沒有辜負(fù)掌門師兄和我的期望,將來有他照顧你,我也就放心了!”
戊時左右,陸震嵩著雜役送上飯食果蔬,張元敬已能長期辟谷,只略微用了些靈果,霍小凱卻正是靠食物進(jìn)補(bǔ)的時候,狼吞虎咽吃了個飽。
又過得一個時辰,陸震嵩終于引著剛剛突破筑基境的周玉明進(jìn)到房中。
周玉明原本便是英姿勃發(fā)的年輕人,不到五十年便修到煉氣十三層,此時也才六十出頭,氣質(zhì)越發(fā)俊秀清朗。他見到張元敬,雙眼透出喜色,上前兩步深施一禮:“弟子周玉明見過張師叔!”
“哈哈,不必如此多禮,如今你也是筑基修士,只要入了哪位長老門下,咱們就要以師兄弟相稱了。”張元敬伸手虛扶,示意他在旁邊的靠椅上坐下。
按照玄天規(guī)矩,煉氣以下弟子是沒有輩分的,相互以師兄弟、師姐妹相稱。待進(jìn)階筑基后,便根據(jù)師父輩分明確字號與輩分。修士只有到結(jié)丹以上,才有資格收徒,且必須是筑基以上修士。這也是為了保持煉氣弟子的競爭活力,讓那些最有天賦、最有潛力、最有心性、最有機(jī)緣的弟子盡可能脫穎而出。周玉明若是入了天字輩結(jié)丹修士門下,自然就與張元敬同屬元字輩;若是入的是元字輩結(jié)丹修士門下,當(dāng)然就要小上一輩了。
“沒有張師叔關(guān)心,哪有弟子的今天。剛才陸師弟說,師叔專程前來看望我,得知我在閉關(guān)突破,還在此等候消息,讓弟子十分感動!無論何時,弟子見到您,都持以晚輩之禮!”周玉明哪里肯坐下,彎著身子,恭敬地說道。
張元敬對周玉明的態(tài)度十分滿意,想到自己所看重的兩個小輩都如此出色,也不禁大為得意。
一旁的陸震嵩頗為艷羨地看著周玉明。他是本屆大比前十,宗門會下發(fā)一顆筑基丹,但能不能靠一顆筑基丹進(jìn)階,他并無多大把握。從往屆的情況看,獲得大比前十的弟子,靠一顆筑基丹進(jìn)階的概率,不到五成。周玉明并非他那一屆前十,卻能靠一顆自己得來的筑基丹一舉成功,實乃非常之人。
周玉明早就看到一旁的霍小凱,十年過去,當(dāng)年的小童早已不復(fù)稚嫩模樣,長成了英俊挺拔的少年,他自是不識。
“這是霍小凱,你不認(rèn)得了吧。”
“原來是霍師弟,弟子慚愧,這些年為求突破,將您的托付都忘之腦后了!還請師叔恕罪,請霍師弟原諒!”周玉明面露慚色,當(dāng)即垂首致歉。
霍小凱連道不敢,張元敬卻是笑了笑,沒說什么。
周玉明看得分明,知道這位張師叔對此并非毫無芥蒂,猜到這些年必然有些齷齪之事發(fā)生在霍小凱身上。他連忙說道:“弟子今后一定吸取教訓(xùn),把霍師弟照顧好,不讓張師叔您擔(dān)憂?!?p> 張元敬點點頭,沉思片刻,方才有些蕭索地說道:“不日,我將前往舒彌山駐守,何日能歸,是否能歸,都說不好。臨行之前,特見你二人一面。小凱心性堅韌、功法扎實,玉明十年苦修、一朝聞道,我心甚慰。玉明剛剛突破,還需時日梳理氣脈、鞏固修為,五日后辰時,你去真一峰掌玄殿外,我?guī)闳ヒ娬崎T。當(dāng)初,掌門師兄說過,你突破后可去見他。我既在山門,便幫你把這件事辦了。”
周玉明聞言心中狂喜,連忙用微微顫抖的聲音道謝:“弟子謝過張師叔厚愛!”
張元敬又與兩人閑話幾句,自感該交代之事均已說到,便辭別幾人,在霍小凱滿是不舍的目光中駕劍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