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你姑奶奶
慶景煥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他周身精力盡失，重重地倒在了那早已蒙塵褪色的辛夷宮中。
皇城的飛檐翹角便上落盡了厚厚一層的雪，被風呼地一吹，四散在午時的陽光中，最后又洋洋灑灑地飄到宮墻的琉璃瓦上，被光線蘊開層朦朧的金色光暈，將少女嬌麗的容顏籠出一道細碎的金芒。
恍若從畫中走來。
莫蕊攙著劉嬤嬤，步伐有些顫抖。
他哭了？
她方才不經(jīng)意間，瞧見慶景煥深眸之下那一滴被陽光點耀的淚珠。
她有些不敢相信。
“嬤嬤，你方才可瞧見陛下那般神情了？”她雙眸渙散無光，有些失神。
宮巷兩邊的東風直往人的耳朵里鉆，可她似乎已經(jīng)感受不到冷意了。
劉嬤嬤喟嘆一聲，連忙脫下自個的披風，給一旁的俏嬌人嚴嚴實實地裹上，“哎，姑娘別管陛下了，你瞧你自個，凍得手都紫了，整個身子冰涼涼的，若是著了風寒可如何是好？”
冷暖在她體內(nèi)交匯，可剛才立在風中的麻木自上到下，如今似乎怎般都感覺不到任何的溫度了。
她只是覺得臉有些僵僵麻麻的，心上也空空的，不知如何是好，“嬤嬤你說，陛下對昭妃娘娘，是有眷戀的吧？”
他會后悔，當初沒有盡力維護自己周全么？
劉嬤嬤扶著她，一路朝著慈寧宮方向走去，“眷戀又如何呢？娘娘被奸人陷害時的不聞不問，保全自身，都是不爭的事實。
此時如何的眷戀，都換不回咱們娘娘了?！?p> 一語中的。
莫蕊仿佛如夢初醒，心中的茫然瞬間被一掃而清。
是的，無論如何，他最后的袖手旁觀，成了自己被奸人所害的得力推手。
若無此次重生之機，自己早便香消玉殞在這凡世間，哪里還有機會見得家人？
上天有好生之德，讓自己重生一回，自己怎能對這般的人心軟呢？
便由著他后悔去吧。
“嬤嬤說得對，無論如何，昭妃娘娘都回不來了，這便是最大的罪過?！彼V定心神，揚起尖俏的下頷，一步步朝著御花園外走去。
二人從小路相撫著未曾走過多遠，忽然迎面與一人撞了個滿懷。
“誰啊？如此不長眼睛！”劉嬤嬤護住莫蕊，揚起身后的披風將莫蕊的面容捂得嚴嚴實實。
方慧本想下意識跪地，但想到了什么，忽然仰面無畏道：“本姑娘是剛上任的御花園主管，什么時候輪到你一個老嬤嬤來教訓我了？”
方慧初來乍到，自然不明白宮中規(guī)矩。
只得是哥哥告知她，凡事都不可忍氣吞聲，不能為整個方家在宮中丟臉才是，方慧便鼓足了勁與人對峙。
劉嬤嬤將莫蕊護在身后，冷冷瞪了她一眼，“我以為是打哪來的不識規(guī)矩的小丫頭，原來是方府的?！?p> 方慧欲要爭辯什么，便被劉嬤嬤推搡到了地上。
“宮中掌管你們這群小丫鬟的正四品禮教司儀你知道是誰么？”劉嬤嬤一邊瞪罵著方慧，一邊捂著莫蕊挪到側(cè)邊想要離開。
“誰？”方慧摔在地上，有些不知所措。
“是劉春花你姑奶奶我！
呸！上不了臺面的小東西，擱這和你姑奶奶論品階位份。”劉嬤嬤啐了一口唾沫，有莫蕊在場不好與之計較，便拉著莫蕊急趕慢趕回了慈寧宮后院。
莫蕊有些反應(yīng)不過來。
不曾想平日里待自己溫柔體貼的嬤嬤，竟然還有兩幅面孔？
“嬤嬤您是宮中四品禮教司儀??？”她走進屋內(nèi)時，卷翹的眼睫上不知何時凝上了一層薄薄的水霧，加之兩頰緋紅，活脫脫像個剛從雪中走出的精靈。
劉嬤嬤細心地將莫蕊眼上的水霧用帕子拭去，無所謂道：“自皇貴妃娘娘走后，陛下給老奴的一個閑置罷了，老奴不稀罕?！?p> “禮教司儀不是什么閑職呀，可是要掌管正六品之下所有小主與宮女的要職。”
一些宮規(guī)禮儀，她還是十分清楚的。
劉嬤嬤愣了一下，“哎，沒事，陛下說了，老奴想管便管，不想管撒手讓他人管著也成，反正是讓老奴有個去處便是?！?p> 她點點頭，“看來陛下對嬤嬤還是很不錯的。”
“寬慰他自己罷了。”劉嬤嬤將寢屋之內(nèi)的銀絲碳點燃，然后牽著她在一旁坐下。
莫蕊想起什么，拉著嬤嬤一同坐了下來，“對了嬤嬤，前些日慈寧宮新?lián)軄淼募褍耗烧J識？”
“認識認識?！?p> “上回可真是您吃壞了東西，便讓那佳兒來為我送食？”她刻意留心多問了一嘴。
幽幽深宮，往事都要小心為上才好。
劉嬤嬤自然地點了點頭，“對呢，按理說姑娘是不宜外人所見，但老奴身子不適，怕姑娘餓了肚子，又見她伶俐，便只好讓她來送一回，便僅此一回。
姑娘可切莫與督主大人說！”
她笑著點點頭，“沒說呢嬤嬤放心，我也只是看著眼生，便多問一嘴?！?p> “沒事呢姑娘，那小丫頭十分伶俐，很是聽話，你大可放心。”
聽到這話，莫蕊才暗自松下一口氣來。
劉嬤嬤攪著碳火，抬眼卻發(fā)覺美人在怔愣，面色有些發(fā)灰，心下?lián)鷳n，“不說這個了，老奴去給姑娘熱一碗姜湯來驅(qū)驅(qū)寒，瞧姑娘如今氣色不是大好，還是小心謹慎一些?！?p> 莫蕊點點頭，瞧著嬤嬤遠去，自個伸出小手在碳爐邊上取暖。
碳火被點燃，滋啦啦作響，暖流撲在她紅彤彤的小臉上，帶給她若有若無的一點知覺。
如今只有坐定下來，僵僵的小臉才會有一點點感覺。
她將小手烤暖一些，貼在兩頰邊上試圖溫暖自己。
卻不料指腹一碰到自個的小臉，便感到前所未有的燙。
莫蕊愕然地將手抽了回來，怔怔地看著有些紅潤的指腹，反應(yīng)過來后，又將手背貼覆到自己額上試溫。
很燙，比眼前的暖爐還要燙上百倍。
發(fā)燒了？
她水盈盈的眸子滯了一滯，隨之而來的便是腦袋里天旋地轉(zhuǎn)的暈眩感。
真糟糕啊，怎么吹了一天冷風便這般了，明日哥哥還要進宮呢……
“姑娘？”
莫蕊模模糊糊聽見有人在喚她，她轉(zhuǎn)眸，眼前的水霧卻在瞬間又被融化開來，將清晰的視線遮擋得徹徹底底。
她只能瞧見一個矮胖的輪廓正朝著自己這一頭走過來。
“嬤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