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煙水榭坐落于昆侖仙境腹地,在幾十年前的連番大戰(zhàn)中并未被毀壞,依舊溪水潺潺,竹林清幽,環(huán)境仍然是昆侖一絕。
靈漪獨坐幽篁,漫山翠竹隨風沙沙輕響,她身上藍色光芒輕閃一下后,緩緩站起身來。
這百年的時間,她并未完全待在昆侖界,當年文昱隕落后,她便回到了神州。本意此后一直守護神州,但五十多年前,幽冥界眾強襲擊了昆侖界,昆侖弟子被悉數(shù)召回,靈漪雖修為不高,但感應到昆侖急訊后,也第一時間趕了回來,此后一直待在昆侖修煉。
百年光陰忽忽而過,在昆侖得天獨厚的修煉環(huán)境與靈清子的悉心教導下,她在前段時日破境至地仙境,兩百多年的修煉達到地仙境,放在神州絕對屬于頂尖天才之列。
文昱無聲無息的出現(xiàn)在竹林里,他遠遠的看到了那道窈窕的身影,一百年未見,靈漪的容顏更加美麗了,只是以前一直爽朗含笑的神情中帶了幾分憂郁。
靈漪似有所感,往竹林的一個方向望去,她沒有看到文昱,以為是師父來了,于是問道:“師父,是您嗎?”
竹林沙沙,沒有回應。
“噗!”一聲輕輕的腳步落了下來,踩在滿是竹葉的地面上發(fā)出一聲輕響。
靈漪回頭,身子便定住了,那道鏤刻在記憶里的溫和笑臉,出現(xiàn)在她的前方,這一刻天地似乎都安靜了下來。
一股辛辣委屈的感覺涌上心頭,又爬上眼角,熱淚簌簌滾落,靈漪卻不敢眨眼,她怕這又是一場夢,一場讓她再次失望,做過無數(shù)次的夢。
可那道身影分明站在那里,笑著看向自己。
“靈漪,我回來了?!?p> 不知是誰先飛向了誰,兩道身影緊緊相擁在了一起,仿佛就算歲月流轉,世事變遷也再不能將他們分開。
中州如夢軒。
又是一個風雨之夜,雪瑤仙子站在窗前,凝望著屋外不急不緩的漫天夜雨。
雪瑤仙子想起靈漪就喜歡下雨天把自己關在屋里,獨立窗前,靜靜的看著外面朦朧的世界?!拔迨炅?,昆侖那邊怎么樣了?靈漪還好吧?”一絲擔憂思念襲上心頭。
門外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雪瑤仙子感到有些奇怪,地仙境的她竟沒有感應到來人的真氣,在這個風雨之夜,會是誰那?
木門推開了,一身藍色裙衫的靈漪走了進來,眼眶微紅,向雪瑤仙子跪下道:“師尊,弟子回來了?!?p> 雪瑤仙子走到門口,扶起靈漪,撫了撫她的秀發(fā),從頭到腳打量一番,點頭道:“這一別,我們師徒五十年未見了,為師很想你?!?p> “你的修為進步很快,為師很高興,看來在昆侖那邊下了苦功夫?!毖┈幭勺痈杏X靈漪的道行已經不在自己之下了。
“師尊,我?guī)阋娨粋€人,你可不要太驚訝啊?!膘`漪笑道。
樓閣門口,文昱看著兩道倩影攜手走來,施了一禮道:“見過前輩?!?p> 看著面前清秀的年輕人,雪瑤仙子眼中的震驚無法掩蓋。
“文昱!”
“師尊,此事說來話長,我們去屋里慢慢講……”
已是深夜時分,如夢軒的一處邊角閣樓內依然亮著燈火,里面不時傳出靈漪開心的笑聲。
門口柱子上如夢軒祖師留下的一副對聯(lián)“如夢如仙如月色,似嗔似喜似日落?!痹谶@漆黑的雨夜里,散發(fā)出淡淡的金色光芒,顯得格外亮眼。
次日,文昱與靈漪告別了雪瑤仙子,來到了無間峰不遠處的那條古道邊。
春雨初霽,天氣晴朗。以前幾尺寬的模糊古道如今已經變成了丈余官道,路上不時有人經過,或御劍,或駕車,或行走。
文昱看了看面前自己的雕像,又走向墓前的兩塊石碑,他手撫清澄的碑文,目光柔和。
“靈漪,謝謝你。”在來的路上,靈漪已經告訴他,自己從東蒙仙宗要來他的尸身,與清澄葬在了一起。
“我已經死過一次,就讓尸骨埋在這里,陪著清澄吧?!?p> “走吧?!蔽年抛詈罂戳艘谎圻@里,邁步離去。
“騎鶴下昆侖,化龍上九霄。今別人間事,明起天地遙?!?p> “怎么突然念起詩了?”靈漪奇道。
“我可不擅長吟詩作對,這是當年絕神所作,我只是覺得到了該離開的時候了?!蔽年诺男逓橐呀洺^了這個世界的上限,即使再留戀,也必須要離開了。
“等我回趟師門,拜別師父,我們就回昆侖?!?p> “好,我在如夢軒等你?!?p> 整個衍州都是一望無際的平原,只有北部的泰山與東南的東蒙山兩座高聳巍峨的大山。
已是黃昏時分,文昱沒有出現(xiàn)在東蒙仙宗大門口,而是直接撕裂空間,出現(xiàn)在南極峰上,他就像一道透明的影子,從一個個弟子身旁經過。有熟識的,更多的是陌生的新人弟子。
走到了南一真人起居的小屋門口,他猶豫再三,敲了敲竹子做的木門,卻無人回應。他釋放神識尋找?guī)煾福瑓s發(fā)現(xiàn)整個東蒙仙宗竟然沒有師父的點滴氣息。
“師父是有事下山了嗎?”文昱暗道,同時一股不好的念頭從心頭掠過。
他看到了大師兄葉自聰匆忙向自己的小屋走去,來不及多想,他凝出身形,輕聲道:“師兄?!?p> 正在疾走的葉自聰身子一頓,轉過身來,瞬間便石化了一般。
小屋內,百年未見的兄弟兩人從激動中平復下來,文昱問道:“師父他老人家那,怎么不在宗門?”
葉自聰沒有回答他,而是帶他來到了南極峰明堂內,文昱剛一進門,全身頓時猶如被萬劍刺中,體內真氣緊接著不受控制的爆發(fā)出去,勁風把已是半仙巔峰境的葉自聰吹的倒退幾丈,跌倒在地。
“師父!”文昱痛叫一聲,眼中再也沒有其他,只有那塊尺余大小,安靜的立在桌子上的烏黑靈牌。他眼淚滾滾而下,撲通一聲,跪倒在桌前。
這位把他從妖獸口中救出來,帶他上山,撫養(yǎng)他長大,教他功法的人,這個世界上他最親的人已經永遠離開了。
“你離世后不久,師父便坐化了。師父臨終前曾說,他除了教出你這么一個弟子外,對天下并沒有多大功績,沒有對外報喪。所以,其他仙門并不知曉?!比~自聰挨著文昱,也跪在了靈牌前。
“師父,文昱師弟回來看您了,他還活著,您老人家在天有靈,肯定能知道吧?!比~自聰哽咽道。
“師父葬在了哪里?”
“在東極峰后山山頂?!?p> 話音未落,文昱便從殿內消失了,葉自聰嘆息一聲,磕了三個頭,站起身來,望著師父的牌位,心頭的悲傷慢慢散去,文昱師弟還活著,這應該是讓人高興的事才對吧。
東極峰是東蒙山最高的一峰,也是東蒙仙宗的中心,宗主一脈便居于此峰,而后山山頂處,則是安葬東蒙仙宗宗主及掌宗的地方,屬于東蒙仙宗的祖師墓地。
而這里如今只有兩座墳墓,一座東一真人的衣冠冢,另一座則是南一真人的墓。
夜已漸深,山頂寒風凜冽。文昱走到南一真人墓前,執(zhí)孝子之禮,認真磕頭跪拜。
“師父,凡塵事已了,弟子的修為已快至天仙境,就要去昆侖了,不知還有沒有機會再回來。無論弟子以后走的多遠,修為多高,我永遠是你南一真人的弟子,永遠謹記您的教誨?!?p> 文昱說完,又走到東一真人墓前,認真磕了三個頭,道:“師伯放心,我即使離開此界,也會確保東蒙仙宗千年內不會有危機?!?p> 他站在山巔,心念一動,玄夜空幽心法便運轉起來,一張比夜幕更黑的殺戮陣法以文昱為中心,緩緩向外延伸開去。
數(shù)個時辰過去了,蘊含文昱修羅真氣的殺戮之陣終于籠罩了整座東蒙山,文昱的額頭已經滲出了汗珠。
他為了避免引來天劫,把修為壓制在了地仙中期,但這陣法凌厲霸道,是在東蒙仙宗守護之陣基礎上施加的,可以使用多次,只是危力會逐次遞減。日后若是有人進犯東蒙仙宗或是出手想毀掉東蒙山,只要陣法被觸動,來人相當于要承受文昱的全力一擊,即便是地仙中期的高手,怕也會飲恨于此。
東方已經初見曙光,文昱看著完成的大陣,長舒了一口氣。剛向師兄葉自聰傳音告別,只見西邊山峰上,一道白色身影翩然向這飛來。
文昱目露驚訝,此人神識敏銳程度,堪比人仙巔峰的修士,東蒙仙宗應該還沒有修為這么高的人。他已經盡量防止能量波動外泄,但還是被察覺到了。
白色身影極快,文昱神識散出,感應到來人竟是李婉兒,修為已經達到人仙中期,不免大為驚訝。
文昱本想變換容貌,不讓她知曉是自己,但轉念一想,又不太忍心。猶豫間李婉兒已經來到峰頂,那張秀美無雙的俏臉看到文昱,身影顫抖著落到地面,目光就再也挪不開了。
文昱與她目光相接,從她的目光中竟看到了與靈漪見到自己時幾乎相同的神情,文昱不知道當年自己死后發(fā)生了什么事,但作為百年前那場大戰(zhàn)的目擊者,她定然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
李婉兒一步一步走向文昱,在文昱震驚的目光中投入了他的懷抱,嗚嗚哭泣了起來。
文昱快速斬掉心中那些疑惑而又奇怪的想法,輕輕推開她,笑道:“李師侄,百年不見,你的修為可進步的讓我驚訝。你文師叔僥幸未死,來祭拜你南一師叔祖?!?p> 李婉兒看著文昱胸前被自己淚水沾濕的衣衫,俏臉一紅,趕緊行禮道:“文師叔,這百年,婉兒夙夜不敢松懈,勤苦修煉,時刻銘記師叔的教誨,婉兒立志要成為師叔那樣的人。”
兩人相距很近,芳香微聞,文昱贊道:“很好,東蒙仙宗有你,我也放心了,但師叔卻不想讓你走我所走的路,為自己而活,好好修煉,我在昆侖界等你。”
“師叔這是要離開這個世界嗎?”
“我的修為已經到了地仙后期,不得不離開了?!?p> 李婉兒一呆,心中復雜難名,幽幽道:“那婉兒定會更加努力,早日飛升昆侖界。”
文昱點了點頭,看著東方升起的朝陽一陣出神。他回過身來,伸手一點,一道專修神魂的功法便傳到了李婉兒識海中。
“謝師叔!”
文昱手一揮,一個旋轉的空間通道便出現(xiàn)在身前丈遠處,他走了進去,沖李婉兒揮了揮手,就要消失在原地??僧斣倩仡^看了眼李婉兒時,突然他神情大變,難以置信的盯著不遠處的那道身影,猶如墜入了一片鏡花水月般的迷霧里。他努力平復了心緒,但心中仍掀起了巨浪。
“這是?不可能!”
他剛才在那回眸一眼中,竟然看到了清澄,那雙美眸中有當年清澄在古道邊看自己一樣的神情,黯然,柔情,無奈,眷戀等諸般神情,他絕不會看錯。
可當他再次眨了眨眼,面前仍然是那個絕美的李婉兒。
李婉兒抹了把眼淚,向他也揮了揮手,看著那道瘦削的身影消失在面前,臉上出現(xiàn)了一道不為人知的笑意。
一聲柔情款款的呢喃從她口中而出:“文師叔,原諒婉兒的自私,即使你顧忌其他,不會喜歡我,但我心中認定的人,此生不會變,你等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