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9章 無字碑
裴寶珠眸光微閃,不經(jīng)意問道:“竹心姑姑,你們離京守皇陵并非自愿?”
“不,老奴沒有這意思,能守著長公主殿下是老奴的福氣,不過…老奴不放心您與小縣主?!?p> 郡主當初生下小縣主沒多久,大長公主便驟然離世,郡主的心情可以想見,在那般狀況下,她還要照顧小縣主…
竹心不免心疼。
“竹心姑姑的忠心本郡主不懷疑,只是好奇?!?p> 竹心嘆息:“長公主殿下臨去前好似已察覺到身體的不適,交代竹蕊姐姐,她去后,所有人皆去皇陵,違者殺無赦?!?p> 長公主殿下怕是擔心郡主彈壓不住老奴,干脆將他們?nèi)空{(diào)離,一了百了。
裴寶珠若有所思。
阿娘乃急癥而去,她連最后一面都未見上,心心念念這個問題多年…
但聽竹心所言,阿娘提前安排好了他們的去留,明顯知道自己的病,那她為何不肯見自己?
不忍心告訴自己,母女抱頭痛哭?
不,那不符合阿娘的性格,阿娘也知曉如果自己見不到她最后一面會耿耿于懷,假使她知道自己的病,必然要見一見。
“竹蕊姑姑和竹芳姑姑怎么樣?”
竹心眼圈紅了:“兩位老姐姐到皇陵不久便追隨長公主殿下去了,吳總管感念她們的忠心,將她們葬在離長公主陵不遠處的小陵園?!?p> “她們不在了?”裴寶珠抿唇:“本郡主為何從未得到消息?!?p> 竹心不可置信:“吳總管說已經(jīng)給郡主殿下送了信,連慰問的補貼都給了她們家人?!?p> 主動殉主的奴才不多,主家必然要有所態(tài)度,先前吳總管特意帶著補貼下來的銀子送到竹蕊竹芳家。
郡主怎么會不知曉…
裴寶珠幾乎氣笑了。
好!好一個殉主!
原以為自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他們會有所收斂,沒想到連殉主的事都弄出來了!
也怪她這些年從未去過阿娘陵寢,否則早發(fā)現(xiàn)那邊的不對勁。
“郡主?”
裴寶珠笑道:“無妨,請竹心姑姑回來主要是為了云絮的事,你有空見見她。”
竹心忐忑不安。
回來的路上那些人把她和丈夫看得那么近,到了京城居然有人將他們劫走,足見女兒犯的事不小。
“是?!?p> ——
“阿恭,我今晚出發(fā),去一趟皇陵。”
深夜,裴寶珠趴在謝長恭的胸口,臉上帶著好看的紅暈。
謝長恭撫著她發(fā)絲的手頓了下:“我陪…”
手指豎在他唇前,阻止他接下來的話。
“我自己去?!庇行┦滤仨氉约阂粋€人弄清楚。
謝長恭深深看了她一眼,看出她的堅持,笑了笑:“好,我在家中等你回來?!?p> “不過…非要走這么急嗎?”他意味深長道:“你應(yīng)該休息一下再走?!?p> 裴寶珠白了他一眼,要不是他瞎胡鬧,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路上了,她必須連夜出發(fā),趁府中的眼線消息還沒傳出去的時候離開,打那邊一個措手不及。
她揉了揉太陽穴,帶著幾分生無可戀:“阿娘留下的人平常待我忠心,好用無比,但對上皇陵我不敢確信?!?p> 畢竟那邊都是府里的老輩,血緣輩分壓制,另一層面上來說郡主府跟個篩子似的漏風。
說著,她起身換衣服。
不能再耽擱下去。
謝長恭靠在床頭看她忙碌,不爽道:“我?guī)湍阕龅羲麄??!?p> 裴寶珠:“……”用不著這么殘暴。
換好衣服,她坐到床邊親了他額頭一口:“我去去就回,最多半個月?!笨祚R加鞭的話半個月足夠往返。
謝長恭手從她后腰摟過,腦袋搭在她肩膀上,“用不著快馬加鞭,有我在,沒人傳的出消息,你盡管安心?!?p> 他舍不得她那么辛苦。
裴寶珠回抱他。
謝長恭舒服的瞇著眼,接下來是不是應(yīng)該給個獎勵?
他做好準備了。
他閉上眼睛,窸窣的聲音傳來。
“……”
裴寶珠扒開他的手,幾步走到門口,回頭道:“時辰不早,我先走了,你接著睡?!?p> 謝長恭:“?”
男人目光哀怨的望著她。
裴寶珠頭上緩緩升起一個問號。
馬車上。
“主子,天馬上亮了,我們到城門的時間剛好?!?p> 裴寶珠磨牙:比預(yù)計的時間晚了半個時辰,害她沒空去看鶴兒。
那個家伙,回頭一定要他好看!
在馬車上度過十幾天,終于抵達皇陵。
頤安是裴家的發(fā)源地,所以皇陵建造在此處,皇室宗親死后皆葬在皇陵,受寵的公主們死后也可入皇陵。
昭淑大長公主乃裕安帝的嫡女,大乾的嫡長公主,又承接了大乾和北淵的友好往來,她的功績足以進皇陵。
裕安帝早給愛女在皇陵留了一處好位置,先帝修建帝陵時順便將公主陵修建完畢,昭淑大長公主死后,在宮中停靈四十九日,葬入皇陵。
皇陵的守衛(wèi)并不認識她。
“皇陵重地,閑人免入,膽敢違闖,格殺勿論?!?p> 冷面侍衛(wèi)提著劍,半步不讓。
青女小聲道:“主子,怎么辦啊?”他們來得及,除了她和主子,僅帶了一個車夫。
打起來完全占不了上風??!
裴寶珠好笑,又不是只有打架一種方式,何況,在皇陵打架,怕不是要被朝里那幫老臣們參死。
她掏出象征身份的玉佩,“你可識得它?!?p> 侍衛(wèi)接過,仔細打量,隨后讓人請他們的上司。
他們的上司姓孫,家族世代鎮(zhèn)守皇陵。
孫統(tǒng)領(lǐng)顯然比普通侍衛(wèi)了解的多,看完玉佩后恭敬抱拳:“卑職孫元凱拜見??悼ぶ鳎ぶ鞯钕氯f安?!?p> “孫統(tǒng)領(lǐng)免禮,本郡主微服出行,是來皇陵祭拜阿娘的?!?p> 孫元凱道:“郡主殿下,可需卑職只會吳總管?!眳强偣芩藕蛘咽绱箝L公主幾十年,如今仍然守在皇陵。
看見??悼ぶ?,想必會很激動。
裴寶珠搖搖頭:“本郡主不想興師動眾,勿聲張?!?p> 孫元凱抱拳:“卑職遵命?!彼锨皟刹?,遞上裴寶珠的玉佩。
青女拿過來,小心地收好。
皇陵極大,宛如一座城。
太祖成為皇帝后,整個頤安便被圈起來,普通人不得入內(nèi),待成為皇陵后,更成為禁地,只有皇室宗親可以來祭拜長輩。
馬車又走了小半個時辰,終于抵達昭淑大長公主的陵寢。
“停車?!迸釋氈榭戳搜弁忸^,還有幾百米的距離:“剩下的路本郡主自己走?!?p> “主子,需要奴家跟著您嗎?”此次出行,郡主連暗衛(wèi)都不曾帶,她擔心有危險來不及保護郡主。
裴寶珠搖搖頭,拎著備好的酒一步步朝昭淑大長公主的陵寢走去。
到了門口,一個穿著青色衣袍的男人佝僂著身體掃地,聽見腳步聲,抬頭望過來,掃把“啪嗒”掉在地上。
“郡…郡主殿下?”
吳總管跪到地上:“老奴拜見郡主殿下。”他很激動,劇烈的咳嗽起來。
裴寶珠心里不是滋味。
吳總管是阿娘的宮人,跟著她到北淵,又跟著她回到京城,看著自己長大,小時候,他經(jīng)常扮大馬給她騎。
如今,他卻成了白發(fā)蒼蒼的老頭。
裴寶珠鼻子酸了。
質(zhì)問的話問不出來,“吳總管免禮?!彼鲋鹕怼?p> “哎!”
裴寶珠動了動唇,說道:“吳總管,我來看望阿娘?!闭f完,她認真關(guān)注吳總管的神態(tài)。
“好!好!”吳總管激動的快走了兩步,帶路:“殿下交代過她去后不許您來皇陵祭拜,但老奴心下覺得,她那般喜愛郡主您,定盼望著您來?!?p> 裴寶珠收回視線,吳總管的言行不似作假,一切等她祭拜完再說。
“到了,郡主您和殿下說說話兒,老奴先退下了?!?p> 裴寶珠點頭。
她在墓前站了片刻,拿出酒:“阿娘我來看您了,帶了您最喜歡的桃花釀?!?p> 說著,她拔掉瓶塞,正欲放在碑前,視線掃了眼墓碑,她的目光突然銳利。
上面…沒有刻任何字。
吳總管親自領(lǐng)她來的,這就是阿娘的墓。
但為何沒有刻字?
堂堂大長公主的墓碑,誰敢糊弄!
她呼吸不紊,轉(zhuǎn)身便去找吳總管。
吳總管坐在大門外,等著她的到來,裴寶珠一屁股坐在他身旁,吳總管立馬要起身,被她按住。
“吳總管,還請你給本郡主解釋一下?!?p> “那是殿下的交代,竹蕊曾入宮面見陛下,陛下下令在殿下的墓前設(shè)立無字碑?!?p> 裴寶珠心突了下,思緒飄回小時候。
‘阿娘,她為什么不祭拜蘇離?’
彼時,她臥在阿娘的膝上聽話本子,男女主的愛情故事聽的她稀里嘩啦,不解女主為什么不肯祭拜男主。
阿娘笑道:‘因為那是無字碑啊?!?p> ‘無字碑怎么了?’
阿娘伸出手指戳她腦門:‘一看你就沒認真聽阿娘講故事。’
她吐了吐舌頭。
話本子在她眼里就是催眠用的,偏阿娘十分熱衷給她講話本子,甚至不時抽考,比上課還難受!
‘嘿嘿,阿娘再說一遍嘛?!?p> 阿娘經(jīng)不住她耍賴,笑盈盈:‘蘇離說過,無字之碑并非我墓,不論生前死后,我必聲名遠揚?!?p> ‘那是蘇離給她的暗示,她也看懂了蘇離的暗示?!?p> ‘什么暗示?’
‘蘇離未死?!?p> ‘阿娘你劇透!’
“…”
蘇離未死,那么…阿娘呢?
裴寶珠充滿期望地看向吳總管。
“吳總管,你可否親眼看見阿娘離世?”
“老奴親眼所見?!眳强偣軋远ǖ溃骸耙路抢吓珎湎碌模袢锖椭穹冀o殿下更換的?!碑敃r,殿下的身子都快硬了。
吳總管紅了眼眶。
如果先前沒有外出辦事,或者早些回府,是不是就能見殿下最后一面?
“竹蕊姑姑和竹芳姑姑葬在哪里?”
“唉,她們兩個一把火將自己燒了,死的慘烈,老奴擔心您生下孩子不久,受不了這些,去信時便瞞了您,蒙騙了郡主,還請您責罰。”
裴寶珠目光微閃:“吳總管替本郡主著想,本郡主怎會怪您老人家?!?p> “竹蕊姑姑竹芳姑姑自焚的地點在何處?”
吳總管道:“她們暫住的院子,離殿下陵寢不遠,后來老奴就把那里改成她們的墓地,也算全了她們的愛主之心?!?p> 他老淚縱橫:“兒若不是擔心老奴去了無人盡心照看殿下的陵寢,老奴也隨殿下去了,不成想她們竟先走一步?!?p> “阿娘下葬時來送的人都有哪些?”
“各位王爺,宗室郡王皆到場了?!?p> 昭淑大長公主輩分高,她下葬,皇室的人幾個敢不來?
裴寶珠揉了揉額角,她的猜測太過離譜。
阿娘為什么要假死?
如此大的陣仗,所有人都知道她死了,就算她活著,為了皇室臉面,也無法恢復(fù)屬于她的尊榮。
“…”
京城,翠玉閣。
“世子爺,您一直守在奴家的店里,奴家如何做生意啊?!?p> 謝長恭拿出蕓娘的紙條,丟到桌上:“蕓娘應(yīng)當不缺錢。”
“瞧世子爺說的,誰會嫌錢多?!?p> “郡主不高興,本世子要哄郡主開心,所以得委屈你一下了?!?p> 蕓娘抽了抽嘴角:“世子爺,奴家給您的地址是真的,但衛(wèi)七爺也是個聰明人,說不得他已經(jīng)猜到您和郡主會追到奴家這里來,故布疑陣,他本人沒有前往我安排的落腳點?!?p> “本世子不關(guān)心,只要哄好郡主即可?!?p> 蕓娘額角跳動,內(nèi)心怨念滿滿:難纏的家伙。
但她蕓娘縱橫江湖幾十年,怕他一個臭小子?
她要保的人,還從未失手過!
蕓娘捏著帕子掩面而泣:“世子爺,咱們合作了幾年,奴家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您可不能趕盡殺絕??!”
謝長恭輕笑:“是否趕盡殺絕全在蕓娘你自己,說出衛(wèi)七爺?shù)南侣洌臼雷蛹纯坛冯x翠玉閣?!?p> “奴家不知曉衛(wèi)七爺?shù)南侣洌憔褪菤⒘伺乙驳貌坏较??!?p> 蕓娘眼睛轉(zhuǎn)了轉(zhuǎn),提議道:“不如您給奴家?guī)滋鞎r間,奴家替您找找?”
“有人親眼見到他進了翠玉閣,再未出去過,蕓娘問心無愧的話,不妨讓本世子帶人搜一搜?!?p> “呵呵,世子爺別開玩笑,奴家的店里存了不少貴客的物件兒,弄壞了奴家?guī)讞l命也賠不起?!?p> “蕓娘這是不否認衛(wèi)七爺在你的店里。”謝長恭笑意加深。
“…”蕓娘險些破功,居然挖坑!
“衛(wèi)七爺不在奴家店中?!?p> “蕓娘的翠玉閣是二十年前開起來的吧?!?p> “嗯?”謝長恭突然變了話題,蕓娘內(nèi)心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