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官道上平穩(wěn)行駛的馬車中,一個清亮的男聲頻頻傳出,聲音好聽是好聽,就是十分的……聒噪。
“師傅,你瞧瞧那邊。”
“師傅,你瞧瞧這邊?!?p> “師傅……”藍英這句師傅每多叫一次,仿佛就又順口了許多,可薛染額頭上就又多了一條青筋,十分無奈。
此刻,薛染正木著一張臉,用手拄著腦袋縮在馬車一角,安靜的坐著,馬車里焚著安神的清香,她幾乎就要坐著睡著了,當然,如果沒有藍英在旁邊不停說話的話。
原本的安排是,薛染同烏吉達洛坐這輛馬車,凌尋在后面的馬車上,藍英隨著穆托等北漠使節(jié)團的人騎馬,可這人偏偏就要擠上來同乘,因著百里翯不在,確實也沒人能命令的動這位爺。
終于,薛染再也不能看在藍英長得俊俏的份上繼續(xù)忍耐了,“藍小相公,你叫我?guī)煾狄策@么許多天了,我總也不好白擔著這個名分,不如我教你個有用的吧?!?p> 藍英忽而閉嘴,警覺的看向薛染,“師傅當真?”雖然他心里預(yù)感,薛染定沒有憋著什么好主意。
薛染堅定的點了點頭,神色誠懇的不像樣子,惹得一旁靜靜坐著的烏吉達洛也來了興致,朝他們看去。
薛染拿出一根隨身帶著的銀針,正色道,“人在說謊時,往往會出現(xiàn)心跳加速,神情緊張的情況,我知道一個穴位,刺下去便是撒了謊也能面不改色心不跳。而且,莫要說是說謊,便是方才跑了二里地,也可平靜異常?!?p> 藍英聽她說完,警覺的心稍稍放下,還當真來了幾分興趣,“是哪一個穴位?”所謂打蛇打七寸,要拿捏住藍英,便要從他感興趣的東西上入手。
薛染也不多話,提起銀針便在自己的胳膊上刺了下去,然后對藍英說,“你來問詢,我說謊答復(fù)你?!?p> 藍英清了清嗓子,問道,“凌尋公子可是從不沾花惹草的清流人?”
烏吉達洛微微不解,藍英這個問題屬實奇怪,這個問題無論薛染說不說謊,他又如何能驗證,況且,以薛染對凌尋的……敬畏,也不敢隨意在背后編排這人。
哪知,薛染卻道,“是。”
藍英立刻摸了薛染的脈,果真面不改色心不跳。藍英有一點信服了。
“我再來問一個,你對我家主子,可是有傾慕之意?”藍英微微挑眉,手一直放在薛染的脈博上,沒有松開,他就是要捕捉那一瞬間的變化。
薛染聞言,霎時怔住,這個問題,不論她怎么回復(fù),總也不至于心情平淡如水,可事實卻是如此,她的脈搏確實沒有絲毫波瀾。
未等薛染回答,藍英只感覺手上吃痛彈開了握著薛染的手,而他那那修長的手指竟平白的多了兩道指痕。
烏吉達洛仍是一副溫文爾雅的模樣,狀似無意的理了理袖口,道,“藍英,這個問題不好?!甭曇羟逖?,卻帶著幾分威脅。
藍英,“……”
薛染微微一笑,心道是,這人該不會是在吃醋吧,心下正有些甜膩,忽的,一陣劇痛自指尖傳來,仿若有數(shù)十個炮仗在十根手指里面炸開一般,薛染暗道不好,微微皺眉,卻仍是沒有痛呼出聲。
薛染裝作無事,定定的看著烏吉達洛和藍英在那暗暗較勁,半晌才緩了過來。
“藍小相公,要不要學?!毖θ締柕馈?p> 藍英收回了瞪著烏吉達洛的目光,笑嘻嘻的道,“學學學。”
薛染滿意的點了點頭,又用手攏了攏額間的碎發(fā),不經(jīng)意的將方才因劇痛而沁出的細密汗珠擦去。又從袖口拿出一根銀針,十分認真的給藍英講了幾句,關(guān)于下針的位置,力道等等。
藍英躍躍欲試的接過銀針,本想用烏吉達洛練手,可看著那張仿佛人畜無害的面容,心下一陣寒意,硬是沒敢開口,于是,只好自己拿自己練手。
一針下去,藍英身形微動,正要說話,卻忽的暈厥過去,惹得烏吉達洛微微蹙眉,不知發(fā)生了何事。
好在這馬車空間足夠大,藍英這般突然躺倒也沒落在地上,而是靠著馬車窗穩(wěn)穩(wěn)的滑落在潔白柔軟的車墊之上,像是睡的很安然。
薛染笑道,“終于安靜了。”
烏吉達洛方才明白,薛染只是繞著彎子的給藍英下藥了,也根本沒有那么個神奇的穴位,只不過是薛染用了些手段裝出來的罷了。
“所以,凌兄當真喜歡沾花惹草嗎?”烏吉達洛苦笑道。
薛染誠懇的點了點頭,“被他看上的姑娘,就沒有能逃得過的,而且每每都是他膩煩了,跑回谷里躲清凈,卻又被谷里的姑娘上門討情債?!?p> 薛染回想起以前幫凌尋擋人時的場景,不禁一陣后怕。
烏吉達洛忽而有一種人真的不可貌相的感悟??伤{英又是如何探聽的道,屬實蹊蹺,夙翎谷向來低調(diào),消息也難打探的很。
其實,烏吉達洛屬實把事情想的復(fù)雜了,夙翎谷內(nèi)的事自然隱蔽,可出了夙翎谷,這人在外頭的事便也不難查了,況且這般風流韻事,自來就容易叫人茶余飯后討論,也難怪。
“這世上怕是也只有白清那么個不理塵世的會把我哥當成正人君子,唉?!毖θ鞠肫鸫饲鞍浊逋J真說的這些,一聲輕嘆,忽的又想起什么來。
“梧洛哥哥,我那次進宮,瞧見熔軒了,他同我說,好似在太子別院見到了白清?!?p> 烏吉達洛輕聲問道,“皇長孫殿下沒有看錯?”
薛染點頭,“好像白清還同那小奶娃娃說了一些話,那孩子聰慧,一定不會認錯的?!?p> 烏吉達洛瞬時陷入沉思,關(guān)于白清的傳聞他不是沒有聽說,只是這陣子關(guān)注重點都在薛染身上,便沒有多想,如今,忽的有了些想法,“阿染,可否將你那日面圣的經(jīng)過詳細的說與我聽?!?p> 薛染自然是一口答應(yīng)。
聽得薛染將那日細節(jié)全然描述一番,烏吉達洛神色微變,久久才重新展露笑顏,只是那笑多了幾分冷漠和自嘲,道,“是我太不仔細了,竟這般忽視了那人?!?p> 薛染好奇,“哪個人?”
烏吉達洛道,“辰國太子,百里鴻?!?p> 雖則那日,百里鴻從頭至尾都沒有露面,但是薛染被百里熔軒攔住時,出來解圍催促的人是鄧春,而那日百里鴻明明就不在金殿之內(nèi),他的內(nèi)侍又為何會突然出現(xiàn),即便是百里熔軒在場,也說不通。
鄧春并未在隨百里熔軒出行之列,便說明他只是為了去請薛染才出現(xiàn)的。
百里鴻可能也不會想到,自己習慣差遣鄧春的這個理所當然的舉動,卻最終叫烏吉達洛看穿了他。
“百里鴻,其人城府……很深。”烏吉達洛淡淡的道。
薛染略略撇嘴,不知烏吉達洛所說何意。只關(guān)心另一個人,“那白清在他那里會否有危險。”
烏吉達洛道,“不會,百里鴻要的東西,若白清死在他手上就不美了,他或許也不屑于這樣要?!?p> 薛染越發(fā)糊涂了,烏吉達洛卻笑著看她,“不過這些,與阿染都無甚關(guān)系,你也無需太過擔心白清?!狈炊窃摀陌倮锫G才是。
不過這句,烏吉達洛沒有說出口。百里翯是誰的人在為誰做事,烏吉達洛早也明白。不過,如今想來,他怕只是那人制衡百里虒的一枚重要棋子罷了,若那人有朝一日……
烏吉達洛還在沉思中,只感覺自己握著的手忽的攥緊,薛染面露痛苦神色,烏吉達洛立時緊張起來,忙道,“可是那毒發(fā)作了?!?p> 薛染弱弱的點了點頭。
沒曾想,巫王給的藥竟也只能撐這些天,烏吉達洛不知如何是好,輕聲詢問,“阿染,如何才能讓你舒服一些?”
薛染勉強的露出一個笑容,“打暈我。”
烏吉達洛自然知道薛染只是在說笑,但也沒那個心思去迎合她,一顆心忽的懸了起來。薛染卻還是笑著的,只說,“還能忍耐,路程快些便無礙?!?p> 下一刻,這人便真的仿佛被打暈了一般,依著烏吉達洛沉沉睡去。
薛染的一句玩笑,烏吉達洛竟覺得是當前最好的辦法,只是他才舍不得打暈她,不過是在她的昏睡穴輕輕的戳了一下,可這種法子最多只能讓薛染睡個把時辰。還得要盡快趕到朝圣山才行。
“傳令,加快步伐?!?p> 此刻,皇城中發(fā)生的事,正驗證著烏吉達洛的猜想。
陶皇后多日來,一直侍奉在百里饌身邊,勞累多番,加之百里濟忽然暴斃,痛失愛子的打擊過大,終于也是病倒了。
百里鴻仁孝之心,既要監(jiān)國處理政務(wù),又要侍候在雙親身側(cè),分身乏術(shù),眾位候在奉安殿的股肱大臣看在眼里,具是老淚眾橫,為能擁有這樣一位賢德儲君而老懷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