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年背對著門倒在地上，身旁散落著各式書折。周書禾俯身將其一一拾起整齊地疊在一旁的桌上，而后走向江年。地上的江年似乎是睡著了，周書禾提了提裙子跪坐下來，好離他近一些。周書禾仔細端詳著江年的臉，書上說他死時才二十歲，多年輕吶。江衍今年也是二十歲，果然是一家人，江年的側(cè)臉和眉眼與江衍有些神似，都是瘦削硬朗的骨相，黑而濃的眉毛，眉宇間有著說不明的愁緒和正氣。江年的愁大概是國事家事天下事；那江衍呢，是因為這詛咒般的家世嗎？
周書禾正想著，突然被兩只大手牢牢地抱住，她的臉撞上厚實而冰涼的胸膛。
“頤秀，你終于回來了，我等了你一晚上。你不要怪我，我是為了你的安全才把你先藏起來的?！苯瓴恢裁磿r候醒了，果然將周書禾當成了皇后。
周書禾伸了伸手想要推開他，但是又覺得于理不合，便輕輕拍了拍他的背說：“是的我回來了，我知道的。所以你看，我平平安安地回來了?！敝軙谈杏X江年的手上力度更重了些，幾乎要使她窒息了，好在江年很快便放開了，癡癡地看了看她說：“這身衣服之前沒見你穿過?！敝軙痰皖^看了看說：“哦這個……這個是為了掩人耳目，路上和一個姑娘買的?！?p> 江年拉著她一起站了起來，又仔細看了看說：“好看。讓我想起我們在宮外的日子?！倍笸蝗宦淠卣f：“我知道你一直喜歡自由的生活，我也很喜歡。那時我還不是皇上，沒有那么多宮規(guī)禁令，也沒有那么多一整夜也批不完的奏章。我可以帶著你去山野叢林間騎馬打獵，采花釀酒，游湖戲水；去鬧市中吃各式各樣的食物；還可以去異地他鄉(xiāng)聽千奇百怪的故事……可是，可是父皇說我必須成為皇上，母后也說要我勇?lián)煜?，我做不好。頤秀，我做不好。我不想當皇上，我配不上皇上的頭銜，我辜負了母后的期望，也沒有履行對你的承諾。我什么都沒有做好。我什么都做不好。我不想做皇上！我不想！”江年越說越激動，開始不斷地胡亂揮舞著自己的手抓著頭和衣服。
周書禾趕緊上前抓住他的手說：“我知道你不想做皇上，但是你已經(jīng)做得很好了。你是最善良仁慈的皇上，你不愿看百姓受苦，不斷減免賦稅，打擊貪官污吏，選用賢才智士，認真謹慎地做每一個決策，你將天下放在了心中，是真正的好皇帝。”
江年聽周書禾說完，雖然停止了抖動，但還是自我懷疑地繼續(xù)問道：“那為什么棱川會大旱？為什么民間說“皇帝不仁”？為什么會有兵變叛亂？”
周書禾放開他的手，幫他整理了一下頭發(fā)和衣服，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因為皇上不是萬能的。皇上不能左右天氣，不能左右四季，也不能左右別人對權(quán)力的追逐。天行有常，旱災或是洪災都不是一個人所能控制的，我們能做的只有積極做好災后救濟和吸取經(jīng)驗教訓，做好防范措施，這些你都有在做。而所謂的‘皇帝不仁’不過是野心家對付你的攻心手段，想要以此來掩蓋他們奪權(quán)的真正目的。你已經(jīng)做了你所能做的一切。”
江年怔怔地看著周書禾，好像不認識她一般。周書禾心里有些害怕，在皇權(quán)神授的時代說掌權(quán)者并非萬能算不算挑戰(zhàn)皇權(quán)？但江年確實冷靜了下來，他失魂落魄般重新坐回地上，不斷喃喃自語，周書禾聽不清他在說什么，只好陪著他繼續(xù)坐了回去。正琢磨著該說什么時，江年突然將身子側(cè)了一下倒下來，枕在了她的腿上。
周書禾有些僵住，但對江年的心疼讓她很快調(diào)整了過來。他甚至沒有自稱為朕，想必十分厭惡這個身份帶給他的束縛吧。她用手輕輕地撥開他臉上的發(fā)絲，將它們攏在耳后。江年小聲地說：“如果我千方百計也治理不好國家怎么辦？”周書禾笑了笑說：“沒關(guān)系的，如果我們拼盡全力也沒辦法做好，那我們就讓能做好的人來想辦法，世上人這么多，總會有人能做好的。而且事在人為，只要所有人都心系一處并為之而付出，沒有什么是做不到的?！?p> “那如果我不再是皇帝呢？”江年又問道。
“那不是更好么？你喜歡自由，想在山野叢林間不受拘束的奔跑，想去世上的各個角落，想看更多的景色，想聽更多的故事，這些，你都可以再次擁有了。當然，如果你實在放不下天下，那我們就繼續(xù)為人民做事，做力所能及的事?！敝軙逃芍缘叵Ｍ苋绱恕?p> “那頤秀你會陪著我嗎？”江年看著周書禾的眼睛溫柔地繼續(xù)發(fā)問。
周書禾也看著他的眼睛說：“會的，會一直陪著你的。不止是頤秀，還有安札，還有何臨，還有很多你在意的在意你的人，即便可能會短暫地分開，但是一定會在某個地方等到你?！敝軙逃行╇y過，她不知道這算不算一種欺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