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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葉:刀織命數(shù)

第二章 刀織命數(shù)

蒲葉:刀織命數(shù) 上段i 3467 2022-09-25 10:27:07

  “吁!——”

  無頂?shù)纳誊嚱?jīng)過一陣猛烈晃動,在馬的長嘶中停下。

  蒲葉從大小什物中探出頭來,盯著面前馭馬的男人。對方穿著布衣,扮成一副商人模樣。相較她而言,他的身形已然十分高大。

  “你是誰?”她問。

  “蒲將軍的手下?!?p>  “尊姓大……”

  “不必客氣?!?p>  “呃,你叫什么名字?……啊,謝謝你?!?p>  “伍起。不用記了,我們很快就會分別的。”

  男人從駕車的位置下來,走到車輿旁邊。

  “為什么?”蒲葉又疑惑道。

  “你剛剛丟了多少東西?只有一把刀?”他反問她。

  “還有一枚金幣……”

  “那是前朝皇帝賞給你先人的,后來留到了蒲將軍手里。至于那‘柴中刀’,是將軍成名之前的武器,”伍起說,“先前沒人注意到你,是因?yàn)榇蠹叶颊J(rèn)為將軍所養(yǎng)是男孩?,F(xiàn)在你可要揚(yáng)名立萬了,通緝令上的小家伙。”

  “呃……那我們快逃?!?p>  “怎么逃?”

  “駕車呀。”她歪頭道。

  “小姐,”他笑了,“輪子在樹上呢?!?p>  原來適才車一顛簸,是馬奔過快,無意間掠過一石。輪石相撞,木折軸斷,馬車已不能再行進(jìn)。

  環(huán)顧四下,兩人正在一山山腰處,雪較之前已薄了很多。伍起示意蒲葉下車,隨后將車上雜物盡數(shù)丟棄,只拾起一口銅缸,高舉過頭,一擊將車輿砸裂開來。一把嵌在木中的新的直刀露出。

  他將刀帶鞘一同遞給她,隨后解開馬身上的繩子。馬很機(jī)敏地跟隨二人去。

  往山下走少許距離,出現(xiàn)一片竹林。

  “讓我見識一下你的刀?!蔽槠鹬钢褡诱f。

  “嗯?!?p>  蒲葉如她的語氣一樣,輕輕地?cái)[開架勢,忽而站定,仿佛扎根入土。揮斬,痕出,竹斷。

  至觸地的竹葉叢沙沙作響前,她的手臂極穩(wěn)。然而最后一刻,刀身卻不由自主地顫動起來。

  有什么東西捏著她的心,給全身帶來寒意。

  “活……”她自言自語道。

  然而她并不知道自己在躲避什么,未知是碾殺一切信念的巨石輪。

  她先前殺了人。

  “這種境界……”他按住她的肩頭,“不要害怕,你很強(qiáng),比大部分人都強(qiáng)。你的鋒刃是從磨礪中煉出的,可要學(xué)聰明點(diǎn),好好利用它。至于有誰敢找你的麻煩,他們會丟了命?!?p>  “可是為什么要逃呢?……為什么要用性命……我……”

  伍起思忖一陣,答道:

  “人們是會聚在一起的,一旦那樣,凡間最優(yōu)秀的劍客也無法將其擊潰。你要審時(shí)度勢,然后變得更強(qiáng),強(qiáng)到可以改變現(xiàn)在有些荒唐的世界——去尋找殺伐之外的東西。……多的我也不明白,但是,恐怕只有你能做到了。”

  “……我也不太懂?!?p>  “那就先活下去,好嗎?”

  蒲葉閉目良久,終于點(diǎn)頭。

  他蹲下,拾起一根斷竹,刀鋒過處十分尖利。再度起身時(shí)候,瞥見竹林中有一塊巨石。不知何人題詩云:

  “蒲荻流水別曲塵,孤鶴枝頭老調(diào)翻。

  氏名不改流離處,劍技帶霜曾試關(guān)。

  歸心欲向銀河問,平路料得滄???。

  一朝天意降凡土,狂風(fēng)吹動九州山。”

  未等細(xì)看,他忽然聽見風(fēng)吹草動聲,握緊了手中竹槍。

  “簌簌——”。

  與這聲音幾乎同時(shí),他把竹槍一橫,三枚銳物正好被擋下。

  “是金錢鏢。你們這些人……”

  數(shù)名蒙面客從竹林深處竄出,或持劍,或持開山斧。他一看便知,那些都是曾經(jīng)走投無路的游俠,想是得到了某些收買。

  “追蹤我們的捕客來了?!彼寐詭蛑o的口氣說。

  蒲葉亦舉劍與之對峙,卻被上前一步的伍起攔在身后。

  “去躲在那石頭后面,你不能受風(fēng)險(xiǎn)。”

  “哼?!?p>  敵手先行逼近,欲將他包圍,卻被他一個橫掃逼退。他不退反進(jìn),趁勢朝步伐最亂的一個直沖過去,一槍做掉,腳步不停,如撕裂布帛般將對方陣型打散。他用腳蹬開被干掉的那人,回身再一掃槍,尖頭從游俠們脖頸前掃過,逼得他們向后栽去,距離又被拉開。

  眾兇迅速調(diào)整姿態(tài),再次繞著他尋找破綻,人影在竹中晃動。

  劍劈過來,他的竹槍斷成兩截,只得兩手各執(zhí)一半,繼續(xù)搏斗著。

  蒲葉看得手心有些冒汗,試圖上前,卻被他眼神示意,退后別動。

  待到將眾兇盡數(shù)解決,他慢悠悠挪到她面前,在蹲下的同時(shí)將兩截竹棍插進(jìn)土里。

  隨后他站起。

  “骙瞿,”他喚馬來,“帶小姐走!”

  “怎么?……”蒲葉抬頭看他。

  一陣偃竹的嘩嘩響聲傳來,兩人看向方才戰(zhàn)斗處,倒下的蒙面人竟接連復(fù)蘇站起。

  伍起重重皺眉,仍擋上前去,不料那群兇徒一改頹勢,某個提了兵器,比箭還快地沖過來,

  “呼——”

  一陣風(fēng)掀過。

  安靜了。

  不論是簌簌響著的竹葉,還是刀鋒相碰的激流撞石,或是那回旋于山間的余響,都杳然遠(yuǎn)去了。

  本該朝著伍起去的、致命的一擊,被閃身過來的蒲葉穩(wěn)穩(wěn)接下。

  “!”

  在她眼中,對方身上同樣盡是那般玄赤火焰。但明顯可感的是,這次比上次燒的更加濃重。

  透過劍,她無法讀到任何東西,不論是招數(shù)、陰謀,還是情感,一切宛如大漠荒原。

  她恍恍然明白,面前這具身體已經(jīng)死去。

  “當(dāng)心!”伍起叫喊道。

  其他兇徒也以同樣快的速度沖來。

  “……‘影嚙之契’么。”蒲葉不自主地念念有詞,好像有什么東西在她想法中蘇醒——附了她的身。隨后,她甩開面前同她接劍的這人,閃身,連斬?cái)?shù)刀。在旁人眼中,似閃電落重天般,刀徑所至,復(fù)生的兇逆皆灰飛煙滅。她留下的幻影恍若起舞。

  “大呂刀法……是不錯……咳……欸???”

  等她回過神來,剛才在心中萌生的一些事物已無影無蹤,唯用過刀的體感有所殘余。

  更驚訝的人是伍起:

  “你剛剛念了……欸,我記得你以前在將軍營里,言及類似‘家里刀術(shù)的名字好怪,我才不要學(xué)’的話……”

  “我的確這么覺得……”

  “不,重要的是,你剛剛……營中卜筮的結(jié)果是對的!你是‘千歲真天子’?!?p>  “我……”

  “快,記得什么事情沒有?十五年前,百年前,千年前?被將軍撿到前,你在哪里?”

  “不記得……”她說著,忽而加快了語速,“那些到底是什么?明明那些人已經(jīng)死了……”

  他嘆了口氣:“事已至此了。聽好,所有人的影子里都有煞氣?!?p>  “?。俊?p>  “妄國公萬荊,你應(yīng)該知道,是蒲將軍的君上。他上岱宗封了惡禪——以他的為人,并不能得到天的認(rèn)可,神不愿為他革命與授命。上不能求神,他轉(zhuǎn)而求向魑魅魍魎,蒲將軍便是因全力勸諫此事同他交惡。總之,就在他登上祭壇的一瞬——天空陰云密布,雷電交加,下了七七四十九場大雨。從此,有什么東西便蔓延開了?!?p>  “那是?”蒲葉對那傾盆暴雨隱約有些印象。

  “人們似乎變得更加易怒、易躁、易怨;并且就在最近,所有人都變得無法死去——本應(yīng)離世的人,身體會被惡占據(jù),那種東西不可被殺死,萬荊也只能將它們囚禁起來。雖然此地受波及不大,但我預(yù)感,一場人禍不可避免。至于剛才……我第一次見到復(fù)生的人被徹底消滅。你剛剛所做的事,證明你暗懷某種力量,能夠去平定這一切。

  “傳說中,天將降大任于斯人,落下真天子,成為那邪祟的宿敵。卜辭說,你的軀殼里有著真天子的氣,真正的你已經(jīng)活過一千歲了。真正得到天認(rèn)可的人,其氣是一脈相承的?!f荊在追殺你,或許他還沒發(fā)現(xiàn)此事,僅僅是為懲罰蒲將軍而抓你去。但你有更重要的命運(yùn),你要活下去。”

  “我要回去。”

  蒲葉擲下這句話,緊緊閉上眼,出逃那天的景象化作流動的臟色,盤旋著污染她。扭曲的銀色,天的墨色,風(fēng)里的水色,飄飛的緋色。是刀叢劍樹,槍戟的囚籠,沉重的步履。她知道,她的親朋已然淪喪其間。

  “不可?!?p>  “我要回去?!?p>  “不行??v你有那般武藝,如此自恃,回去也必定滅亡。那邊比你想象的危險(xiǎn)得多?!。阍谙胨麄??”

  她沒有作聲。

  “是他們送你出來,若你回去,所有人的氣力都將白費(fèi)??炫馨伞∥也荒芘銖摹!?p>  天上的云流移,陰影籠蓋兩人又離開。

  “你的臂膀……”

  “黑血,被毒劍劃傷了。我以前也當(dāng)游俠的時(shí)候,見過,封喉毒?!?p>  “啊!”蒲葉捂住嘴,“一定有辦法,你不是說……”

  她眼中,傾落葉間的陽光已然小巧模糊地折躍。

  “我是真天子,我可以救你……我還能回去救別人……”

  “那你救一個吧?!?p>  “我……”她卯勁,身體卻毫無回應(yīng),“怎么做到的,告訴我……”

  “我怎么會知道呢。我只能說,或許時(shí)機(jī)還未到,”伍起無力地笑笑,“我說過,我們很快就會分別,因?yàn)槲覐臎]想過活著回去。將軍囑托的事,我已經(jīng)完成了?!?p>  “……”

  “季節(jié)正好起來,再往南方走,也沒這么冷了。拆一些你衣服里的柴草給我吧,趁我還能動,我把它們埋了。那些都是受過你父親恩惠的百姓送來的?!?p>  “……”

  蒲葉不語。她知自己已永遠(yuǎn)離開親人,現(xiàn)在心頭又多了一層重壓。

  “你會馬術(shù)吧?——骙瞿!”

  “……”

  她見那馬,用深邃的眸子看了看舊主,俯下頭,朝她而來。

  “走,往南邊去,”他還是慢慢俯下身軀,“去!別管這里了,你要活下去。不用找誰,先活下去。有些東西不是光憑刀劍就能論清,你的刀要用來斬鬼,你的命運(yùn)應(yīng)該在復(fù)仇之上?!?p>  “……”

  “走!想看我站起來對你動武嗎?”

  他的手臂已經(jīng)挪向地上散落的武器,頹然的身軀似乎下一秒就要起身屠戮。

  但是他沒有。

  “……”

  蒲葉終是沒有再說話。

  夕陽之下,快馬馳騁著,鬃毛描摹出金色的輪廓。馬蹄順著西山前進(jìn)的方向前進(jìn),女孩伏在馬身上,攥韁繩的手緊得發(fā)白。

  云層底部的亮色緩緩?fù)嗜?,墨色漸漸渲開。朝日暫且未到,沒能再度工筆那天穹的金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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