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未曾進食,已讓安歌虛弱到極限,起初清醒時,她經(jīng)常被空蕩蕩肚子咕嚕嚕的叫聲擾得心煩,總想著睡著了事。后來,她便真的開始整日昏昏欲睡起來,醒來的時候,就喜歡捏點著自己愈漸腫脹的手指,不時放在嘴里咬一咬,順便戲謔自己一番,“若這十個手指能割片肉下來,煮煮吃就好啦!”常引得被她連累一同受苦挨餓的次翼咋舌不已。
這一夜,她恍惚夢見崇訓被漢軍放了回來,還給她與次翼帶了一桌子像模像樣的飯菜,要知這閉塞的河中城如今想找些像樣的吃食已不容易,何談這一桌子大魚大肉的饕餮盛宴呢。
安歌知道自己身處夢境,私心想著,既然在現(xiàn)實中只能對著自己胖乎乎的手指望梅止渴,到不如在夢里敞開全身力氣大吃大喝,說不定,夢里吃飽了,自己真覺得不餓了。
她和次翼不顧形象地掰著烤雞、就著湯餅囫圇地吃著,期間好多次被噎住的感覺逼真至極,接過崇訓笑嘻嘻遞來的水一股腦下肚之后,又是一片風卷殘云。
崇訓則在旁邊一個勁規(guī)勸,“少吃些,這樣對身子不好?!?p> 等她躺在床榻,敲著二郎腿,拍著自己圓鼓鼓的肚皮,打著飽嗝,滿臉幸福和滿足,“你回來得真及時,若是再晚些,我們真要餓死在這兒了。”
崇訓滿臉疼惜,自感愧疚不已,“是我無能,不能全身而退。不過此戰(zhàn),亦是收獲滿滿。”
安歌不解,忽閃著大眼睛,“此話何意?”
崇訓咧開嘴角笑著,瞬即拉起安歌的手,將她從床上一把拽起,“你剛吃這么多便躺下不好,來!給你看看被俘這幾日我為你精心準備的禮物!”
“呷?”安歌一頭霧水任憑崇訓領著,腳步虛浮地出了門,沒想到,右腳剛邁出門檻,左腳就像是被釘在地上,驚得她一動不動。
只見甘棠院那并不寬敞的小院內(nèi),已被木藤搭建的精致回廊填得滿滿當當,從外頭看,似是迷宮一般,一副副卷軸依次懸掛在里面,更絕妙的是,吊起卷軸的竹棱都被折成向前向后兩個方向,向后延伸的藤枝上懸掛著一個個圓瓜大小的燈籠,泛黃柔美的燈光透灑在前方的畫卷上,仿若令畫中之物頓時靈動活現(xiàn)起來,更添幾番夢境朦朧的意味。
被靜夜中這份突如其來的濃情燈火環(huán)繞,安歌瞬間恢復成世間最普通的女子,嘴角一直高高翹著,不肯落下。
崇訓則攬過她的腰,帶著她走入自己一手締造的如夢如幻的世界。
第一幅畫卷描繪著一位身著華服的嬌俏女子跪地祈禱——她面呈江水,仰望蒼穹,滿頭瀑黑長發(fā)遮不住她難以抑制的英氣勃發(fā),座座巍峨群山比不過她堅毅決絕的背影,她并非絕代佳人,卻有一種力量,令人不愿挪開目光。
第二幅卷軸上則是她鳳冠霞帔、正襟危坐的模樣,火紅的鳳冠與跳動的燭火,難掩其心底的落寞,低垂的琳瑯面遮似乎伶仃作響,新娘雙手緊握的紅色鴛鴦劍鞘,恰到好處地隱藏在一片喜氣祥和之中,直令原本花團錦簇的洞房肅殺暗藏。
第三幅卷軸中,一位女扮男裝的麗人在亭中迎風而立,她望著綿延到遠方的土石之路,全身充滿斗志昂揚,棗紅色的頭巾應得她膚色勝雪,一舉一動皆是“不聞爺娘喚女聲,但聞燕山胡騎鳴啾啾”的真實寫照。
過了許久,安歌依舊震撼于這份感人至深的驚喜,她一邊激動地捂著嘴,一邊被崇訓溫柔地擁著肩,慢慢走過一幅幅畫卷,似乎也是慢慢走過他們一個個或悲或喜、或吵或鬧的回憶。
崇訓立在第三幅畫卷旁,無奈又寵溺地說著,“我當時在病中餓得不行,你也不讓我吃粥,趁你和子期爭吵時,我偷偷把甩在臉上的米湯舔了個干凈?!?p> “如今我也嘗到快要餓死的感覺,”安歌不禁捧腹大笑,“既如此,咱倆打平了?!?p> 崇訓一怔,口中喃喃地說,“是啊,再不虧欠了……”
安歌的精神全被這些琳瑯滿目的畫卷吸引,也沒顧得上聽到崇訓自說自話,自己更像個不經(jīng)世事的小女孩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喂!我跟你第一次學畫之時,臉色有這么臭么?”
她恨不得把臉貼在紙面上看個清楚,“還有咱倆歸省后上山,我的臉哪里有這么紅,都快似大唐侍女圖滿臉都是胭脂啦?!?p> “喏喏,還有這個,我沒想到睡夢中的自己還蠻好看的……”安歌對著一張自己身著淺色褻衣,平靜躺在榻上小憩的畫卷怎么看也看不夠,“看來我以后得學著安靜一些,做個君子好逑的窈窕淑女,就是比聒噪的時候更好看。”
轉(zhuǎn)過彎再往后略走些,她整個人忽然安靜下來,因為后續(xù)的畫卷中,都是她未曾見過的自己——有她身穿青色外衣,嫻靜地倚在靠窗的貴妃椅上,用無盡幸福與期待的目光俯視著自己凸起的腹部;有她飛揚著蓬俏的額角,香汗淋漓地帶著幾個粉雕玉琢的小兒,在花叢中撲著飛舞的彩蝶;還有她穿著鐵衣霸氣如虹,靈活矯健地駕馭著戰(zhàn)馬躍動向前,滿眼皆是展不盡的壯志凌云,唯有眼角幾道清晰刻畫的皺紋,仿若令她穿越時光,看到十幾年后自己的真實模樣。
走到最后一幅畫卷之時,安歌突然情不自持地哽咽起來。
畫卷之上,盡數(shù)勾勒著永無止境的歲月靜好,一對白發(fā)蒼蒼的翁嫗相互扶持,背身站在雄峰之巔,于他們的眼底,望不盡普天之下的平靜安寧與繁華似錦,道不足“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情深不古。
安歌深深地吐了口氣,似乎跟隨崇訓的生花妙筆,預演了一遍全部的人生。
她略微平復著心緒,才發(fā)覺崇訓已然消失不見。
“崇訓!崇訓你在哪兒?”她加快了腳下的步伐,穿梭于畫廊迷宮中,苦苦找尋。
“安歌,我在這里?!?p> 原來,他早已默默停駐在現(xiàn)實與未來交匯的畫卷旁,深情凝望,不再上前。
望著他單薄的身體在這黑暗的夜中顯得虛無縹緲,好似下一瞬就要飛升成仙。安歌心頭只覺一陣不安,飛奔著撲到他的懷里。
“安歌,城外的漢軍不日便會對河中城發(fā)起總攻。”李崇訓舉棋不定,似乎猶豫好久才將真情據(jù)實相告,“這么寧靜的夜晚,恐怕城中的百姓再也見不到了。”
安歌躊躇半晌,也決意將自己計劃的原委全盤托出,“其實,我這次決意主動出擊,目的就是要盡快引來漢軍攻城。崇訓,你休怪我……”
她感到背后崇訓的手臂因此僵硬一下,索性橫下心,不再隱瞞,“如今城內(nèi)糧草瀕臨絕境,民眾哀鴻遍野,多少百姓會因為這場本與他們毫無關聯(lián)的反叛搭上自己的性命。所以,我決心要拯救他們,河中城易守難攻,漢軍直接攻打毫無絕對勝算,郭伯父通過筑寨的三建三毀,讓士兵們心里膺憤難填,我們設計主動出擊,殺他個措手不及,更讓他們怒發(fā)沖冠,接下來,便會是一鼓作氣,攻下河中城如順水推舟,指日可待?!?p> 說著,她便掙脫開崇訓的懷抱,徑直跪在地上,“崇訓,我說完了。你可以打我罵我,說我是叛徒,萬般皆是,我也不會還手。”
不曾想,李崇訓雙手捻起外衣的兩側(cè),后雙膝及地,朝安歌行了一個叩拜大禮。
“你這是做什么,快快起來!”
“謝謝你,替我完成了我想做而做不到的事?!背缬柺疽獍哺枳屗f下去,“你我夫妻一體,雖未曾有夫妻之實,卻心有靈犀。我說服不了父親放棄抵抗、繳械投降,便只能用自己的方式結(jié)束這場荒唐的戰(zhàn)事。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是我平生最怕見到的景象?!?p> 忽然,“噼啪”一聲從畫廊盡頭傳來,安歌警醒地伸出手臂,想要護住崇訓,可他卻毫不在意,“別擔心,這夜晚風大,怕是把燈籠吹落了?!?p> 他收起方才的滿面哀榮,故作輕松道,“這幾日在漢軍營中,我已見過郭伯父,也與他通過氣,等漢軍攻進城的那一日,我們就在他的掩護下逃走,再也不回來了,可好?”
“講真?”安歌不可置信的望著他,“可是,你的母親怎么辦?”
崇訓面如湖水般平靜,“父親雖待她不好,但她對自己的夫君自是情深意篤,已決意共赴生死,作為兒子,自是尊從母意。如今,我只想保你平安,便是我余生的最大期許?!?p> 兩人的手緊緊握住,唯有彼此閃爍在對方眼底,經(jīng)久不滅。
安歌如釋重負地笑著,“就像當日你我在黃河落霞下發(fā)的愿,駕葉扁舟,隱姓埋名,東登舒嘯,清流賦詩?!?p> 兩人相視而笑,崇訓自是篤定決絕,只愿再多看她幾眼,永遠記住她英姿颯爽的容顏。
當?shù)诙瞻哺璞怀缬柣鸺被鹆堑貑拘?,她才真正接受昨夜的一切美好與滿足,竟然絕非夢境。
“安歌,快換上士卒的衣服,漢軍已經(jīng)開始攻城,我們這便要逃了。”崇訓從衣櫥里拿出新婚當日所著的紅色褻衣讓安歌換上,“等你順利出了城,便把這黑色的李氏軍服剝掉,漢軍尚紅,見此他們就不會傷及你?!?p> “那你呢?”
崇訓溫潤一笑,拉著安歌的手掀開自己的一片衣角,里面同樣款式的紅色中衣若隱若現(xiàn),“我知你對那一日的初婚典儀不甚滿意,等日后一切安頓完畢,你定會再擁有一場完美的昏禮?!?p> 安歌接過次翼早已為她收拾好的行囊,拉起她的胳臂就要往外走,“次翼,刀劍無眼,一會兒定要跟緊我?!?p> 次翼聞此一頓,慢慢將手臂抽回,她朝安歌和崇訓禮貌一拜,似是心意澄定,“此去路上艱險,帶著奴婢,恐連累少夫人。奴婢還是留守在此,為少爺與少夫人念經(jīng)祝禱為好?!?p> 安歌怎忍心將對自己極其忠誠又貼心待己的次翼棄之不顧,便苦口勸說,“這次你必須聽我的,漢軍對河中城早已憋了無窮怒火,即使郭伯父軍紀言明,也保不齊局勢失控,你一個弱女子呆在這里,著實太危險!”
次翼朝崇訓靦腆一笑,已轉(zhuǎn)身走進屋內(nèi)落鎖,她隔著屋門說到,“少爺、少夫人快走吧,次翼雖只是一介女婢,卻也是有自己的主意,你們勿要在奴婢身上多費功夫而誤了最好的時機?!?p> 安歌眼眶微紅,卻也是無可奈何,“那好,等我逃出此地,就讓郭伯父派兵來營救于你。”
聽聞崇訓的輕聲催促,院內(nèi)平靜而坦然的佛經(jīng)誦念聲漸起,安歌眺望著這片甘棠苑內(nèi),見證時光荏苒、已有微小柔弱萌芽悄然而出的芙蓉花叢。
但愿這些芙蓉花的生命能夠繼續(xù)延綿,但愿它們能夠安然無恙地躲過戰(zhàn)火洗禮,芳香永駐。
但愿可得劫后余生,但愿可享長樂未央。
溪云初起日沉閣,山雨欲來風滿樓。
崇訓將安歌默默安插到固守護寧門的隊伍之中,又喚來一位小將,壓住聲音對他細細叮嚀,“張瓊,少夫人的安危便交給你,風起后,待時機成熟,你就做主打開城門,帶少夫人逃出城,交到城外漢軍接應之人手中,萬萬不得有失。”
說罷,他轉(zhuǎn)過身去,向安歌介紹到,“為不致父親懷疑,我先到闕樓上做做樣子,一會兒先由張瓊護你出城,城外有故人接應,我隨后就到?!?p> 那小將不茍言笑,說話簡明意賅,“為報得將軍微時提攜之恩,屬下必以命相待!”
那人身材雖不算拔尖的騰踔,卻顯得極為正氣凜然,兩片略厚的嘴唇讓人覺得踏實可靠。不知為何,他身上嚴肅干練的行事作風像極了次翼,更讓安歌的信任感油然而生。
她越看崇訓口中的張瓊越是面善,才幡然驚覺,“哦,這便是那日在城外捆了我倆的小哥吧?”
崇訓笑答,“那日,帶兵出城為漢軍獻酒的也是張瓊,我與他接觸雖不多,只覺其是可塑之才,以后,你可讓他投了符家軍,省得埋沒了這方人才?!?p> 他聽著城外邁著整齊劃一的步伐,逐漸逼近城下的漢軍已是號角齊鳴,臉色變得愈發(fā)蒼白,尤為戀戀不舍地握緊安歌的手,又朝她的掌心塞了一封信箋,“這是我備足的銀票,先交于你保管……蓬山此去,青鳥殷勤,滄海月明,藍田日暖。安歌,你注定是有福之人,此役,你定會勝利!”
安歌感到崇訓手指因緊張不斷顫抖,莞爾笑道,“應是此役,‘咱們’定會勝利。崇訓,我在城外等你,你不來,我不走!”
崇訓聽聞闕樓上的李守貞正派人尋找自己,心里一橫,索性頭也不回地快步朝登樓階梯跑去。
安歌不忍看他腳步虛浮的背影,連忙撇過頭凝視城門上一排排反射著金燦日光的浮樞釘,努力平復著激動心緒。
笳喧陣翼,雕弓宛轉(zhuǎn)。
磨刀霍霍,待戰(zhàn)城南。
“李守貞,自河東一聚已過兩載,未曾想你我曾并肩奮戰(zhàn)于后晉,共同效忠于大漢的情誼,最終會以割袍斷義的結(jié)局收場!”郭威紅袍加身,駕馬立于城下,朝城樓之上佇立觀望的李守貞喊話,他聲若洪鐘,威嚴赫赫,身后已是盡數(shù)列陣完畢、一望無際的漢軍,卯足士氣的他們此刻早已摩拳擦掌、捋臂揎拳,“本將不愿傷及無辜,若你可出城投降,我便上疏陛下赦爾罪行,總好過窮途末路,再連累你全族滿門抄斬、道盡涂殫?!?p> 李守貞冷漠一笑,灰白的須發(fā)隨風而動,反倒襯托出他身上油然而升的冥頑不化,“郭威,你不必假意惺惺、巧舌如簧,我李守貞注定天命加身!如今背水一戰(zhàn),不過是我李氏雄起的開始,等待不日本王入主中原,你休要后悔今日的挑釁與張狂!”
郭威對李守貞不知何處而來的自信頗感無奈不解,“你與我麾下兵力積蓄相差甚遠,若不是這大門緊閉,河中城內(nèi)不知有多少兵士、百姓想要爭先恐后地逃離爾手。若你仍盼著你的盟友長驅(qū)直下襄助于你,那我也要絕了你的幻想?!?p> 郭威從懷中掏出一方印璽,陽光照射之下,盡數(shù)透著羊脂玉特有的巧奪天工和晶瑩剔透,“永興趙思綰已被圍城數(shù)月,城內(nèi)彈盡糧絕,他殺人而食,取活人肝膽以酒吞之,行徑令人發(fā)指,而今已被我漢軍里應外合,伏兵擒之,這便是從他身上奪來你賜予他的印寶。另,鳳翔王景崇也已攜帶家眷逃亡后蜀,你苦苦支撐的大局,最終也逃不開被盟友拋棄的命運,當真應了你倒行逆施、反叛無常的因果報應!”
李崇訓見情勢已是一觸即發(fā),終不忍父親走上絕路,便跪地苦苦哀求,“父親,求求您投降罷!我們是不會有勝算的……”
李守貞聽聞郭威此言,已是怒氣滿盈,而自己寄予厚望的嫡子又在耳邊不斷長他人志氣、滅自家威風,他一怒之下,一腳將李崇訓踢倒在一旁。
隨即,他命多排弓箭手拉動弓弦,朝城下萬箭齊發(fā)。
郭威揚起利劍、一聲令下,電光火石間,拉鋸了一年之久的河中之圍終于迎來了決定它命運走向、摧枯拉朽的終極一戰(zhàn)。
攜帶硫磺的巨型石塊在攻城投石車超長木臂的揮舞下,一顆顆朝河中城守衛(wèi)士兵們的頭頂上呼嘯而過,所落之處,立刻陷入一片火海。
四起的火藥爆炸聲連成一片,城內(nèi)盡是婦孺老幼此起彼伏的驚慌尖叫和哭喊,被帶起的塵土砂礫一束束地彈落在人們的臉上和手上,安歌也被飛起的尖銳石子擦破了肉皮,臉頰掀起一道道細小淺紅的血印。
“城樓上的兄弟們在浴血拼殺,我們也不能坐以待斃,趁漢軍現(xiàn)在還未對西門發(fā)起攻勢,咱們偷偷溜出城,把那天殺的投石車砍它個稀爛!”張瓊振臂一呼,得到一眾城門守衛(wèi)的支持,“對!我們也不孬,咱們出去好好打他一仗!”
張瓊朝安歌投了個會意的眼神,又扒在城門的縫隙瞭望了城外的較為安全的攻擊范圍,隨后回頭朝眾人大喊,“兄弟們,我們這一去,可能不能回來,你們可害怕?”
“我們不怕!”
“死也要成為大英雄!”其中摻雜著一個正在變聲的稚氣兒郎,公鴨般的嗓音立刻引來了眾人側(cè)目。
張瓊知道此番出擊的后果,不忍讓這孩子命喪戰(zhàn)場,便板起臉頰,對他發(fā)號施令,“你這稚廝,我命你作為殿后,若見我們無法回城,你就迅速把城門關上,不能讓敵人攻進來,是否明白?”
那方瞇起眼睛笑嘻嘻的渾圓小臉立刻嚴肅起來,他端正比自己身體幾乎高出一倍的長矛,沙啞高亢地應答,“明白!”
“張瓊……我……”安歌望著這些舍身取義的河中兵將,再不敢抬頭,她不知自己一手導演的計策究竟是對是錯,甚至忽覺自己變成一個罪大惡極劊子手,將要把這些年輕的生命逼上絕路,生生掐斷了他們本應躍動綿長的鮮活脈動。
“少爺一會兒便會跟來,我先護送您出去?!睆埈傄姲哺柢P躇不絕,以為她擔心李崇訓的安危,只是死死攥住她的手腕,力量大得驚人。
他深吸口氣,仰頭疾呼,“開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