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fēng)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棲復(fù)驚。
幾只鴉鵲掠過,黑影映現(xiàn)窗欞,像極了人們腦海中的魑魅幽孽。
李業(yè)想到方才李太后顧忌之事,不禁面露難色,“陛下,太后所言……”
見皇帝饒有興味地望著自己,便生生將隱隱擔(dān)憂吞咽下肚。
早已端坐正位的劉承祐甩起寬大的垂胡袖,那氣勢極像曾經(jīng)在大殿上耀武揚威的蘇逢吉之翻版,“軍國大事,深閨婦人又懂何哉!”
從杜重威開始,到如今三大輔政托孤之臣人頭落地,他開始暗暗將自己比肩西漢宣帝,同樣的年少沉浮命途多舛,同樣的隱忍多年蓄勢待發(fā),同樣的平亂集權(quán),勢必終將同樣歸于問鼎天下!
羽翼豐滿,一切癡想做“霍光”的權(quán)臣,皆要步了他滿族滅門的后塵。連那權(quán)傾朝野的三人皆阻擋不了自己,太后更是妄想。
聰明遠識,制持萬機,方終可甚囂塵上,垂拱殿之變不過只是序曲而已。
“陛下,下一步我們該如何?”
“殺戒既然已開,想鳴金收兵也是不可能了?!?p> “可……臣看他一向也算忠誠老實,和他們?nèi)瞬槐M相同……”
“誒,今日朕得勝歸來、一雪前恥,別盡像婦人那般裹足不前?!眲⒊械v不置可否地打斷了李業(yè)的顧慮,只是從黃澄椅座之下掏出一鼎精致的金甕,邀李業(yè)上前來同加賞玩。
李業(yè)趕忙湊上前去,只見那甕上通體金黃,花紋錯綜羅列,唯有甕頂留有一個稍比手指粗細(xì)略窄的氣孔,其中便是皇帝自己豢養(yǎng)的活物。
劉承祐玩性大發(fā),偏要李業(yè)將其手指伸到甕口處。
他一走近就聽到從中發(fā)出剮蹭甕壁的“嘶嘶”聲響,感到那東西似乎極力想要破殼而出,便頓覺一陣?yán)浜狗鬟^,嚇得他連連擺手。
“若舅舅今日敢把手伸到甕口,朕日后便封你做宰相!”劉承祐歪著腦袋,壞笑著端詳。
“這……”李業(yè)知道再也無法推辭,只得閉上雙眼,秉起赴死一般的氣勢,小心翼翼地將食指伸到瓶口,突然,一陣又涼又粗糙的東西擦著指尖而過,嚇得他“哎呦”一聲脫口而出,跳起腳來急速閃到一旁,定睛一看,那血珠已從指間微微滲出,還有小小的嚙痕殘留其上。
李業(yè)一番滑稽舉動逗得劉承祐前仰后合,他順勢將甕蓋打開,里面的東西見頭頂再無遮蓋,興奮得想要努力爬出,垂直的瓶壁讓它舉步維艱,直到力氣突然大得驚人地一下將甕罐推倒,才得以讓外人得見那東西的廬山真面目。
一個拇指大小的三角型頭顱最先探出,極為扁長的嘴巴一張一馳,一雙滴溜溜的眼睛陰冷地轉(zhuǎn)個不停,似乎在尋覓打量著得以果腹的食物。
李業(yè)見此,不由得又退后一步,卻不小心碰上了劉承祐堵在他身后的胸膛,皇帝帶著詭秘與嘲笑的表情拂過,令他當(dāng)即覺得,劉承祐和這只小小的草蜥眼神竟是如此相像。
劉承祐攔住李業(yè)的退路,嘴里發(fā)出“波嘚兒波嘚兒”的聲響,那草蜥像是得到了主人的號令與召喚,吐著赤紅的芯子,緩慢地挪動著四肢,最后將頭對準(zhǔn)了臉色發(fā)白的李業(yè)。
它的四肢如彎弓蓄勢待發(fā),只待卯足了力氣便全力向李業(yè)飛去,尖厲的牙齒和猙獰的眼神皆朝其撲面而來,一瞬間李業(yè)已近乎魂飛魄散。
“哈哈哈哈,這孽障讓舅舅受驚了!”
李業(yè)放下?lián)踉诿媲暗拈L袖,見到自己毫發(fā)無傷,又看到劉承祐鎮(zhèn)定自若地舉著短劍,前一秒還在張牙舞爪的草蜥,如今已被利刃削去右側(cè)兩腿,在地上翻滾不止。
片刻,它艱難地匍匐著,就著僅剩的右側(cè)雙腳,尾巴拖著長長的血跡,歪歪斜斜地向那抹高大的明黃色慢慢爬去,似乎未曾就此放棄戰(zhàn)斗。
劉承祐像平時逗弄它一樣,待它漸漸朝自己逼近,又用匕首一下削去它右側(cè)前腳。
李業(yè)見那畜生的肢體凌亂的散在地上,再也沒有方才的凜凜威風(fēng),心里只覺一陣不忍直視,撇著嘴將眼神轉(zhuǎn)向別處。
“哎呦……”
卻未曾想,那草蜥此次絲毫沒有任何猶豫,一下子咬住李業(yè)的靴子,尾巴甩得噼啪亂響,似是在做著最后的垂死掙扎。
劉承祐的短劍順勢一挑,將它撥飛出去。“舅舅真是大意了,它即使只剩一只腳,也可以置人于死地。”
李業(yè)驚魂未定間,卻一下子明白皇帝此番大費周章用意為何。
他忍著疼痛,從劉承祐手里接過劍,走到茍延殘喘、血跡斑斑的草蜥面前,將它僅存的最后一條腿劈砍下來。
那東西痛苦地掙扎了幾下,終于不再動彈。
李業(yè)跪地雙手舉劍呈返,“微臣婦人之仁、眼界狹淺,陛下圣明,令微臣萬般敬仰、望塵莫及?!?p> “舅舅果然知朕懂朕?!眲⒊械v接過劍柄,又親切地將李業(yè)扶起,“畜生即使只剩一腿,仍舊會背水一戰(zhàn)、卷土重來,更莫提心思莫測的世人了。”
李業(yè)終于平定了心緒,理順了眼前這個皇帝的真實意圖,“既然如今四人僅剩壹,只有斬草除根,才能滅止先帝時威望甚重的舊勢殘力死灰復(fù)燃?!?p> 劉承祐卻顯憂心忡忡,欲言又止,“可他與那三人不同,如今領(lǐng)兵在外,又因多次平亂,被四方百姓冠以赫赫威名,舅舅你說,怎能讓他束手就擒?”
“臣以為,他身處宮外,聞宮中之變必定多有存疑,莫不如陛下加以施恩,仍予其信任,而后誘殺之,一切便可水到渠成?!崩顦I(yè)平素雖未曾真正上過戰(zhàn)場,內(nèi)心卻是新奇點子頻出,這也是劉承祐看中他的一個重要原因。
他思索片刻,一計已略上心頭,“陛下可下旨命其平定邊境契丹之?dāng)_,其由河中北上大名府,途中必經(jīng)三河龍?zhí)?,微臣可趁其不備,率兵于峽谷之中沿途伏擊,一切便可盡在陛下掌控之中?!?p> “那便按舅舅說得去做!”劉承祐臉上洋溢著歡喜雀躍,快速轉(zhuǎn)身坐到寶座之上,食指輕快地捋著嘴角剃減的兩撇整齊胡須,“事成之后,對外便說……唔,他勾結(jié)契丹、企圖謀反罷,百姓最喜歡聽這樣的解釋。對了,那人家眷此刻可皆滯留汴梁?”
“是,微臣數(shù)月前已按陛下吩咐,盡數(shù)剿滅分化其于京中布置之隱衛(wèi)勢力,徹底阻斷內(nèi)外聯(lián)絡(luò),只有一女子從中逃脫,不知去向。不過正是因這女子,才令微臣發(fā)現(xiàn)另一個真相。陛下可還記得,那人與楊邠之前假借一女子之手,便讓陛下被迫除去臣弟李濤之職,只因李濤向陛下稟明他們二人的不軌之心。而那位女子便是從微臣手中逃脫的一名隱衛(wèi)。如今,草蛇灰線終于浮出水面,臣弟李濤的冤屈也可盡數(shù)洗脫!”
“原來竟是這般,看來朕并沒有錯冤了他!”劉承祐黑冷的眸子凌厲一瞥,當(dāng)機立斷,“朕這便下詔命他北上,而你即刻前往龍?zhí)豆绕嚼U敵寇,兩日之后,朕便以此為由殺光他們?nèi)摇S诖吮阌袆诰司肆?!?p> “陛下圣明,微臣遵旨?!?p> 劉承祐嘴角劃過一絲冷笑,所謂帝王之術(shù),確實令人其樂無窮。
“姑姑,你快醒醒,起來陪我練劍!”
“姑姑,你何時變得如此慵懶,下巴都生出兩層啦!”
“姑姑,你若再不動彈,我可要下手嘍!”
安歌只覺耳邊一陣聒噪不堪,一幅少年的青澀嗓音像游魂一般圍著自己團團亂轉(zhuǎn),她皺了皺眉,卻根本睜不開眼睛,只覺全身無法動彈,像是被釘在軟綿綿的榻上,四肢就此脫離了意識的控制。
唉,又夢魘了。
她內(nèi)心不住感嘆,卻也無能為力。
安歌感覺到一只瘦長的手爬到自己臉頰之上,猛得捏住自己的鼻子,她下意識長大了嘴,拼命地用力呼吸,卻還是動不了一下。
她又急又羞,終于得感靈魂回竅,便一下睜開雙眼,彈起身來單手將眼前之人制服于身側(cè)。
那人錘著榻大笑不止,“看來宜哥不出此招,便逼不醒姑姑了!”
“宜哥?”安歌松開手,眼前清雋的少年終于得立起身,他朝自己親近而干凈地笑著,深得柴榮精髓的五官已漸漸長開,逐有一番風(fēng)光月霽的氣韻盤桓,“幾年未見,宜哥已長成翩翩公子,不再是為鳥羽擦胭抹脂的總角小兒了?!?p> “姑姑小肚雞腸,怎得只記得這件事?”宜哥嘟嘟囔囔鼓起嘴,將頭伸到安歌面前。
“嘻,我更記得你哭著喊著說要娶我家騅兒,”安歌捏著他未曾消退的嬰兒肥,不停地逗弄著他,“你如今已經(jīng)長大,打算何時前來提親???”
宜哥羞紅著臉,仍向孩童一般親昵地?fù)涞桨哺杓珙^。
隨后,只聽大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
“宜哥莫要叨擾姑姑?!睅啄晡匆?,劉氏因為柴榮又添一子一女,身子顯得愈發(fā)豐腴,唯有聲音還是那么溫柔細(xì)弱,猶如空谷幽蘭般清沁悅耳,安歌與劉氏雖然天各一方,可方一見面,卻未見一絲生疏,“符妹,多年未見,你清瘦許多,我們?nèi)覍δ愫苁堑肽?,一切方可安好??p> 她停頓片刻,終將心中所念所惦脫口而出,“公公與夫君是否也安好?”
安歌本想下地向劉氏行禮,卻被宜哥抱擁著無法動彈,“嫂子,我一切都好,渡了情劫,經(jīng)了磨難,又多了幾分對人生的感悟。我此番前來,正是受郭伯父與柴大哥之托,他們皆安好無恙?!?p> 說著,她才想到那個身上帶著的木匣與那句觸目驚心的“象形警示”,趕忙掀起被枕慌忙找尋,“我的匣子呢?那里面有他們要我交給你們的東西,嫂子,你們?nèi)缃窈芪kU……”
劉氏微笑著輕按住她的手忙腳亂,而后褪下自己手中的鐲子套在安歌纖弱的手腕之上。
安歌一眼望見清透的紅色瑪瑙外延上,一朵潔白的芙蓉花傲然綻放。
陽光灑在劉氏的臉上,她神色平和,淡如雛菊,“這是夫君刻的,花雖戴在我的身上,我知卻刻在他的心上,這本不該屬于我,如今是物歸原主的時候了。”
“嫂子,不是這樣……不是這樣的……”安歌內(nèi)心一下子不安起來,她不知該如何解釋,只是連連擺手,想要將鐲子脫下,卻發(fā)覺原本寬于手腕許多的鐲子似乎忽然間變小好多,她縮緊五指企圖褪下,它卻像整整齊齊地卡在手腕之上,再也不受安歌擺布。
“符妹,以后這個家便靠你了,夫君便拜托你了!”她的笑容除了希冀與囑托,真摯得再無其他。
劉氏招招手,宜哥便乖巧地跑回到母親身邊。
安歌噙著淚,仿佛又重新陷入了夢魘之中,喉嚨翻涌著,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兩人轉(zhuǎn)身之間,宜哥側(cè)過容顏,嘴角撇揚,似是情意無限而又不舍眷戀,“姑姑,我娶不了騅兒,便只能保佑她一生平安喜樂?!?p> “一切恩愛會,無常難得久,生世多畏懼,命危于晨露。”
劉氏與宜哥一同念著,聲音越來越遠,直至縹緲無邊。
下一瞬,山河變色,草木枯萎。
眨眼間,天崩地裂,萬物塌陷。
萬物消散,似置安歌一人于孤島之上。她緊握雕梁畫棟的床榻,如孤葉浮萍,尋不到嫂子,找不見宜哥,只有他們漸漸遠去的誦偈聲,余音繞梁,經(jīng)久未絕。
掙扎之間張開雙眼,只有步云天下的白色驄毛在眼前飛舞,踏在馬鐙上的左足一個打滑,安歌便幾乎從飛馳的馬上跌落,好在她騎功高乘,緊緊抓住韁繩,右腳勾住馬腹,回旋著復(fù)歸于原位。
心驚肉跳間,她勒住韁繩,止住前行的腳步,捂著胸口,只覺心臟突突地跳著,鼓著耳膜振振脹痛,令她難受得不發(fā)一言。
“昭華,你沒事吧?”隨后趕到她身邊的夏虞侯面露憂色,“剛才從背后看你便如跌跌撞撞地昏睡過去,既是這兩日都沒有休息好,不如歇歇腳再走吧!”
“不可!”淺夢中的驚懼景象始終縈繞在安歌眼前,她搖了搖頭,蒼白的嘴唇掀起幾道龜裂,“我怕遲了,真的來不及了?!?p> 她接過夏虞侯遞來的水袋,猛灌幾口水,手背抹了抹唇,便迎著初生的朝霞,重新踏上與命運賽跑的征程。
她的嘴里反復(fù)呢喃。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于愛者,無憂亦無怖。”
“嫂子,宜哥,你們一定要等我……”
都城汴梁,盛頹各半。樓閣崢嶸,墟塔夢華。
距安歌上次至此,已有兩年光景。
這日寒流將至,北風(fēng)呼嘯間,正向偌大都城的各角各處,吹散著一股離奇而古怪的味道。
安歌與夏虞侯對視一眼。
久在戰(zhàn)場廝殺的他們知曉,這是血腥與死亡凝結(jié)的氣味,只因冬日寒霜幽冷,尸身不會腐爛得如此迅速,緩慢揮發(fā)著的氣息,融合在凜冽刺骨的寒風(fēng)中,猶如披上一層隱身衣,被重疊著掩蓋不發(fā)。
只見城內(nèi)無數(shù)百姓朝一處競相奔走,一時間,剛踏入城內(nèi)的兩匹馬兒,便被眾人推搡著,身不由己地朝人群聚集之處簇?fù)矶ァ?p> 眾人雖說步履匆忙,卻是一言不發(fā),四平八正的大街上只聽聞草鞋摩擦的聲音,與其說那是一種慌亂的安靜,倒不如說是徹頭徹尾的壓抑來得更加貼切。
最后,眾人皆在一個大戶人家的門前立定,那里除去門前的一塊空地,幾乎已被城內(nèi)百姓包圍個水泄不通,安歌和夏虞侯被擠在重重疊疊的人層之外,好在他們騎在馬上,才能將遠處的景象一覽無余。
只見一隊皇家衛(wèi)兵將劍對準(zhǔn)好奇張望的百姓胸前,另一隊人馬來來回回穿梭于府內(nèi)府外之間。他們每兩人抬著生死未卜的身體,一具具凌亂地扔到原本裝載木料的大型工具馬車上。
那些人身上的血滴還未完全凝結(jié),血從濕透的衣服上滴落,積攢在車板上,又順著木板的縫隙墜落于地,似乎向世人訴說著自己的委屈與不甘。
原來,這里才是血腥氣味的中央,它雖無形無影,卻濃烈得讓許多未經(jīng)世事的男女老幼捂著口鼻,胃里止不住翻江倒海,嘔著嘔著,眼中也開始冒著淚花,卻連他們也不知,那些淚花里可有一絲對那些刀下亡魂的憐憫與嘆息,誰知,下一回,那些柄尖銳的刀刃是否終究會轉(zhuǎn)向自己?
府邸前的匾額已被戍士摘下,扔在地上任人踐踏,安歌因此也不曾得知這究竟是哪家所犯何事,竟然遭受如此滿門屠戮。
最后,兩名士兵各抱著兩個稚子小兒,毫不費力地扔到已盛滿尸首的屠車之上。一些前排的婦女見到如此慘狀,頓時不忍,止不住掩面默默哭泣。
為首的將領(lǐng)見人群中掀起微小騷動,即刻從腰間拔出利劍,“鐺”地一聲插在沙土之上,冬日刺眼的陽光反射在他的臉上,猶如長出一道刀疤,不僅未曾平添一絲暖意,卻更加令人升起一陣膽寒。
他惡狠狠地環(huán)視著投向自己憎惡、厭棄與恐懼眼神夾雜的民眾,語氣尖厲,頓時威懾全場,“自古以來,忠奸難辨,君主常以誠意待臣民,卻換來臣民之不忠者有半,企圖自立門戶、落草為王者絡(luò)繹不絕。我主圣德,寬嚴(yán)相濟,忠者,可蔭澤萬代,福祐萬年,叛者,必誅殺滿門,嬰孺無免!”
他命人推著幾輛屠車?yán)@場示眾,見眾人心有戚戚、再不敢言,嗓音又拔高幾分,“前有杜重威欺君叛國五馬分尸之警,今有郭威鼠狼變節(jié)滿門陪葬之禍,萬民當(dāng)以此為誡,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君民同心,大漢才勢必鼎盛興隆……”
無論他再如何吹噓,剩下的言辭再也沒有一字能鉆進安歌的耳朵。
她雙眼通紅,眼眸一動未動,死死盯住前方,腦海中唯盤旋著那句——“郭威鼠狼變節(jié)滿門陪葬”!
原來,這里……真的竟是她徹夜不眠、要拼死誓守的郭府!
而她需要守護的人,原來已早早化作毫無感知的軀殼,被肆意披上叛君的罪名,任人凌辱踐踏!
嫂子、宜哥、青哥、意哥……那里躺著的竟是你們嗎!
她眩暈得幾乎喘不上氣,想要憤恨地扒開人群,恨不得一下子沖到屠車面前,將尸首一個個翻開來看看,究竟可否能有一個具有生氣的人告訴自己到底發(fā)生何事,究竟這里是否可有惦念已久、本應(yīng)生機勃勃的摯友親眷!
夏虞侯反應(yīng)極快,慌亂地牽著自己和安歌的馬,朝人群之外匆忙擠去。
從旁的一條偏僻的街巷,安歌大慟,全身抖如篩糠。
“昭華,你聽我說!”他箍著安歌的肩,指節(jié)已按得發(fā)白,卻還是沒能讓她冷靜下來,“那狗皇帝,前幾日也是這般屠盡了輔政三臣的家眷,本以為他能有所顧忌,卻不想他下手如此狠辣決絕,我們真的已經(jīng)盡力了,昭華……”
此刻,圍在郭府門前的眾人也已在戍衛(wèi)驅(qū)趕下漸漸散去,只有一小隊人馬拉著載著尸身、僅覆幾張簡陋草席于其上的馬車,揚著飛沙塵土朝城外奔去。
“我不會倒下?!?p> 安歌艱難站立起身,煞白的臉色與通紅的雙眼交織,仿若剛從煉獄歸來。
她咬著牙,一字一句地說道。
“今日,我要大開殺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