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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生一夢

第五十二章 舞馬

符生一夢 迦藍颯 6716 2022-11-13 21:13:50

  炎日黃河之濱,午間已是一片熱氣蒸騰,圣上用過膳食,便見郭榮滿面肅穆地稟報覲見,李重進知曉定是關乎慕容彥超尸身辨認之事,此事自發(fā)生伊始便是蹊蹺萬分,為防止流言四起,郭威早早便對外宣稱慕容及全家已投井而亡,以翦滅北漢和后唐最后一絲卷土重來的非分之想,而私下仍舊命郭榮帶人徹查慕容最終去處。

  如今見郭榮神情有異,李重進便只得乖覺地退出帳外。

  “重進,重進!快來這邊!”

  “姐夫,”李重進循聲朝幾丈外的一方木桌走去,只見那木桌之上擺滿了透著鮮紅又泛著水光的飽滿瓜瓤,直教人垂涎欲滴。

  “我們在那慕容的老巢尋著了個冰窖,就著這冰瓜,著實美極了!你快來嘗嘗鮮!”

  “多謝姐夫,不過今日乃我故交忌日,為表紀念,不便進食。”李重進婉言謝絕,旋即反問道,“陛下不是命姐夫協(xié)助那吐谷渾老翁操練什么舞馬之事,怎得如今卻在這里偷閑?”

  “從早晨開始,我便依照那老頭指示,從城中運送了一批馬到大營,還得指揮將士們擂鼓奏樂,可是累了個半死,剛在這偷偷躲了會兒閑而已。不過我跟你說,那老頭還真是奇人,那些馬匹在他手下服服帖帖,又蹦又跳,絲毫不在話下,你晚上瞧了便知曉我所言不虛?!?p>  張永德讓重進朝外面擋著他的身子,自己又風卷殘云般地吞下幾塊西瓜,這才心滿意足地松了松腰帶,開始閑話起來,“對了,那慕容的尸身究竟找到?jīng)]有?我聽他們說,水井里的尸體撈上來都是惡心的巨人觀模樣,這樣悶熱的天,根本無法分辨,你說會不會他還逍遙法外呢?”

  李重進略顯無助地笑了笑,“我不知曉,這事陛下只交待給了郭榮一人?!?p>  “唉,如今榮哥兒可是陛下面前的紅人,如今兗城一役,又得了首當其沖的功績,咱們已是無法比擬?!睆堄赖驴粗钪剡M與世無爭的模樣,頓時壓低了聲音湊上前去,“你也該好好想想,你可是陛下唯一的子侄,那榮哥兒再能干,也不過是個沒有任何血緣關系的外人,有些事情該爭的還是得爭一爭?!?p>  “這么多快甜瓜都堵不住你的嘴?!崩钪剡M嗤笑著拿起塊瓜,便往張永德嘴里塞去,“姐夫想爭,那便去爭,別擾得我過清凈日子?!?p>  “嗨,你這孩子,我爭哪門子爭!”張永德撇著嘴,急的把瓜從口中一把奪下,“你姐姐費心給你挑了幾門好親事,王峻家的小女兒、范質家的內(nèi)侄女,還有馮道家的嫡孫女兒,背靠的都是朝廷一等一的肱骨重臣,若是咱和他們聯(lián)了姻,對你往后的日子將是多了泰山一般的助力!你倒好,竟全都給駁了回去,莫不是非要得那符家女將軍不成?”

  李重進聽見張永德這般絮叨言論,不禁翻了個白眼,便苦笑著想要轉身離開,不料被張永德一把拽住,“等等再走,幫我再擋一會兒,我再多吃兩口瓜,不知怎的,竟是渴得要命。”

  “子期哥哥!”

  話音未落,被安歌帶來軍營參加晚宴的騅兒,從老遠就滿心滿眼地看到李重進芝蘭玉樹般的挺拔身姿,什么都顧不得,唯有腳下生風般巔跑著投入其腰間,飛撲入懷,“許久未見,騅兒著實想念子期哥哥!”

  張永德見到此景,驚得將口中的瓜水都噴了出來,他定睛看了半天,一把揪住騅兒的耳朵,令其從重進懷中提溜出來,“你這不知體面的瓜娃子,大庭廣眾之下竟做出如此舉動,我們張家的臉都要被你丟光了!”

  騅兒這才抬眼看到躲在營帳后面的張永德,既驚又恐還痛得滿臉通紅一片,李重進見張永德下手頗重,便稍顯用力地用劍鞘將其撣到一旁,又將騅兒迅疾護到自己身后,“你這是做什么,她還是個孩子!”

  “你還知道她是個孩子!”張永德捂著胸口,氣不打一處來,又擔心地朝周身環(huán)視一圈,低聲呵斥,“李重進,甭管如何,這孩子如今已是張家的人,是你的甥女,我知道你一向不拘小節(jié),但別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來!”

  誰知那騅兒竟不要命般地探出身來,毫無懼色地反駁道,“張爹爹,我敬重您喚您一聲‘爹爹’,是感謝母親對我這幾年的養(yǎng)育教導之恩,是感謝您給予我這個孤兒一個棲身之所,我感念您,但并非意味著一切都要聽從于您。我要對子期哥哥好,這個信念已融入我的骨血,誰都沒有辦法改變!”

  “你……你這妮子,放蕩不羈,敗壞我張氏門庭,我張家沒有你這樣的子孫!”

  李重進見此劍拔弩張的聲勢,嘆了一口氣,只得連忙拉起兩方臂膀執(zhí)拗地聚攏在一起,“你們父女倆在這里吵些什么,騅兒只看到我,沒有看到‘張爹爹’,姐夫你便如此吃醋,若是以后嫁了女兒,不知要難過得怎樣天昏地暗?”他轉頭望著騅兒委屈噙淚的粉琢小臉,苦笑不已,“騅兒許久未見義父,父女倆本該好好說一說話,誰知一見面就挨得劈頭蓋臉地打罵。姐夫,你家的兩個男孩子,打打鬧鬧也就罷了,一個女孩子家,即使是親生,如此鞭笞教導,也是越矩了?!?p>  騅兒性情也是爽朗得能屈能伸,早已明白子期哥哥示好的一片苦心,便吸著鼻水,眼淚汪汪地上前朝張永德垂首躬身行拜禮,“騅兒許久未見張爹爹,興奮之余多有越禮,在此向張爹爹請罪,請您大人大量,原諒騅兒失禮失言之舉。”

  “嗯……以后你再也不能如此這般任性了?!睆堄赖卤獗庾?,裝作若無其事地拍打著盔甲上粘黏的瓜籽,“這里有些甜瓜,你們女孩子家應是喜歡……我出來甚久,得趕緊回馬廄看看了?!?p>  見張永德終于走遠,騅兒一蹦三尺高,這才重現(xiàn)平日的生龍活虎,一直笑盈盈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李重進,目不轉睛,“子期哥哥,你變黑了,但也更加英氣好看了?!?p>  一時間,李重進被她盯得有些不知所措,微風拂來,鼻間竟嗅到少女身上隱隱散發(fā)的特有芳香,再看她這套白色打底、橘色襄繡其間的襦裙傍身,還有兩側耳鬢旁仔細將兩股麻花長辮系好的淡橘色蝴蝶結,稱得精致的小臉更加白皙如玉,心頭正詫異著曾幾何時那樣的小鬼頭如今已蛻變成落落大方的嬌俏少女,又驚覺這姑娘再次像鯰魚般“別有用心”地擁上了自己。

  “騅兒,停!”李重進趕忙退了幾步,逃離出她毫不掩飾的熱情似火,只覺周身難以抑制地散發(fā)著無休無止的熱氣。

  眼見騅兒被拒絕后,略顯低落地垂首抽泣,重進心生不忍,便想向前跟她說明就里,誰知那姑娘古靈精怪地搞出個欲擒故縱的戲碼,又變臉般地嘻嘻笑著,張牙舞爪地朝他腰間跳脫著襲來,嚇得他“花顏失色”地繞著眼前的營帳躲閃了幾個來回,最終還是不出預料地被騅兒心滿意足地逮住并箍著腰擁了半晌,直惹得周圍站崗的士兵紛紛側目不已。

  打鬧一番下來,李重進既歡喜又嗔怒,“你這妮子,看樣子是想讓我早早地娶了別人啊!”

  騅兒聽到此語,嚇得立馬捏住李重進瘦長的下顎,頃刻橫眉豎目,“你要娶別人?你敢娶別人?”

  “你我大庭廣眾之下這般親昵打鬧,不消說你張爹爹會不會去告訴陛下,就是有些閑言碎語傳到陛下耳根子里,就是你我的滅頂之災。若是陛下盛怒之下命我娶了別人,我也只得為了你忤逆旨意。于我不過是人頭點地,只是于你,便再也見不到我了?!?p>  騅兒頓感一嚇,趕忙束起雙手往身后跳了幾步,和李重進瞬間隔了幾重距離,“我不再這樣,子期哥哥。只求你無恙,也別娶別人。”秀臉收起所有嬉笑與頑劣,只是鄭重其事地懇求,“我如今已十一歲,再等我?guī)啄?,可好??p>  “鐘子期如今二十有二,已是行過冠禮言而有信之人,之前我曾說過等你,便一定會等你。只盼你心境長程,若得見似錦繁花,仍可不忘身后舊琴如故?!?p>  騅兒泛著綿綿欣喜,卻也大致聽懂了重進的話,強忍著不再上前。

  她俏皮地單手撥弄著長及腰間飛揚的發(fā)梢,略歪著頭,忽閃著剛剛長成的瀲滟丹鳳,情深闊海,如慕如訴,“我心匪席,不可卷也。我心匪石,不可轉也?!?p>  聽聞圣上傳喚,李重進這才扶著劍柄難舍難分地離去,直到他走回御帳,掀簾入內(nèi)之前,還能遠遠瞥見那輪燦日下紋絲不動的窈窕纖纖,心中更蕩漾著交心后的踏實與融融暖意,他下意識地撫著今日特意穿上的青色中衣,感念崇訓碧天之上的庇佑福澤,令這顆漂泊已久的孤心終有安寧向往之歸處。

  蘭膏明燭,華燈錯些。

  南斗闌珊,北斗入眶。

  大周軍營,今夜已奉圣上之命,拆卸軍帳二十余所,形成寬闊平地五十余丈,操場兩側,各布響鼓九張,場地中央,疊放三層起落踏板,萬般皆置,蓄勢待發(fā)。

  眾位軍將已悉數(shù)蒞臨其旁不遠處的設宴之所,聽聞圣上駕臨,全體皆伏地叩首,呼聲震地,萬馬齊喑。

  “眾將士平身入座!”郭威身覆明黃色窄衣、外懸金光鎧甲,遂舉起滿杯瓊漿,環(huán)視治下,萬丈龍氣于夜幕之中更顯奪目耀眼,“兗城之困,慕容之禍,雖纏繞經(jīng)年,兇險多變,但我軍將士士氣凜然,從一而終,未有衰竭,于今收復失地,中原得一統(tǒng)平安,著實令朕敬服,可喜可賀,更足以書寫我大周史冊!”

  范質攜眾臣舉斛齊呼,“陛下威望如炬,慧謀如奇,乃大周氣勢磅礴之源,百姓福祉未央之泉!”

  太常大鼓,藻繪如錦。

  樂工齊擊,聲震城闕。

  正當眾人目光皆被響鼓重錘吸引之時,雄音壯曲頓時戛然而止。

  九曲回環(huán)之際,一陣熟悉的長笛曼曲縹緲漸起,由遠及近映入耳簾,悠長深邃,又帶清冷如煙,屏息凝神,不禁使人心浸沁醉。

  此時,一襲青白色帷幔緩緩從天而降,穹頂月光薄紗傾瀉,黃沙籠火似霞明艷,帷幔之后于火光映射間,樂者與舞者雙影應聲煢煢而現(xiàn),一位秉執(zhí)長笛靜立旁側,專心刻畫一符一曲,身形未動一毫一厘,晚風吹拂之下,唯有系于發(fā)間綿長絲帶輕盈而舞,直上青天。

  曲調起承轉合,五指一翕一張,音色泛起高亢,共鳴直逼腑臟。

  身居三層起落踏板之上的舞者,遂應和高鳴笛音翩翩動啟,身量裊裊纖纖,腰身盈盈而握,反彈琵琶,踏板胡旋,輕盈越起,翱翔天界,青絲蕩漾腰間,躍起沉落之間,蓮擺似水纏綿,儼然從古畫下凡的彩云飛天,顧盼生輝,光影凝結,神采精華,超凡脫俗。

  繪聲與妙舞交匯,透過紗織呈現(xiàn)著恍如仙境般的美不勝收,令眾人心靜神迷,唯有那長笛吹拂悠遠,浩蕩博大之下漸漸難掩笛聲本身獨有的寂寥悲憫。

  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若干將士踩著笛音從兩側捧著一盤盤血染的盔甲現(xiàn)身,面向高位齊齊跪下,并將手中的托盤整齊劃一地高舉過頂。

  郭威滿目肅容,鏗鏘起身,左右列位眾卿皆隨圣上一并躬身向戰(zhàn)死疆場的兒郎們行三拜恭禮。

  伴著漸終尾曲,周正女聲屏后漸起,字正腔圓,思念如注,“汴水開天地,河漢清幾許。無畏鑄乾坤,英靈殊未已?!?p>  “無畏鑄乾坤,英靈殊未已!今日盛宴,乃大周一統(tǒng)中原之賀,更是一路走來無數(shù)兵將血肉之軀拋灑所筑?!惫柡瑹釡I,端起酒爵遍灑腳下黃土,“大周之興,百姓之安,皆因有爾,爾等之功,青史留名,爾等之勇,畢鐫民心,爾等之念,亦為大周之念。功未成,身先死,待到國泰民安時,愿爾魂歸共享之!”

  全軍眾將浩浩泱泱,此情此景無一不為之默淚動容,喜與哀的轉折,哀與喜的交織,更澆鑄了他們對大周的無上忠誠,齊心協(xié)力奮勇抗敵,皆為了身后萬萬個百姓親人的平安喜樂,即使捐軀為國,天子萬民亦會將自己銘記在心。

  既如此,無憂慮,唯獻忠,何所懼!

  曲終舞畢,屏簾后的安歌在李重進的輕扶下,緩步前來向郭威行叩拜大禮后賜座安頓。

  坐席對面的郭榮見安歌身著青色中衣、外罩青黑色芙蓉紋飾的深色薄紗,清冷逼人,孤傲難追。長頸之上、秀首之后,盤踞著兩朵玉琮飛天青絲高髻,眉尖若蹙,眼神微黯,更顯神思倦怠,教人心心念念。

  他見安歌不執(zhí)木箸,唯有強抿著嬌唇向著前來敬酒的同僚斟酌對飲,心中早已如明鏡一般,方一聽到笛聲揚起,便知這曲為安歌及笄之時崇訓遂心而作,時光如灑,舊曲今聽,不由得心生悲涼懷念,故人歡笑恍如昨,踽踽獨行人事非,安歌如此,自己又何嘗非如此。

  郭榮不禁抬指算來,竟發(fā)覺今日乃崇訓飛升三年之祭,心中滿是惦念不忍,卻知安歌感懷故夫之時,自己不便上前叨擾討嫌,便只得胡亂應付著各方前來的觥籌敬禮,滿心滿眼皆注視著安歌的細末舉動,方可令自己略略心安。

  忽聞馬嘯聲近,鼓笛雞婁。

  奇觀勁蹄翩躚,充庭考擊。

  正沉浸舉杯同賀的諸位將領得知冠有“盛唐遺風”之稱的舞馬演奏序幕已開,便自覺歸席,微笑著與左鄰右舍交頭品評,翹首以盼著一場自己畢生榮幸窺見的盛世篇章。

  吐谷渾老翁立于三層高臺之側,單手執(zhí)手掌般大小的排簫于胸前,另手背于身后,將氣環(huán)繞,氣宇軒昂,無半分朽木將折之形,三十余匹矯健有力的戰(zhàn)馬在鼓點激蕩下已悉數(shù)登場完畢。

  遂即,老翁右手高舉皮鞭憑空畫了一個圈,又用力甩于地下,驟音徹蕩,聲震八方,全體戰(zhàn)馬聞聲一齊腱腿奔騰,繞場奔鳴,黃土紛飛,勢若山崩。

  本就空腹灌酒、暈眩不已的安歌,只覺腳下一陣陣的震顫抖動,余光瞥見騅兒喜滋滋地躲在重進不遠處的堪輿旁邊托腮注目,煩懣的心中踏實了些,見困意愈發(fā)上涌,便不顧酒盅傾倒、君臣綱紀,只想撐著腦袋迷迷淺憩。

  這一天,她難受極了,不論做什么、看什么,只覺心中缺失的角落那般空、那樣疼,“滿目天地,已不見你,三年往昔,如幻如露。多想你來世只為自己而活,再執(zhí)筆畫墨、攆琴調音……”

  鞭地之聲偃息,排簫清脆接踵而至,駿馬們?nèi)缬猩裰夭戎艄?jié)踱步跳躍,馬頭跟隨步履左右搖擺,驄毛煞有節(jié)奏地飛舞,表情憨厚惹人愛憐,直令全場兵士忍俊不禁。

  隨著撒蘭多一氣呵成的六孔齊奏,位于三層高臺正后方的馬匹如得號令,旋即調轉馬頭,飛騰一個箭步?jīng)_上高臺,又立即蹦彈而出,驚得眾人一片高呼,而后近十匹馬兒皆如過江之卿,接連組成一隊飛馬逐個騰空而起,之后又乖覺地還原成一卷更大的圓圈繞場奔騰,眾人連連贊嘆,掌聲連綿不絕于耳。

  位于上席的曹英頓覺不住喝彩的嗓子泛著干啞,便命副官為自己添酒,誰知這時竟有匹飛舞著一縷灰色驄毛的汗血寶馬突臨臺上,伴著撒蘭多愈發(fā)快速緊湊的蕭聲,于那三寸臺間彈跳起落,蹄間蜷縮舒展一脈相承,猶如那出了名的馬踏飛燕凌空奔騰,具有別樣風姿。

  “好!好!”曹英突如其來的抬手高喝,將身后只顧目不轉睛望著臺上的副官手中美酒淅淅瀝瀝地灑了個全身。

  “哎呀!”曹英不耐地將其推開,又連忙拾起地上尚剩半盞的酒壺,一邊往口中灌酒一邊努力側著眼睛,生怕錯過瞬間精彩。

  須臾,那舞馬之首忽然從天而降,拉動著健美四肢的一個完美飛躍,跨過流動的屏障,伴著強勁有力的噠噠馬蹄聲,徑直朝上位奔襲而去。

  電光火石間,汗血馬便已飛臨御駕桌前,在眾人驚呼與拔劍聲起正要四面圍攻之時,郭威依舊從容而坐,目光炯炯,毫無驚懼。

  誰知,那駿馬轉瞬間竟及時剎住前沖慣力,靜立桌前,兩只前蹄與獸首一并輕輕叩地,眾將領皆屏息凝神、握劍觀望,只見舞馬緩緩頷首,十分熟稔地用嘴叼起酒壺之柄,而后又精準萬分地為圣上身前酒斛添加美酒,并用垂面將酒具推搡至郭威手邊,全場片刻瞠目結舌后便是轟鳴鼎沸,紛紛叩首高呼,“圣上之賢,感天動地,世間生靈,皆臣于君。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絕妙的是,舞馬聽聞萬歲之喚,更是與眾臣一并叩首,仿若掌握人情世故,又將舞馬之歡賀推向高潮。

  “子期哥哥,這簡直太有趣了!”騅兒蹦跳著歡呼,見李重進仿若置身事外般目光深鎖著圣上跟前這只龐然大物,也不理會自己,便故作成熟地賣弄起來,“我知道,這在唐玄宗之時便已盛行,舞馬‘以口銜杯,臥而復起’,如今得見,竟不差分厘!”

  話音未落,另有匹裹著盔甲的亮棕色駿馬狂野奔騰向將臺紛至沓來,那前后兩雙肢干受踏板彈力騰空張開已近成一線,眾人正歡快翹首觀望它將帶來何等驚奇四座的絕技。只見其一個箭步,孔武有力又帶著極大慣性的身體如箭矢般極速向御桌飛去,正在低頭叩首的汗血馬毫無防備地被它的突襲甩到一旁,打滑的馬蹄與沉重的馬身徑直朝正在小睡的安歌砸去,身旁的將士早已下意識地匆忙閃躲后退。

  郭榮腦中一片空白,只是近乎本能地迅疾飛跑,趕在舞馬倒地之前將安歌緊緊護在懷中,他只覺后腦擦著一截木板飛過,隨后便是轟隆隆的沉重壓迫與幽冥般漆黑接踵而至,鮮血從口中噴涌而出,胸腹一陣劇痛,卻仍咬緊牙關并牢牢將安歌護于身下。

  與此同時,圣上的安危也出了大麻煩。

  眼見瘋魔的舞馬張牙舞爪地朝自己砸來,郭威臨危不懼,閃電般拔出腰間那柄紅淬湛藍龍泉寶劍,劍鋒傳導著他極大的力量脈沖,終于穿透了別有用心裹在馬腹及脖頸上的鎧甲,下一秒,李重進已護在郭威身前,又將另一只劍影穿透馬身,郭威惴然之余頗感欣慰。

  誰知,馬匹沖力過大,又接連挨了兩道致命刀割,撕心裂肺的它舉起蹄子憑空亂劃,重進定睛一看那馬掌之上亂出裸出的釘棘便知不好,毫不猶豫地抬起臂膀擋住它們的去路,蹄釘瞬間穿透兩側厚肩,他一個悶哼,依舊用力抵著馬匹沉重的身軀,此時,禁衛(wèi)軍和在場的諸位將軍已悉數(shù)用刀劍將奄奄一息地舞馬制服完畢。

  只是,重進雙肩與馬蹄相連,在它倒地的瞬間,只覺自己也要被一同甩到不知何處。幸而張永德已火速趕到身側,大刀手起刀落,右側馬掌應聲掉落,左側馬掌因大刀施力不均,依舊完好無損。

  重進見大勢已去,只想抵住牙關,閉眼一把將刺身之物拔開了去,竟未曾想,騅兒高聲喊叫著舉刀奔來。

  “你快走開!”

  騅兒絲毫未聞李重進心急如焚的制止,也全然記不得姐姐曾教給自己的任何路數(shù)功法,唯有紅著眼睛舉起大刀,用盡全身力氣朝另一只馬掌劈砍下去。

  馬掌折斷之際,她瘦削的身體也被慣力帶著騰空而起,暈厥前的最后一瞬,她眼前倏忽浮現(xiàn)起起曾翻看過《莊子》中一束神往已久的短句。

  “尾生與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來,水至不去,尾生抱梁柱而死?!?p>  “尾生如我,我比尾生,為兄舍命,死何所懼?”

  紫玉鳴珂臨寶鐙,青絲彩絡帶金羈。

  婉轉盤跚殊未已,懸空步驟紅塵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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