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懸于子夜,整片大周南征大營,除去守夜的衛(wèi)侍,尚清醒無眠的,且或只有他一人了。
他吹滅了御帳全部燭火,呆坐在窗前,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泛著灼灼柔光的彩云,護月飄蕩,一直把它們從天穹這頭望到那頭。
“榮哥哥,你快來,宗訓發(fā)燒了!”
“安歌!”他突然清晰地聽到思纏已久的嬌俏女聲,驚喜間猛然起身,卻沒想左腳歪在地上許久,腳踝一度使不上力,致他全身重重摔在地上。
繼恩聞聲連忙入內(nèi)將他扶坐榻上,又往燭臺加了些油,室內(nèi)才生出半分人間溫熱。
這十幾日以來,他的憔悴、清減和改變,肉眼可見。
“她的聲音那么清楚,就像貼在朕耳廓說的。一晃神,竟全不見了?!?p> 繼恩蹲坐在地,小心翼翼地幫他揉開踝處的筋骨,“皇后娘娘說什么了?”
“她說宗訓病了?!惫鶚s的下顎越發(fā)顯著尖,臉色隱隱泛著病懨懨的黃氣,“她如此念著那孩子,不會這樣拋下他不管的,你說呢?”
繼恩看著這些時日只有提到皇后時,他才會稍稍泛發(fā)光芒的黑瞳,皺著眉頭,欲言又止。
“連你也覺得她不會回來了么?”郭榮雙手拇指發(fā)狠地摁住繼恩上臂,令后者難忍疼痛“嘶嘶”地抽著冷氣。
“奴才罪該萬死,有件事瞞著陛下多日……大皇子的確病了,而且不大好?!?p> “是什么?。俊?p> “太醫(yī)說是痘疹,一直不見好,昨天傳來消息……說連呼吸都越發(fā)困難了,”繼恩強忍著淚,“這些日子圣上龍體不豫,前線戰(zhàn)事不順,奴才不敢據(jù)實相告,可是大皇子如今看著不好,奴才自覺瞞不住了……”
“快給朕更衣。”郭榮焦急起身。
“陛下?”
“傳朕旨意,由馬步軍都虞侯李重進統(tǒng)領南征戰(zhàn)事,其他各路軍隊按原計劃行事,若有不服從者,由李將軍全權處置?!惫鶚s撈過木架上的外衣,迅疾套在身上,當機立斷,“命禁軍徹夜啟程,隨朕返回汴梁!”
“諾?!?p> 郭榮念著宗訓安危,心急如焚,因嫌輦轂行進極慢,由張永德帶著一百精衛(wèi)和他率先策馬狂奔,期間換了三只坐騎,幾乎晝夜未歇,終于在兩日后順利入京。
見皇上突然出現(xiàn)在紫宸殿,絳珠跪在地上放聲痛哭,自責沒有照顧好大皇子。夏虞侯看了看只身出現(xiàn)的郭榮,皺眉疑惑,“陛下,怎不見皇后娘娘?大皇子這幾日睡里夢里都喚著‘娘’,奴才夫妻倆實在沒有辦法!”
郭榮沒有說話,全神貫注地望著原本粉雕玉琢的可人小人兒,此刻臉上、手上、身上皆布滿了可怖紅腫的痘疹,一粒一粒地似乎在發(fā)著芽,緩慢地吞噬著他渺小有限的生命力。
宗訓極為痛苦地張著嘴,似乎在努力攫取置換的氣息,四肢被兩位內(nèi)侍死死按著,十指因全身痛癢想要拼命掙脫搓撓,卻無濟于事。
“朕的孩子……”郭榮心疼得幾乎滴出血來,一把將內(nèi)侍推開,攏他入懷。
“陛下萬萬不可!”太醫(yī)一擁上前,就要把他從郭榮懷里奪下,“這麻疹雖是小兒癥候,卻難保不會傳染成人,陛下萬金貴體,萬望保重?。 ?p> 這時,忽見宗訓突然張開雙眼,抬起自己被抓爛的掌心,撫著郭榮日漸濃密的胡須,嚎啕大哭,“爹爹!”
郭榮不由分說地將太醫(yī)和其他人等趕出內(nèi)殿,抱著宗訓合衣坐在榻上,聽著孩子錐心刺骨地一聲又一聲無比可憐地呼喚著“娘親”、“母后”,他的心都要碎了,父子倆索性抱頭痛哭,終于宣泄了多日來無處可說的苦楚和悔恨。
看著重墮睡夢中還不住抽泣的綿軟身子,郭榮握著簽子,親手為他全身仔仔細細地涂上去痘的藥膏,有父親陪在身旁直到天明,宗訓不似前夜那般恐懼不安,一呼一吸漸漸平緩下來,唯有那只小手一刻未歇地死抓著父親的衣襟,昭示著內(nèi)心揮之不去的驚悸和企盼。
一夜未眠,郭榮雙眼布滿血絲,強打著精神坐在時隔半年未曾踏足的朝堂之上,卻沒料到,這是這些日子以來,他做過的最錯誤的一次決定。
“啟奏陛下,如今宮廷內(nèi)外,流言四起,微臣斗膽請皇后娘娘現(xiàn)身,以平惑眾妖言。”宰相王溥受眾臣所托,持笏請奏。
“流言止于智者,眾卿不必掛懷?!惫鶚s才知消息已漸傳開,心頭憤懣著,一口回絕。
“陛下,流言過于板眼,在百姓之間傳播甚廣,大周大舉進攻南唐,本就讓民眾憂心,如今竟傳言母儀天下的皇后娘娘為他國細作,并已叛逃后蜀。事已至此,朝廷若不出面澄清,我大周天顏與國威何在?”翰林學士竇儀見王溥自保為上,言語過于溫吞,實在著急,便直接揭開了這層遮羞布。
“混賬!”郭榮大發(fā)雷霆之怒,當即下令竇儀以“污蔑國母之罪”被斬首示眾。
范質(zhì)見往昔鮮有暴虐的帝王性情大變,嚇得什么都顧不上,跪地求情。
王樸見狀也有了大致盤算,心知謠言八成為真,此事不宜鬧得人盡皆知,連忙規(guī)勸,“陛下,您若是當庭斬了竇大人,有心人恐怕將借題發(fā)揮,再將那些子虛烏有的謠言坐實,才怕是對皇后娘娘聲譽不利啊。還望陛下三思,刀下留人!”
看在王樸的面子,郭榮的怒氣才稍稍平息,勉強撤了號令。
誰知,本逃過一劫的竇儀偏偏是個誰都壓不住的暴脾氣,經(jīng)此鬼門關一渡,他竟委屈到火冒三丈,覺得自己耿耿忠心反被污蔑,張口便是竹筒倒豆子,身旁的范質(zhì)拉不住他,氣得直拍大腿,“陛下,您知道嗎,蜀王前些日子封了個‘花蕊夫人’,寵冠后宮,恨不得將全部恩愛沸沸揚揚地廣宣四海,弄得人盡皆知,那封妃的旨意里明晃晃地說她自幼長于東地,還說她姓‘符’!老臣話說到這,就不怕死了。只想問陛下一句,這如何是好???”
郭榮強壓住升騰的驚詫,“皇后于前線患病,現(xiàn)已回宮將養(yǎng),若眾臣之中再有污蔑皇后之言語,一概格殺勿論!”
他甩著長衣從滋德殿鎮(zhèn)定離去,只有緊握其右手的繼恩知道,主上此刻強屏的絲絲顫抖,是希望破滅不歸的聲音。
這些時日,后蜀新晉的‘花蕊夫人’,已在孟昶的幻化下,超越一切玉環(huán)飛燕之名冠,成為當世風花雪月、風姿無二的代名詞,傳遍天南地北。
因傳言花蕊夫人酷愛芙蓉,一國都城‘錦官’之名因此更換,而喚“芙蓉城”,惹得各地女子競相搶購芙蓉花鈿,畫貼在頰渦處,一顰一笑,恍如花開顏面,一時間,洛陽紙貴之景重現(xiàn)巷尾街頭。
窺不盡宮闈的云朝雨暮,傳聞中的后宮三千粉黛無顏色,如今竟能耳聽眼見個結結實實。而又隨著那句‘花蕊夫人本為符姓’,將大周攪了個滿城風雨,人言可畏,達官百姓間議論之勢愈演愈烈。
就連前線傳來的密信中,十封有八封過問此事,遠在六合的趙匡胤更是連上三封奏折,請求帶兵攻打后蜀、奪回皇后,更令郭榮陷入焦頭爛額。
天梯石棧,峨眉攀巖。初夏的巴蜀,已是中原少有的悶熱,惹得人滿身火辣辣的躁郁難耐。
兩輛馬車一前一后從連峰所夾魚道中蜿蜒駛出,“咯吱”一聲,戛然停在茂密的林叢旁。
侍女將雙手反綁的安歌從馬車拽下推搡在地,恰好一雙云錦白鞋進入眼簾,再往上看,費夫人此時已褪去華衣錦服,全身縞素地立在她身前,正鄙夷不齒地望著腳下的女子。
“你為何要這般對我?”對著陌生冰冷的生母,安歌死死凝視。
費夫人二話不說,獨自提著她便往樹林深處走去,跨越各種荊棘險灘,約莫走了半個時辰,費夫人這才停住腳,將手中之人狠狠推倒在地。
安歌反應極快地偏扭過頭,這才躲過眼見就要撞上的高聳石磚。
待她定睛,便不可置信地看著已被時間藤蔓生長包裹的石碑,表面斑駁卻又清晰異常地地刻著幾枚大字——“符氏長女安歌之墓!”
“別急。你胸中疑惑,今日,我盡數(shù)給你解開。”費夫人緩緩坐在墓碑旁側(cè)的石條之上,顯得出離安靜,身下條石早已變得光可鑒人。
于是,她帶著茫然無措的安歌沉浸在往昔的回憶里。
“見到冠侯那一年,我十六,是村落里孤苦伶仃的小巫醫(yī),他三十二,是后唐功名顯赫的龍武都虞侯,那時后唐討伐黨項兵敗,他身負重傷,帶著幾個衛(wèi)兵,翻過高山逃到我們村里。我隨師父沒日沒夜地給他們刮骨療傷,整整一個月,才把他們從死神手里搶過來。冠侯身材高大威武,手掌足足有我兩個大小,靠著他肩臂,我感受著從未有過的心安和滿足。每次和他接觸,哪怕只有目光對視,我都覺得這是靈山神的恩賜和指示。我以為,我們會轟轟烈烈地愛一輩子。兩個月后,我有了身孕?!?p> “父親把你拋下了么?”安歌看著褪去脂粉后、較平日柔和許多的費夫人眼波流轉(zhuǎn)著,帶動著額間眼下裸露出的深深紋路,等著這位鉛華洗盡的婦人,一字一句訴說著畢生積攢的全部憤恨與不甘。
“沒有。”她忽然咧嘴笑開,露出一排整齊的皓齒,可以想見曾經(jīng)張揚的嬌艷,“他說他會陪我誕下孩子,再帶我們一起回中原??墒牵撬膫€副官卻斥責他兵敗后安樂于巴蜀女子裙下,對不起死去的同澤,更對不住朝廷的期望和符家的幾代榮光。就這樣,在忠心和女子之間,他動搖了?!?p> “當時你為什么不和他一同回去?”
“我跟他說的道理是,肚子里的孩子是雙生子,我不敢冒這個險。我同樣知道,他若一去,一切獨占的溫情恐將都是鏡花水月。于是,我慫恿師父偷偷在我和他的身體里種下迷情蠱,只要我在他身邊施咒,他就會被我蠱惑而迷亂情志,萬事萬人再不得入心。隨后,我又在那四個副將飯菜中下了毒藥,和師父一起把他們的尸體推下山崖。真是……自己救活的又死在了自己手里,令人發(fā)笑。”
“這個蠱就是你讓孟昶在我身體里種下的那個吧?”
“是。不過你和皇上的那只是子蠱,子蠱毒性較母蠱弱出很多,更多的是相互牽絆和感應,而母蠱能讓人渾渾噩噩、失魂落魄。待產(chǎn)的那些日子,他特別順從地陪在我身邊,我覺得這就是幸福緊握在手中的觸感,再不想放他歸去了?!?p> “父親一旦發(fā)現(xiàn)你的勾當,依他的性子,絕不會原諒你?!?p> “轉(zhuǎn)年四月,孩子們出世了,是一對特別漂亮的女娃,她們繼承了我的暗紅色瞳仁和他高挺的鼻梁,冠侯也以《九歌》為她們各自取名??墒?,靈山神終究還是沒有容忍我的罪孽,竟報應在孩子們的身上!安歌生下來便帶著蠱毒,全身潰爛,除了臉,小小的身體沒有一塊地方是好的……”費夫人談及孩子,才鮮有悲鳴,“師父自覺所作所為愧對神明,將一切告訴他的一雙兒女,便自盡了。”
安歌痛惜地望著身側(cè)那一坨小小的黃土包,瞬間猜到十之八九,“所以,他們將事情原委告訴了我爹,他知道你殺了他的兄弟,控了他的心智,便匆匆忙忙地帶著兩個孩子逃出蜀地。我猜,走到這里的時候,安歌……她去世了。”
“你果真是冠侯一手調(diào)教出來的女兒。”費夫人含著淚,夾雜著贊嘆與憤怒,步步逼近,“你不過是個父母都不知道是誰的流浪兒,他卻對你視若己出,那般苛對君欣,幾乎毀了我僅存血脈的一生。”
“他恨你,正如你恨他卻只能對我肆意蹂躪一樣。父親不愿接受自己竟然愛過你這樣一個蛇蝎心腸的美人美面,于是封存君欣,便是封存了過往,原來一切竟是這樣……”安歌跪在墓碑前,感受著這片土地之下早已化為枯骨的命運交集,恍如望著另一個自己漂浮在夢幻泡影,與她彼岸相望,“不管你多么憤恨我代她活在世上,但是,代她做了二十六年的符安歌,我無愧于她賦予的這個名字。希望你看在安歌的份上,告知我真正的身世?!?p> “那年你重傷,冠侯聽從秦隱建議,把你送到我面前,當我看到昏厥的你,便知你不是我的孩子,于是,我把你交給皇上,告訴他,你是一個能讓蜀國安穩(wěn)西南的棋子,只是你病重,不得不浪費珍貴的陰陽雙魚來救你。作為回報,秦隱給我來了信,告訴了我女兒安葬的位置,我這才找到了她。好巧不巧,你那時裹著襁褓,就躺在這片地方,冠侯覺得是安歌顯靈,便把你帶了回去,鳩占鵲巢?!?p> “你是說,秦隱是你師父的兒子?”
費夫人咬牙切齒地說道,“沒錯,秦隱是我?guī)煾傅膬鹤樱亟{珠這個賤人,一直覬覦冠侯而不得,就是她伺機把冠侯和我的孩子拐走了?!?p> “原來如此……”安歌無奈地搖了搖頭,“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這樣的心境,即使一直跟在父親身邊,你的結局也不會好過今日。如今在蜀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老天和你口中的靈山神算是待你不薄了。費夫人,過往沉重凌亂,不宜背負前行,放下罷?!?p> 費夫人張開雙臂,仰天大笑著,“你這女娃也放下罷,安歌的身份到今天該結束了。你是徹頭徹尾的蜀國人,別再妄想做什么周國的皇后了?!彼霃澫律?,尖細的指甲慢慢劃開她的臉頰,“現(xiàn)在大周已經(jīng)物議如沸,傳言你這皇后本是蜀國細作,若是你真正的身世再曝了光,坐實了你的蜀國血脈,想想你父親和皇帝夫君的處境罷。他們會因為你,生不如死。你如此聰慧,應該明白其中的道理,不要做無謂的掙扎。”
知道臉上的嫩肉正在俏皮地翻綻,安歌卻一點都沒覺得疼,因為,心或許早就死了,死在了那日的大周軍營,死在了今青宮的床榻上,更是死在了“符安歌”的墓前。
從頭到腳一切都歸了零,這和死亡又有什么分別呢?
“對了,忘記說與你一事,李守貞寵信的僧總倫,亦是我們安插的人。從頭至尾,你都被我們利用于股掌之間?!?p> 安歌不由得苦笑半聲,尋不到一絲活著的希望。
時光飛逝,已至七月,火旗焰焰,悶熱連連。
而汴梁城內(nèi)外人心浮動,反似凄惶冰封。
兩月間,圣主因后宮流言,已斬殺數(shù)十宮人,并將那些項首懸門示眾,以示警戒。入夏北方多大雨,雨水混雜著他們的淋淋鮮血,注入大大小小的水洼。
汴梁城內(nèi)的人們踩著別人的鮮血,嗅到危險的訊號,乖覺地噤了言,也都心照不宣地了悟事情的真相,偶爾在靜夜闌珊時,偷偷慨嘆一句,圣上的不幸與女子的薄情。
而南唐亦趁大周士氣不穩(wěn),接連收復舒州、蘄州、和州一帶,原本不費吹灰之力得來的淮南大片土地,因部分守將縱容士兵肆意妄為,擄掠搶奪農(nóng)民糧食器具,當?shù)匕傩兆猿伞鞍准总姟鳖B強抵抗,眾多州縣陸續(xù)失守,重歸南唐版圖。
郭榮面色陰沉地手握一枚蠟丸,看著南唐國主李璟暗地給李重進送去的密信,悉數(shù)皆是挑撥君臣和密謀反叛之慫恿字句,蠅頭小楷透著南方利落的清秀,內(nèi)容卻齷齪臟臭得令人作嘔,他浸著滿身冷汗,連連后怕,若是這個蠟丸經(jīng)他人之手呈上,是不是李重進也要死在自己刀下了?
“李璟這廝果然兩面三刀,命人把南唐孫晟給朕捆過來!”
“是,陛下?!崩^恩額頭淌著汗,顯得心神不安,“夏虞侯回來了,正在殿外請求覲見。”
“快請!”郭榮連忙扔下手中軍事,三步并作兩步走向殿前龍屏。
“微臣叩見陛下……”多日奔波,夏尚直瘦了很多,氣喘吁吁地長跪不起。
“怎么樣?見到了么?”郭榮彎著腰,想要抓住他每一秒的神色變遷。
夏尚直過了半晌,才緩緩擠出回答,“是?!?p> “她怎么說?快一字不落地告訴朕!”
“她說,虎皮指套破舊不堪,故劍也不再能護身殺敵了。她以后只能是蜀王的花蕊夫人,舊物需換新顏,還盼陛下安樂珍重?!?p> “那你告訴她宗訓對她思念成疾的事嗎?”
“都說了。唉……她說,有皇上這個親父在,大皇子會得到認真照料的。”
“不可能!”郭榮疾聲大吼,“你必定是看錯人了,蜀王狡猾,定是讓別人偷龍轉(zhuǎn)鳳化成了她,安歌絕不會這樣無情!”
夏虞侯憋紅著臉,掩面痛哭,“微臣也盼望著認錯了人,可是我和她相識十數(shù)載,對案而坐,相隔不過一只手臂的距離……她與我們徹底決裂了,千真萬確地不回來了,陛下!”
話音剛落,南唐使臣孫晟已按旨被五花大綁著帶到了滋德殿。
郭榮紅目怒視,將滿腔怒火統(tǒng)統(tǒng)撒在他的身上,“孫晟,朕以為對爾等不薄,整日以禮相待,酒食住行,一概皆為國之上乘。朕再問你一句,李璟對大周和朕是否真有臣服之心?”
孫晟突然天降罪責,本就不明所以,必然中規(guī)中矩地應答,“國主敬畏陛下功德神武,侍奉陛下絕無貳心?!?p> “那你看看這是什么!”郭榮將蠟丸甩在他的頭上,散落的紙帛將李璟的狡詐多端揭露無疑,“滿嘴謊言,挑撥朕的肱骨手足,你還有什么可以分辯?”
“國主誤我!國主誤我!”孫晟一眼便認出那熟悉的字體,驚愕地長嘆一聲,自知歸途已近,“罪臣多說無益,但求一死,方不負陛下信任恩情?!?p> “念你氣節(jié)尚存,朕會保你全尸,亦會將你隨侍百人一同陪葬。來世別再投到那般齷齪的主子門前了,賜鴆酒罷?!惫鶚s狠絕的背過身去,在孫晟漸行漸遠的求饒聲中,只覺自己就快成了暴虐的奴隸。
“陛下……那一百個人著實無辜啊!”夏尚直見此情景,亦忍不住為即將枉死之人開口求情。
站在一旁的繼恩急忙扶住他的肩膀,示意他切莫沖動妄言。
這些日子,王樸、范質(zhì)、李榖輪番進言,都絲毫不能紓解圣上的狂躁心境。
事已至此,繼恩只能押注一個人的出現(xiàn),能倒逼著這位無助且急迫尋找護身的圣主,尋找到重新發(fā)軔、重新前行的開端。
畢竟,與陰晴不定的結局相比,世上大多數(shù)開端多充滿希望,無論真實或幻想。
他想見到這位數(shù)十年來能被天下人寄予厚望的君主,重新煥發(fā)意氣風采的模樣,笑容灑滿溫暖俊雅,舉手投足揮斥方遒。
而非眼前的模樣——陰鷙暴虐,恐怖無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