逗子海岸海水浴場的稻禾烤肉店里,老板松下相田在后廚里忙活著。
鋒利的刀片切割著鮮美嫩滑的肉片,他的動作十分嫻熟,像是工廠里的流水線,有條不紊,效率極高。
其他人則都站在一旁,屏住呼吸地看著他展示那精湛的刀工。
老板放棄度假,從奈良跑回來親自下廚,讓所有店員都不禁好奇起來,今天晚上要招待的客人到底是誰。
松下相田切好最后一塊肉片,把刀刃橫放在砧板上,然后轉(zhuǎn)身走到洗手臺,清洗手指,同時用肘部擦拭著額間的汗珠。
“店長,辛苦了。”
一位女店員趕忙走過來遞上紙巾,貼心地說道。
松下相田甚至沒有正眼看她,接過紙巾草草擦拭著手掌,然后對其他人吩咐道:
“齋藤,現(xiàn)在再去測試今天晚上讓你準備的轉(zhuǎn)盤?!?p> “哎?”叫做齋藤的店員愣了一下,接著說道:“今天已經(jīng)測試了十次了,絕對沒問題的……”
“那你就接著測試,一直到它開始使用為止?!?p> 松下相田瞪了他一眼,然后把擦拭過的紙巾扔進垃圾簍里。
“是!”
齋藤不敢再多說什么,立刻答應(yīng)道,隨后轉(zhuǎn)身就朝門口走去。
“動作快點!今天的轉(zhuǎn)盤要是有問題,你以后永遠也不可能再在日本任何一家稻禾店工作了!”
見他步伐動作不夠利索,松下相田喝聲催促道。
齋藤像是被注入了興奮劑般,當(dāng)即腳下生風(fēng)地跑動起來。
“田中、高橋,你們兩個讓群眾演員再去多排練幾次,我要保證絕對不能出任何差錯,而且也不能露餡,必須做到氣氛自然!”
“是!”
田中和高橋大聲應(yīng)著,然后也朝著門口加速跑去。
“伊藤,你再去把店里的桌椅地板打掃一次,不,在客人來之前,你給我一直打掃,直到我叫停為止,吉野你也跟著他一起去。”
“了解!”
“剩下的人留下來幫廚,今天的海鮮燒烤絕對要做到最完美,明白嗎?”
“是!”
還沒被分配任務(wù)的其他人都異口同聲地答道,接著立馬在廚房里散開,對著廚具和食材忙活了起來。
“那個……店長,我要做什么?”遞來紙巾的女店員上前問道。
“你?”松下相田這才把視線落在她的身上,打量起這位剛剛?cè)肼殯]幾天的實習(xí)生。
“讓我做什么都可以,我做事情特別勤快。”
女店員滿懷期待地說道,眼里全是這位留著中長發(fā)的店長,看上去頗有些花癡的模樣。
松下相田瞥了眼她胸前掛著的銘牌——Kihara Manami木原愛美。
稍作思考一番,然后像之前吩咐工作那樣說道:“木原。”
“在!”木原愛美激動地回應(yīng)道。
“你,下班回家,現(xiàn)在立刻?!彼上孪嗵锏穆曇艉翢o感情。
“好!”木原愛美甚至還沒有來得及聽清楚自己的工作內(nèi)容是什么,就急著搶答道,隨后她才意識到不對勁:“哎?為什么!”
“今天晚上的工作,不需要任何新員工參與?!?p> 松下相田沒再看她,回到先前切割肉片的砧板前,用鐵鏟從冰桶里鏟起冰塊。
“可是……”
“在這家店里,沒有在職員工聽過我吩咐第二次事情?!?p> 松下相田把裝滿冰塊的鐵鏟放在肉片上方,輕輕地抖動著,讓冰塊完整地覆蓋在上面。
“我知道了……”
牧原愛美失落地應(yīng)了一聲,低著腦袋往門口邁著步伐,手指無力地解開工作圍裙的系帶。
松下相田抖下最后的冰塊,接著又往冰桶鏟下去。
鏟冰塊的中途,他瞥了一眼垂頭喪氣的木原愛美,輕輕地嘆了口氣。
隨后鏟起更多的冰塊,繼續(xù)重復(fù)著剛才的動作。
兜里的電話突然響起,松下相田聽出這是特別的鈴聲,當(dāng)即把鐵鏟放在一邊,連忙把掏出手機接聽。
可還有眼下還有一半的肉片沒有進行覆冰。
他只好一邊把電話夾在肩膀和耳邊中間,一邊拿起鐵鏟重新覆冰。
與之前吩咐員工時的語氣截然不同,他畢恭畢敬地開口招呼著電話那頭的人:
“您好,藤原先生?!?p> ——
京極哲也雙手撐在傘柄處,綾小路咲音蹲著身子,仔細地扭動著螺旋按鈕。
“怎么樣,弄好了嗎?”
“好,完成任務(wù)~”
反復(fù)確認過幾次后,綾小路咲音站起身來,笑盈盈地扭頭看向身后的京極哲也。
跟考了滿分之后回家炫耀的孩子一樣。
“那就好?!?p> 京極哲也松開雙手,輕輕地甩了甩手腕,以此緩解腕部的勞累感。
可還沒等他甩幾下,綾小路咲音便伸手握住他的腕部,涼意瞬間從手腕上的肌膚傳來。
“我學(xué)過怎么緩解關(guān)節(jié)疲勞,我來幫哲也君吧?!?p> 她吟笑著,潔白的小手裹住京極哲也的手腕,輕輕地轉(zhuǎn)動著,手指不時在肌膚上微幅滑動。
你怎么可能還學(xué)過這種東西?。磕悴皇菍W(xué)繪畫的嗎?
京極哲也不禁在心底高呼,但他卻沒有掙脫出手來,仍由綾小路咲音擺弄著自己的——手腕。
也許是那一連串的輕語讓他放松了警惕,現(xiàn)在的他開始認真地思考起來,如果自己真的和綾小路咲音結(jié)婚,那么以后的生活該怎么辦。
他自然還是不太相信京極翔所說的,真的沒有人要他去下棋。
但京極哲也隱約感覺到,綾小路咲音似乎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樣,是帶著純粹的目的來接觸自己的。
如果說那天晚上的煙火和輕吻只是逢場作戲,那么今天早上的壽司早餐,以及中午一直守候在自己身邊,不斷地給自己調(diào)整遮陽傘的位置,這些又該如何解釋?
如果真的全都是在做戲,那這個女人未免也太恐怖了吧。
京極哲也望著眼前正在給自己揉著手腕的少女,開始逐漸否定著做戲的可能性。
因為她真的有在很認真地給自己揉手腕,并且視線也一直落在自己手掌的繭子上。
京極哲也甚至能從她水靈的眼睛里察覺到她的心疼,盡管現(xiàn)在他分不清這是不是錯覺。
在綾小路咲音的揉轉(zhuǎn)下,腕部的勞累感不翼而飛,他現(xiàn)在感覺很舒適。
不經(jīng)意間,望著對方的視線都有些迷離。
“哲也君……”綾小路咲音停下手里的動作,聲音似乎有些顫抖。
“怎么了?”
“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綾小路咲音當(dāng)即松開了手,甚至朝后面退了一步:“我會害羞的?!?p> 隨著細語而來的,是岸邊溫柔的海風(fēng)。
少女的頭發(fā)隨之舞動,京極哲也看著她臉上的那抹緋紅,總感覺自己心里好像有什么東西被撥動了。
這個女人,太危險了!
“咳咳……”京極哲也尷尬地咳嗽兩聲,以此來緩解尷尬。
“說起來,藤原小姐呢?”他收回懸在半空中的手,同時轉(zhuǎn)移著話題。
“藤原小姐說她要去稻禾的店里預(yù)定好位置,等你醒了以后再過去?!?p> “這樣啊,那我們現(xiàn)在過去找她吧?”京極哲也點點頭說道,正好他現(xiàn)在餓得發(fā)慌,再不攝入食物,身體就要開始分解脂肪來供能了。
“綾小路小姐知道怎么走嗎?”
他望了望四周,整個海水浴場雖然算不上人滿為患,但不少的人流依舊顯得很熱鬧,同樣的,想找到出口都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不知道?!本c小路咲音搖搖頭。
“那就用導(dǎo)航吧?!?p> 京極哲也的手伸進口袋里掏出手機,突然想到自己的話費還是綾小路咲音幫忙充的,但兩人還沒有談到過這件事情。
“怎么了?”綾小路咲音見他拿手機的動作停住了幾秒,稍歪著腦袋問道。
隨后,她姣好的面容上露出了意味深長的微笑:“難道說哲也君又忘記充值了?”
就連語氣都帶著幾分挑逗的意味,像是在暗示著什么,卻又沒有明說。
京極哲也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么,最后還是沒有開口。
“等我賺了錢以后,會還給你的?!本O哲也在手機上查詢導(dǎo)航路線時,突然說道。
綾小路咲音顯然沒想到他會直接把話說破,斟酌了一番過后,她柔聲地給出自己最滿意的回答:
“我等你?!?p> “無論多久?!彼桃馔nD了一會兒,才接著補充道。
京極哲也沉默地在手機屏幕上來回點擊,最終找到了藤原伊織所說的烤肉店。
“是這里吧?”他把手機遞過去,讓綾小路咲音確認一下。
“我看看。”
綾小路咲音說著,若無其事地伸出手,把手機朝自己眼前拉進一點。
當(dāng)然,在這個過程中,她的手指很自然地就覆在京極哲也的手上。
京極哲也雖然注意到了,卻也沒說什么,像是習(xí)慣了這種有意或無意的接觸。
“就是這里了,我們現(xiàn)在過去嗎?”
確認完畢后,綾小路咲音松開了手。
“嗯,時間也不早了,先過去吧,晚上還有宴會呢。”
京極哲也收回手機,然后又望著身旁的遮陽傘和沙灘椅:“這些要怎么辦,是租借的嗎?”
“好啦,不用管它,有人會幫我們解決的?!?p> “這樣,那就走吧。”
京極哲也在原地轉(zhuǎn)悠了一會兒,確認了箭頭的指向后,開始照著導(dǎo)航的路線走去。
可剛走沒兩步,單薄的衣角傳來明顯的拉力。
“怎么了?”
他回過頭去,望向拉著自己衣角的綾小路咲音。
“這樣子我就不會走丟了?!彼p聲答道。
“這樣啊?!?p> 京極哲也確實也拿她沒轍,只能默許著她這種行為。
“當(dāng)然,哲也君不介意的話,牽……牽手也是可以的……”話說到后面,綾小路咲音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小。
“啊不……”
這會兒他倒是不知道該說介意還是不介意了。
好像除了牽手以外,已經(jīng)沒得選了?。?p> 京極哲也直呼自己上當(dāng)了。
他正糾結(jié)著,銀鈴般的笑聲姍姍傳來:“哲也君,你真的很有意思?!?p> 又被耍了——
京極哲也在心里罵著自己“真蠢啊”。
“快走吧,哲也君的肚子現(xiàn)在應(yīng)該很餓了。”
綾小路咲音的臉上掛著滿意的笑容,朝前面走去,同時撐開遮陽傘。
“哲也君被餓到身體不舒服的話,我會傷心的。”
斜照的陽光下,少女的背影宛若鍍起隱約的金邊。
傘下的她轉(zhuǎn)過身來,發(fā)絲和裙邊也翩翩起舞。
她伸出手邀請自己到傘下,雙眼彎成美月似的,窈窕而嫵媚。
京極哲也鬼使神差地邁出步伐。
邁出——
靠近少女的步伐。
——
稻禾烤肉店的裝潢非常符合現(xiàn)代化的審美,處處都是橫平豎直的線條設(shè)計,而陳設(shè)則多數(shù)是以白色為主色調(diào)的桌椅和墻紙。
為了緩和這種極致的冷色調(diào),店廳中央擺著一張巨大的奶白色圓木桌,上空懸著橘黃色的銅制吊燈,風(fēng)格則是歐式復(fù)古的,與現(xiàn)代化的設(shè)計、直線、以及白冷色調(diào)相互映襯,卻并沒有顯露出不和諧的調(diào)子。
地板上的白色格紋被擦了一遍又一遍,所有桌椅的表面都一塵不染。
伊藤和吉野已經(jīng)忙得滿頭大汗了,但是在得到松下相田的命令之前,他們必須不斷重復(fù)著相同的勞動。
藤原伊織坐在中央圓桌的椅子上,腦海里回憶著父親叮囑的事情,以及今天的計劃。
在人生很長的一段時間里,藤原伊織幾乎從來不會花任何心思在男女之情上。
因為對陰陽棋不感興趣,她初中的時候就已經(jīng)被家里送出國去,跟著世界名師學(xué)習(xí)自己喜歡的鋼琴。
直到前段時間,藤原宏樹把她叫回來,同時告訴她藤原家正面臨的危機。
為了解決家族沒落的危機,需要她犧牲自己的婚姻,去進行大家族之間常見的聯(lián)姻。
藤原伊織對此并沒有怨言,或者說她很早之前就已經(jīng)預(yù)見了這種未來。
但自己對感情并不上道,父親所教導(dǎo)的東西對她來說實在難以理解。
她根本不懂為什么照著父親的做法,男性就會對自己產(chǎn)生名為“動心”的感覺。
當(dāng)然,她也懶得去理解。
對于藤原伊織而言,她只要按部就班地做好父親吩咐的事情就夠了。
與此同時,她也知道自己還有一個競爭對手,叫做綾小路咲音。
她們小時候曾因為一些小事而鬧得不愉快,各自出國后也不再有過任何聯(lián)系,所以兩人之間的關(guān)系算不上好。
不過過去那么多年,應(yīng)該早就對對方感到陌生了。
但是不知為何,藤原伊織在看到綾小路咲音之后,處于本能般產(chǎn)生了不適感。
即使是對感情極為遲鈍的她也知道,這種感覺被稱為“討厭”。
她對取得京極哲也的歡心這場競爭并沒有信心,因為她的競爭對手顯然要比自己技巧嫻熟得多。
但是為了藤原家的未來,為了父親的臉顏,她愿意去做任何事情。
李商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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