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邊住還習慣吧？”
蘇琴英推開安小滿臥室門，給他的枕頭下塞了幾片糕。這是大年初一一大早要吃的，寓意“步步高升?！?p> “還好。”
“你和和峰峰貼的對聯(lián)挺好的?！?p> “我下午和他去了趟我們家，也貼上了對聯(lián)。”
蘇琴英恍然拍著大腿，如夢初醒般說道：“我都忘記這回事了，幸虧你貼上了，不然也太不吉利了，瞧我這腦子，過個年忙得腦子都要飛走了?！?p> 安小滿苦澀地笑笑，他不確定，母親對舊事舊物舊人的感情還能維持多長時間？
“一起看春晚吧？”
“不想看?！?p> “今天買的煙花都放完了嗎？”
“沒有，留了些，明晚放?！?p> “如果不夠的話，我明天再去買點?！?p> “嗯?！?p> “那你早點睡覺吧，明天七點鐘起床，起床前把枕頭底下的糕先吃了?！?p> “好，媽，”安小滿欲言又止，“算了也沒什么事情?！?p> 蘇琴英轉身看著他，溫柔地疑惑：“怎么了？”
“我就是，就是想，”安小滿舔舐嘴角，“我想問你，九月份我骨裂的時候，你怎么沒有來上?？次?，反而我腿好了后來上海。”
“哦，那個啊?！碧K琴英顯得很窘迫，不停地撥弄額前的碎發(fā)。
“你要是不方便說也沒關系，我也不是非得要知道。”
安小滿不想為難母親，也不想再傷害自己一次，更何況今天是除夕夜呢！
“九月份啊，哦，我想起來了，廠里趕貨，我那時候實在請不來假，就沒有去上海?！?p> “嗯，我猜也這樣?！卑残M笑得特別燦爛。
安小滿想起了華華。
華華是美發(fā)店員工眼中的“安全器?！?p> 他是一個特別會犯錯誤且不長記性的人。
安小滿前期還很好奇，像華華這樣性格的人，一直在給美發(fā)店制造問題，為何店長會一直忍耐？時間長了，他就明白了華華和店長間相處的平衡點。
店長管理美發(fā)店，只要華華沒有犯原則性的大錯誤，都沒事。而且店內人手不夠時，華華可以提供幫助，于他給美發(fā)店創(chuàng)造的價值來說，他的錯誤完全可以被包容。
而這并不是能讓他一直留在店內的主要原因。店長是個很會處事的人，可他畢竟是人，是人就有情緒難自控的時候，特別是在管理員工時，必要的指桑罵槐，殺雞儆猴手段需要展示出來，華華自然就成了那棵桑樹，那只雞。
華華似乎并不計較，他也明白，他的學歷，他的性情找不到更好的工作。雖然經(jīng)常被罵，可這邊的工資、氛圍他還是滿意的，他也懶得去熟悉新環(huán)境。店長罵他，華華經(jīng)常自我安慰，就當?shù)觊L在放屁吧！這么一想，華華覺得被當槍靶子也無所謂，時間長了，他可以在店長罵他警醒其他人的時候做到完全聽不進店長說的一個字。
安小滿想，他應該向華華學習，在該無視的時候選擇無視，在該維護身心舒適的時候不要斤斤計較，放過母親，等同于放自己一馬。
初一一大早，安小滿和單峰峰各收到一千元壓歲錢，他銘記前夜給自己的勸告，不給自己找不快，他笑著道謝。
單馮程沒想到安小滿接受他的過程如此順利，他激動得和蘇琴英說：“我真是自己嚇自己，小滿也不像你說得那樣不好相處?！?p> 蘇琴英把刷好的碗遞給單馮程擦拭，她眉開眼笑：“我也沒想到，上次從上?；貋砗?，我就很難聯(lián)系到他，還擔心他會和我鬧脾氣，現(xiàn)在看來，完全在自找苦惱，他長大了，懂事了！”
“他在上海有處女朋友嗎？”
“這么小，怎么可能有女朋友。”蘇琴英辯駁道。
“他過完年都十八歲了吧？”
“虛數(shù)十八?！?p> “十八能處女朋友了，而且他還上班，不可能不談的，不信你問問?！?p> 蘇琴英沒說話，她看了眼正在玩手機的安小滿，想著晚點找他核實下。
單馮程見媳婦的動作，呵呵笑道：“立場不堅定了吧？”
“說不定還真有那么一回事，我前兩天看他一直在和別人聊天，好像還是同一個人?！?p> “那八九不離十了?！?p> “他處女朋友了，萬一把女方肚子搞大，要結婚怎么辦？他還這么小?！?p> “那就結婚唄，你怕當奶奶??？”
“結婚的話，他爸爸那邊的房子可以住?！?p> “你以為以后孩子會要那房子嗎？”單馮程睥睨著眼睛，悄摸說道，“說不定還得要買房子?！?p> “買房子?。俊碧K琴英并非不愿給安小滿置辦房屋，只是暫時囊中羞澀。
“或者你看看，如果著急的話，我這邊還有一些，你先拿去用?！?p> “你結婚前的錢我不會動的，”蘇琴英停下話語，大聲問，“峰峰？”
單馮程順著她的目光看向廚房磨砂玻璃，只見一團黑影，隨即單峰峰推開玻璃門。
“我們剛剛下去買了點炸串，你們也嘗點?！眴畏宸迥贸鰞筛紳M黑褐色甜面醬的油炸蘭花干，開心地遞到父親和繼母眼前。
“你們吃吧，我不吃?！碧K琴英拒絕道。
“媽，你吃一點，特別好吃?！卑残M也進來了。
蘇琴英聽安小滿這話，立馬伸手接了過來。
單峰峰愣了一下，緊接著問：“味道怎么樣？”
“挺好吃的。”
一百多元的炸串被四人在廚房一掃而光。
晚上八點左右，單峰峰和安小滿把剩余的煙花燃放完，他邀請安小滿到他房間玩一會。
安小滿看著單峰峰房間一整面墻的書本，嘖嘖稱贊：”成績好就是不一樣，這么多書?！?p> “我喜歡買，買了也沒多少時間看。”
“我是字少看不懂，字多不想看，一看書就頭疼?！?p> “小滿，你讀過《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嗎？”
“小時候看過，內容差不多忘記了?！?p> 單峰峰從書架上拿起《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和安小滿說：“給你再復習一下?！?p> 安小滿剛翻開幾頁，就被屋外不絕于耳的炮仗聲攪得心神不寧，他剛合上書本，單峰峰笑著說：“這么點耐心都沒有?。俊?p> “不是，我想上個廁所?！?p> 安小滿去廁所洗了個手回屋繼續(xù)捧著書百無聊賴得瀏覽起來，他瞥到單峰峰打開電腦，十幾秒后，電腦旁的小音響里傳來一陣美妙的男高音。
“好聽嗎？”
“什么歌？”
“《opera 2》，你聽聽看，挺好聽的，我去倒水，太干了?！?p> 安小滿把書合上，打開手機，看著農墨給他發(fā)的消息，耳朵自由地欣賞歌曲。
單峰峰把盛滿水的玻璃杯放在安小滿面前，他端著陶瓷杯走向床邊。
歌曲進行到一半時，維塔斯的歌喉吸引了安小滿的注意，他問單峰峰：“這是海豚音嗎？”
單峰峰怔了一下：“是啊，你也知道??？”
“之前看視頻聽過?！?p> “啪～”安小滿桌子的玻璃杯碎裂，他急忙拿餐巾紙擦拭書本和書桌上的水漬。
單峰峰見狀，起身幫忙。
可惜杯子全部破裂，滿杯子的水全部傾倒而出，他們搶救再即時，書頁也已被浸濕許多。
“可能開水太燙了，把玻璃杯燙裂了。”單峰峰小聲分析著。
“書濕了好多，我重新給你買一本吧？”
“不用了，我倒是無所謂，就是，”單峰峰難為情說，“這是爸爸的書，好像對他還蠻重要的?！?p> “??？那怎么辦？”
“沒事，我等會和他解釋一下，你等我一下?！?p> 單峰峰拿著《鋼鐵是怎樣煉成的》走出房間，把濕答答的書用垃圾袋包裹好，放在鞋架最下面一層一個空的鞋盒里。他走到客廳的展示柜前，拿出里面被保護得很好，半新不舊的《鋼鐵是怎樣煉成的》走向廚房，倒了開水在上面，淡定地走出廚房，敲著父親的臥室門。
“進來。”
單峰峰看父親和繼母躺坐在床上回看新年小品，沒有言語。
單馮程一眼看到單峰峰手里的書，他生氣地問他：“是我的那本嗎？”
“是你的，我那本被帶去學校了，就拿你的書看了幾天。我剛把書拿給小滿看，小滿沒注意把杯子里的水灑在上面了，也怪我，給他用玻璃杯倒水，水太燙，玻璃杯碎了?！?p> 單峰峰見父親一把奪過書本，心疼地撫摸被浸濕、當年他的領導給他書寫的“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的鋼筆字，黑色的字跡早已被開水燙成一坨坨墨球。
這本書是單馮程活了四十二年來最大的榮譽，這是他當年當兵時獲得的殊榮。他的排長在發(fā)完這個證書的第二天出車禍去世了。這本書的內容，書上的激勵，不光是對單馮程的肯定，也是他感受、感激排長的唯一途徑。他要好好保管好這本書，好好保管當兵的那段時光，好好保存對排長最好的記憶。
書被澆濕了，字跡被磨花了，單馮程心內惱得慌，卻無法對肇事者發(fā)脾氣，即使今天不是大年初一，他也不好說安小滿一句不好。他攆走單峰峰，獨自一人拿著吹風機吹干不再整潔的書頁，蜷皺的書頁仿佛單馮程皺巴巴的心。
蘇琴英見狀，安慰了他幾句，沒有得到單馮程任何回應。她走出臥室，叫出正在玩手機的安小滿。
“小滿，你剛把書打濕了啊？”
“嗯，單峰峰剛和我說了，說這是叔叔最愛的一本書，他沒事吧？”單小滿有些心虛。
“他沒說什么，但是不太好，小滿，你去和他道個歉吧，”蘇琴英不太確定她的想法安小滿能不能接受，“畢竟是他最愛的東西，弄壞了不好。”
“好，我去道歉?！?p> 安小滿誠懇地和單馮程道著歉，表達他的內疚，單馮程勉強擠出笑容和他說沒關系。
安小滿心里不悅想著，你搶走我媽媽，我把你書弄濕，也算扯平了。
他剛走到客廳，蘇琴英在他身后說道：“小滿，以后這個家里的東西，你盡量注意點?！?p> 安小滿嗔目結舌看著蘇琴英，半晌，他緩過神來，冷笑著：“我可能不太適合這里。”
他實在不想委屈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