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塵煥為了治好陸水心臉上的傷痕,南北東西不知跑了多少地方,古今中外更是不知翻了多少醫(yī)書,只嘆書道用時方恨少。
內(nèi)服外用,但凡有療效的方子,陸水心一刻也未曾停過。
自初雪之后,一整個冬天陸水心都鮮少出門,也只得元宵節(jié)那天和朋友一起出門賞了燈火,其他的日子里便都被關(guān)在屋子里,實屬和冬眠無二。
終于盼到芳草才芽,新燕羅泥,一片生機(jī)盎然之境,趁著今日陽光明媚,把整個院子都照得暖暖和和的,便拿著閑書躺在躺椅上享受這久違的鳥語花香。
成喜唉聲嘆氣地收拾好藥碗,并換上了茶點(diǎn),陸水心問起緣故,成喜便像丟了魂泄氣似的道:“姑娘上午是沒聽到外面敲鑼打鼓啊?今天六公主出嫁。那陣仗是要把整個譽(yù)京城都攪動起來了,迎親的、送親的前前后后占了幾條街,更別說那一箱一箱的陪嫁更是把人都擠得透不過氣?!?p> 陸水心淡然置之道:“六公主出嫁那是好事,怎輪到你在這嘆什么氣的?”陸水心將書放在胸前,面紗敷面閉上雙眼悠哉地享受著此處的寧靜閑適。
成喜憤憤不平道:“姑娘怎么就不知道為自己打算打算,成喜本想著這葉大人和咱們姑娘是最般配的,人不光長得好看,而且連聲音都這樣溫柔好聽,平日里我見著這葉大人似乎也對咱們姑娘有意似的,怎么就讓六公主搶去做了駙馬,氣人真氣人了?!?p> 陸水心壓低聲音道:“虧得這院里沒有別人,如果讓旁人聽到了傳到六公主耳朵了,你家姑娘本與葉大人沒什么的,被你這么一說倒是我們有過非分之想,在六公主面前也必然是污穢一身難以洗清了,駙馬自然是駙馬不會有所損失,但你家姑娘可是要倒大霉了,公主是何許人也,也是我們這種平民百姓可以得罪的?!?p> 陸水心將“倒大霉”這幾個字故意說得很大。而成喜不管是開口還是閉口都是只是為了自己姑娘著想,如果知道自己的話是對姑娘有害的,威逼利誘也不見得能讓她說出半個字。
成喜立馬就后悔道:“成喜錯了,以后再也不敢提什么公主駙馬了?!闭f著后怕極了,馬上用上齒咬緊下嘴唇便不再說話,坐在躺椅旁的石凳上,見椅子上的姑娘不再吱聲,自己也趴在石臺上睡著了。
陸水心透過輕紗微微抬起頭看著身旁睡熟的成喜,不免覺得方才的話怕是嚇著成喜,只得憐惜道:“傻成喜?!北阋裁悦院厮?。
迷迷糊糊中身體如灌了鉛水,用盡全身的力氣方才起身,周身籠罩著迷霧,陸水心撥開云霧不知不覺竟來到一處地方。
“這是哪里?”陸水心疑惑著走在橋上,迷霧散去,水面飄滿各式各樣的河燈,遠(yuǎn)處的河岸上一對男女相視而笑。
陸水心奇怪道:“那人不是我嗎?站在我旁邊的是誰??!?p> 陸水心順著斜坡走下橋,沿著河岸往前走,突然后面兩個陌生人用力架住就往回走,“你們是誰,放開我,放開我?!标懰脑绞菕暝?,越是無法掙脫。
“水心,水心。”一雙從天而降的手,將陸水心拽脫身來,陸水心睜開眼睛驚魂未定地問道:“你什么時候來的?”
此時面紗已經(jīng)濕透,并服服帖帖地粘貼在臉上,陸水心看著半蹲在自己身旁的歷良鋒,慢慢抬起頭來。
歷良鋒輕輕地將那沾濕的面紗從陸水心臉上摘取,四目相對,雙面相交,微風(fēng)輕輕吹起,恰好前額的一縷青絲落在歷良鋒已漲紅的臉上——癢癢的。
陸水心雙手動彈不得,側(cè)面嘟起嘴唇試圖吹散那一縷青絲,然而氣息交匯處,心癢卻難以隔空撫平,落花隨風(fēng)飄落,慢慢靠近那絲滑甜美的唇間。
突然,趴在石桌上熟睡的成喜,后知后覺中從夢中驚醒,但未及睜開還在互相粘連的雙眼,便被迎面撲來的一抹輕紗緊緊貼住了整張臉。所以那一吻,注定要在此刻實現(xiàn)。
“歷大人?你怎么在這里?怎么沒見人通傳?”當(dāng)成喜費(fèi)盡全力硬是將面紗扯下后。
見著眼前的歷良鋒先是驚訝,而后見臉色紅透了的姑娘更是擔(dān)心道:“姑娘,又做噩夢了?自打喝了老爺這副說是能疏通祛瘀的新藥,成喜見著姑娘的臉雖是越來越好了,但是這覺卻越睡越不舒坦了?!?p> 歷良鋒的心砰砰砰地跳動著,當(dāng)知道陸水心的現(xiàn)狀后,更是連跳加驚道:“經(jīng)常這樣嗎?怎么沒見你提過?”
成喜一臉疑惑的看著歷良鋒心里想道:“我們姑娘的事情為什么要和你說?這人還真是奇怪?!?p> 嘴上卻道:“歷大人幾時來的?怎么沒見人通傳一聲?”
問到這時,陸水心倒是心知肚明,心想:“晚上翻翻墻也就算了,光天化日之下竟也這么明目張膽起來?!?p> “這阿知就知道躲懶,門就這么大開著,有人來了也不通報一聲?!背上灿值?,像隨時準(zhǔn)備著去找阿知理論。
“阿知那里我去說,倒是今天午飯吃得太早,現(xiàn)在就餓得狠,成喜你快去幫我做個荷葉粉蒸肉,清蒸鯽魚,一個薺菜春卷,再一份黃燜雞,最后再一個千絲湯?!标懰呐率虑楸┞队幸饷Π才胖欢咽聞?wù)支開成喜道。
“姑娘,您是幾天沒吃飯了,再說成喜把這些菜都準(zhǔn)備好,姑娘怕是早就餓的不行了,成喜還是拿些糕點(diǎn)姑娘先墊吧一下?!背上部搓懰狞c(diǎn)了這么多菜,怕姑娘真的是餓壞了。
陸水心忙道:“不用了,我現(xiàn)在還不太餓,你慢慢準(zhǔn)備著,不急,歷大人前來,定是凝徽公主有什么要緊的事情要?dú)v大人傳達(dá),我先領(lǐng)著歷大人到大堂細(xì)說。記得粉蒸肉火候一定要夠,不然就不糯了?!?p> 以陸水心對成喜的了解,安排點(diǎn)事情給她做,她自然馬上就會忘記阿知的事情,否則陸水心前腳帶走歷良鋒,成喜定然要去責(zé)問阿知了,結(jié)果肯定要追根究底厲良鋒入門的路徑。
每次看到因為自己而緊張起來的陸水心,歷良鋒總感覺是幸福的,并想憋住不顯露,但這次終歸還是笑了。
“快點(diǎn)進(jìn)來?!标懰膶v良鋒拉進(jìn)房內(nèi),并嚴(yán)嚴(yán)實實地關(guān)緊了門窗,成喜是被糊弄過去了,但若被府內(nèi)其他人看到,歷良鋒如何進(jìn)宅的就更不知道如何掩飾了。
“光天化日,竟如此明目張膽,何事如此著急?”一面是責(zé)怪,一面是理解,以陸水心對歷良鋒的了解,定然會有急事才會如此莽撞。
歷良鋒道:“這些天,門窗記得關(guān)緊些,晚上盡量少出門,實在是有什么要緊的事情,就搖一下這個鈴鐺,我自然會過來陪你一同出去?!?p> 說著拿出一個銅鈴放在陸水心床邊,“出門的時候,如果我不在身邊記得把這些帶上,這是石灰粉,這是辣椒水,這是匕首,這是.........”歷良鋒將防身能用的物件一個個從身上掏出。
陸水心疑惑這人身上怎么藏了個百寶箱,怎么什么都有,為一探究竟,向前走了兩步并抱住歷良鋒的腰,在身上亂摸起來。
歷良鋒如柱子一樣定定地站著不敢動彈,臉一直紅到耳根,脖子,像極了透過窗戶紙照進(jìn)來的最后一抹晚霞。
沉醉其中,正欲伸手抱住陸水心時,陸水心已經(jīng)抽出一條龍骨鏈子退了回來道:“現(xiàn)在總歸是沒了吧,你這身上怎么像個小型的兵器庫,怎么能裝得下這么多明器暗器的?!?p> 歷良鋒張開的雙手尷尬地停頓了一下,然后馬上縮回,低著頭兩手懸在空中,來回甩了幾下,抿了抿嘴小聲道:“原來只是在找東西?”
陸水心拿著兵器莫名其妙道:“怎么,譽(yù)京城要打仗了?”
歷良鋒笑道:“你就放心吧,咱們大譽(yù)的將士個個勇猛無敵,邊界又有潘將軍鎮(zhèn)守著,怎么都不會打到譽(yù)京城來的?!?p> 陸水心撥弄著滿桌的物件不解地問道:“那你給我這么多這個,這個,還有這些做什么?”
歷良鋒認(rèn)真了態(tài)度道:“譽(yù)京城最近出了多宗少女失蹤案,而且丟失的不是藥商就是藥鋪家的女子,但是更蹊蹺的是,這些失蹤的家屬無一另外都在數(shù)天后自行到衙門銷案,有的說是迷路,有的說是去了親戚家未告知家人,更有的說是報錯了案,負(fù)責(zé)官員認(rèn)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案子都銷了,自然完事大吉。只因私酒一案刑部尚書辦事不力,被革了職務(wù),皇上讓襄王暫代刑部事務(wù),襄王翻閱卷宗,幾人商量后發(fā)現(xiàn)沒這么簡單,所以請了旨,暗地里追查?!?p> “怪不得最近難得見你,原來是查案去了,再然后呢?”好奇心勾起了陸水心強(qiáng)烈想聽下去的欲望。
歷良鋒接著道:“然后就有了我和林華景這兩個徹夜不歸的夜貓子了,打探的結(jié)果就是這些失蹤少女中有的確實已經(jīng)歸家,但是有些卻從未回來過,抓了幾家人審問,回家的少女都一樣的回答說自己迷路了,未回來的女子,卻是家人在收到一大筆錢財和告誡后便也都閉了口?!?p> 陸水心越聽越覺得離奇,又替未歸的女子著急,想著收了銀子便不再找尋女兒的家人是多狠的心,“所以目前真兇還未找到,早些入睡,鎖緊門窗,任誰敲門也不準(zhǔn)開?!?p> 陸水心忙笑著作揖道:“多謝歷大人,歷大人說的都對,小女子一定謹(jǐn)遵教誨,任誰也不開,比如翻墻入室的賊人定要送官查辦嚴(yán)懲不貸?!?p> “你說什么?”一陣清亮的笑聲中夾雜著求饒的聲音,平時一臉正經(jīng)的冰塊臉,見到陸水心時就忍不住放松下來,用手撓著陸水心的癢癢肉,以示對她這種不認(rèn)真態(tài)度的懲治。
歷良鋒將各種兵器暗器的用途一一交于陸水心,陸水心也仔細(xì)的聽著?!瓣懖戈懖富貋砹??!睔v良鋒說道。
陸水心驚慌道:“什么,我爹娘回來了?你怎么知道的?”
歷良鋒仍舊淡定地回答道:“門口說話的聲音,眼下正往這邊過來呢?!?p> “真是長了一雙狗耳朵,還有你還不快走,當(dāng)心被撞見。”
歷良鋒不緊不慢道:“我仿佛記得誰的鼻子如狗鼻子一樣靈,咱們倒是挺很配。記得我今天跟你說的,晚上有什么事情記得搖鈴鐺,還有這些東西出門記得帶上?!?p> 果然被愛中的女人最嬌氣,戀愛中的男人最啰嗦。
歷良鋒未嘗不想將這種啰嗦轉(zhuǎn)變成正大光明的寵愛,但是又覺在沒有完全充足準(zhǔn)備的情況下提出成親,是對陸水心極大的不重視。
為今之計是先書信一封告知唯一的長輩親人,讓他們準(zhǔn)備來譽(yù)京,有家人在場的正式提親才算是最有誠意不過。
桌子上面一堆物件陸水心也無處可藏,只好鎖好門窗帶上面紗主動以碰巧的方式在大堂與爹娘見面。
陸水心率先問道:“爹娘,今日去東林街,看到嫂子了嗎?”
陸母道:“看著了,算著日子過兩個月便要臨盆了,你母親正忙著準(zhǔn)備呢,你大哥哥更是迫不及待的想當(dāng)?shù)?。只是苦了你那慈心姐姐,還是老樣子。”
提到東林街的歡喜,必然又免不了擺脫不掉東林街的不幸。東林街陸府原本也有個活蹦亂跳的女兒,不幸落馬癱在家里,每天只知道睜眼張口吃飯,其他全無只覺,兒子常年在外,女兒癱在家中,一下子陸家二老受不了刺激,雙雙病下。
巧合之下三年前碰到陸水心,看著陸水心不但有著自家女兒的英氣,更有著陸家父母期盼的乖巧聽話,連名字竟然也都如此相似,更讓陸家二老認(rèn)為這是天意的,便認(rèn)下這個干女兒,并把對親生女兒的感情也寄托在陸水心身上。
兩家人覺得稱做干爹干娘難免生分,所以東林街的陸家水心都稱作父親母親,南華門親生的二老都稱作爹娘以示區(qū)分,但是對于京城城的其他人來說可分不清這么多,總以為這東林街和南華街陸家不過都是陸安清家的兩處宅院,也自然認(rèn)為陸家只有陸水心這一個女兒。
陸母說到陸慈心便又拿出手帕掩面拭淚。
“慈心姐姐精神可好?”陸水心見娘親正傷心,急切的想知道姐姐的情況,便轉(zhuǎn)頭看著爹爹。
陸父道:“還是老樣子,都怪爹爹醫(yī)術(shù)不精,看著慈心那雙眼睛,她心里明凈著呢,希望我?guī)蛶退亲觳荒荛_,身不能動,就像顆長著眼睛的樹,是為父無能?!?p> 陸塵煥這些年的任務(wù)只有兩個,第一就是做好皇上交待的天責(zé),第二便是一定要讓這陸慈心站起來,哪怕是能開口說句話也是欣慰的,但結(jié)果卻都未盡人意,這些年除了保住陸慈心的命,便再無進(jìn)展。
“爹爹,女兒相信您,慈心姐姐也相信您,娘也相信您,我們都相信您?!标懰恼f著挽住陸父的手腕。
陸母移開手絹道:“對,為妻的也相信你,相信你一定可以將慈心治好。”
陸水心笑著道:“對啊,爹爹,我和娘都相信你,慈心姐姐也相信你,那你就更要相信您自己了,您可是我們大譽(yù)最好的大夫,更是我們譽(yù)京城最好的,沒有爹爹治不好的病,慈心姐姐還等著您呢,您要是對自己都沒信心了,那我們這些敬您,信您的愛慕者該怎么辦,所以爹爹加油?!?p> 如果陸太醫(yī)都放棄了,那陸慈心真就沒希望了,陸水心雖只是靜靜的看著這位陸慈心姐姐,但仍舊感覺得到她內(nèi)心不服輸?shù)臎Q心,否則任誰在這種境況下早就支撐不住了。
陸父在妻子,女兒的鼓勵下似乎一下子干勁又上來了:“就數(shù)我們心兒最知道鼓勵爹爹,我都聞見飯香了,今日廚房倒是勤快了,這你娘還沒吩咐,就已經(jīng)把飯菜準(zhǔn)備上了。”
陸水心給成喜安排的任務(wù)算是死死地將成喜一下午都困在廚房了,正好,爹娘回來就開飯,不然早早地做好,陸水心真不知道自己一人怎么吃下這么一桌子飯菜,因為即使吃不下也要吃,浪費(fèi)食物在成喜看來可是大罪,不可饒恕,陸水心想想成喜的表情都覺得后怕。
這邊三人找到失蹤少女的共同點(diǎn)后,歷良鋒和林華景排兵點(diǎn)將,在京城各個有女兒的藥鋪藥商門口盯梢。
但是說來也怪,這幾日譽(yù)京城倒是異常安靜太平,或許成親真有沖喜的作用,六公主葉然的一場響遍譽(yù)京城的婚禮,順利地把歹人都給嚇跑了。
當(dāng)然胡亂想想也就罷了,該熬夜蹲點(diǎn)的還是一個也跑不了,誰也不敢掉以輕心,只將歹人抓捕歸案方才安心。
晚上發(fā)困之時,林華景的抱怨聲便油然響起:“兔崽子,知道你們耽誤小爺多大的事情嘛,小爺這幾個月連口酒都沒敢喝,你們再不給我滾出來,小心小爺抄了你們家?!?p> 見歷良鋒不接話,林華景雙手拖著下巴道:“唉,鋒,問你個問題,你天天陰著個臉,不怕得風(fēng)濕嗎?”
歷良鋒斜眼飄過林華景,片刻后提起劍轉(zhuǎn)向林華景,林華景嚇道:“鋒,你要干什么,冷靜點(diǎn),我們正在查案子呢,萬一我有個好歹,你一個人不是更寂寞?!?p> 歷良鋒冷笑道:“風(fēng)濕病犯了,去找大夫瞧瞧,今晚就辛苦你了?!闭f著消失在黑夜中。
林華景拍了拍受驚的小心臟道:“嚇?biāo)牢伊?,還以為又要比劍呢!不過這城中哪里有大夫能治療冰塊臉的,我怎么不知道,凈蒙我。沒想到鋒也知道偷奸?;摹!?p> “玉林生華景,奈何春露霜重?zé)o人識!”大概就是像林華景這種喧鬧場走慣了的人,此時的心境了。
“這么多人巡夜,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也不少,沒得辦法,酒蟲在肚子里面叫呢!”說著林華景也正步消失在黑夜中。
只為:夜行一路,幾壺小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