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吹笛人
我點點頭道:這么考慮是正常的,假托有病一直藏著,除房東沒人知道你的存在,只要不拋頭露面就沒人找得到你們。
“是啊,除了老申一家,他的鄰居們都很少見到我,盡可能減少與外界接觸才能保證安全,這么多年我也習慣了?!辈赊绹@道:“可惜最后還是被發(fā)現(xiàn)了?!?p> 我知道她說的是劉處長,當時這確實是個危險信號,如果讓人知道張越之身邊有個女人,這事要傳到X局耳中,很容易引起懷疑,畢竟在羅布泊采蘩一直活不見人死不見尸。所以在遇到劉處長當天他們便急匆匆搬走了,幸好劉處長不是嚼舌根的人,以維護個人隱私的名義無意中幫他們保住了秘密,以后再沒出過意外。
大寶欽佩地對采蘩道:你真耐得住,把自己關(guān)屋里幾十年,要是我沒三天早憋得不行了。
采蘩笑了:你真以為我完全大門不出嗎?越之每次都周末傍晚過來,有時天氣好他會叫我出去散步,只要戴口罩出門,也沒多大關(guān)系,研究院那邊我散步時倒去過幾次。
她臉上出現(xiàn)一絲迷惑,手指輕扣腦門:在研究院散步還遇到過一件奇怪的事,對你們來說也許不算什么,但對我來說不知是巧合還是其他什么。
來!說說!我放下碗筷,饒有興趣讓她說下去。
采蘩清晰記得那天,是1984年夏天,天氣晴朗,卻不是很熱,傍晚吃過晚飯后,西邊半邊天都是火燒似的云霞,蔚為壯觀,很少出門的采蘩被美景所動,情不自禁來到屋后菜地,欣賞著難得的景色。
聽到這,我和阿葭對望一眼,幾乎同時會心一笑,跟隨采蘩的聲音,我們仿佛一起回到二十多年前,看到了那壯麗的云霞。
沒幾分鐘,張越之從城里來了,他見母親難得出門一次,盛情邀請她去散步,采蘩沒拒絕,戴好口罩便出去了。
沿著鄉(xiāng)間小路一直走,霞光在樹木間投下點點金斑。張越之已到老年,不再像少年時那般排斥母親,平緩地聊著工作中的一些事,采蘩很少說話,只低頭默默聽,偶爾才插上一兩句話。這樣一路走了二十多分鐘,抬頭一看,已到了有色金屬研究院門前。
此時太陽給天地間鋪上了濃濃的金色,雖是黃昏,遠近仍有蟬在有氣無力地鳴叫,大門前的空地上幾十個頑童大呼小叫跑來跑去,玩著簡單卻滿是童趣的游戲。采蘩停下來,望著無憂無慮的孩童。雖看不到面容,但張越之知道,口罩后的母親此時一定露出了微笑,她可能想到了幾十年前自己的童年,還有幾千年前的幾位兄長。
研究院圍墻外有條小土路,通往一個不大不小的水庫,風景不錯,去那繞一圈回家剛好。于是他們便沿著土路走去,一兩百米外圍墻邊還有個側(cè)門,剛好開在研究院后家屬院旁,從側(cè)門經(jīng)過時,看見家屬院人間煙火氣更濃,人聲嘈雜,不時飄來陣陣菜香和喊孩子回家吃飯的呼聲。正在此時,家屬樓里傳來一陣悠揚的笛聲,生生拉住了他們的腳步。
笛子吹奏的是當時最流行的《十五的月亮》,幽怨的笛聲奏出悠揚的曲調(diào),伴著滄桑的落日,格外有意境。母子倆同時駐足傾聽,直到余音終了,仍久久回味不已。
正要繼續(xù)前行,只聽笛子嗚咽兩聲,換了個曲調(diào),聽到這調(diào)子采蘩如被雷擊中,瞬間停下腳步,轉(zhuǎn)頭望向家屬樓,滿臉驚駭之情!
張越之不知母親為何如此,詫異地問了一句,但采蘩似乎根本沒聽到,只死死盯著不遠處那樓。
家屬樓上百戶人家,人聲鼎沸,辨不出笛聲是從哪間屋子傳出的,不時有居戶向這倆陌生人投來疑惑的目光,但都淳樸和善??刹赊乐挥X這棟充滿人間煙火味的樓里就像藏著一個隱形的怪物,在這炎熱的夏天令人從頭到腳生出寒意!
笛聲只婉轉(zhuǎn)奏了幾道花腔,便悄然消失,又等了幾分鐘,最終仍歸于沉寂。
張越之又問了一聲,采蘩只搖頭不答,沒了散步的興致,對張越之淡淡說了句,回去吧。
聽到這里,我不禁問采蘩:那曲子對你來說有什么特別的意義嗎?
采蘩微微躊躇一下,點頭道:當然,因為我聽到的調(diào)子,正是當年鬼偶給大王演唱的西域胡曲!
哦?!我吃了一驚,原來如此!
阿葭道:會不會是巧合?世上歌曲千千萬萬,可音律就那么幾個,有時曲調(diào)重合很正常啊,你都說了那幾聲調(diào)子很短,可能就剛好聽起來很像呢。
采蘩搖頭,決然道:不可能!那西域胡曲曲調(diào)古怪,偏偏說不出的好聽,從古到今幾千年我去過好多地方,聽過無數(shù)曲子,再沒聽到甚至沒遇到相似的。你說當時時間不長吧,其實也不短,說是巧合,基本沒這種可能。
“那之后怎么辦?你沒去找吹笛子的人?”
采蘩沉默了一會,才道:回去后我越想越奇怪,整晚睡不著,總覺那吹笛子的不尋常,和我有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
我又一驚:你是在暗示他和你是一樣的人嗎?
“不知道!”采蘩說:“我后來實在按捺不住,又去研究院外逛了幾次,但再沒聽到笛聲了,好多次想去尋到那人,但始終沒勇氣走進院子……”
如今研究院荒蕪了二十多年,人去樓空,再不可能找到近三十年前的吹笛人了。我一陣唏噓感慨,想起下午去的那棟很有年代感的樓,想起醫(yī)院里的無名女尸,也許她的童年就是在這院子度過的呢?也許她認識吹笛人,也許她就是吹笛人?
吃完晚飯正準備和大寶回家,忽然陰云四合,下起暴雨來,夏日暴雨本該驟來驟去,但這場雨看來一時停不下,反倒越來越大。我們等了一個多小時仍不停歇,歐陽教授讓我們暫時住一晚,阿葭正要去騰一間房,我說不用了,反正現(xiàn)在夏天,客廳兩個沙發(fā)隨便應(yīng)付一下也夠了。
深夜十一點多了,我還躺在沙發(fā)上刷著手機,剛玩智能手機新奇感大,怎么也玩不膩。屋外瓢潑大雨沒有一絲停下的跡象,照這個下法明天不發(fā)大洪水才怪。這時阿葭出來喝水,她穿著一件寬松的粉紅睡衣,看來慵懶之極,見我在玩手機倒還罷了,但聞到滿屋子煙味頓時怒了:“怎么又在抽煙?!”
我慌忙爬起來,無辜地望著大寶,大寶訕訕滅了煙頭,他也不敢招惹這母老虎,想想還覺得不夠,忙跳起來去開窗散味,還沒走到窗前,窗戶忽然自己砰的打開,伴隨著風雨一只大白貓喵嗚一聲竄進屋里,把我們都嚇了一跳。
大寶罵一聲,哪來的臭野貓,嚇老子一跳!
不想阿葭欣喜喊一聲:多多,快來,你跑哪去啦?
原來這是她家養(yǎng)的貓,阿葭抱起多多,親昵的用臉挨了挨它,滿臉高興,我也微微一笑,她只要高興時顯得格外好看。大寶不好意思再罵了,轉(zhuǎn)身又去關(guān)窗,我看著他關(guān)好窗,臉上的笑容漸漸凝固。
我一拍沙發(fā),猛然坐起,大喊一聲:糟糕!疏忽了!
他倆嚇了一大跳,同時望向我說,怎么了?
我緊緊握著拳頭,咬著牙對大寶道:今天在研究院第一棟最上一層最里面那間房還記得嗎?我們打不開的那個鐵門。
大寶點點頭說,當然記得,怎么?鐵門有什么問題嗎?
“有問題!還是大問題!”我一拳重重砸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