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去年施明山因為心梗入院,便總是精神不濟(jì),雖然檢查過后沒什么問題,他最近說身體不舒服的時候卻又增多了。
周幸疑惑他蹙眉嘟嘴的表現(xiàn),有時太像一個想要獲得關(guān)注的孩子,又偶爾像是想稱病逃課的學(xué)生。
只不過直接捅出他是主觀上的精神不濟(jì)又欠妥當(dāng)。
在她生日的這天施明山又犯了“病”,才吃完飯,又捂著左胸嘆氣。
“我覺得胸口悶悶的。”
說著他抬眼偷看收拾的周幸,又垂頭盯著手腕上的表。等著回應(yīng)。
半天沒等到人關(guān)心,施明山繼續(xù)哎呀一聲,轉(zhuǎn)了個身對著窗外,縮著脖子,活脫脫一鬧脾氣的熊孩子。
“下去走走嗎?”
“干嘛呀?!?p> 他扭頭,薄薄的嘴唇嘟在一起,鏡片后的小眼神幽怨地往上一瞟,又轉(zhuǎn)到別處去。
周幸笑了。
一說男人永遠(yuǎn)都像孩子,又說年紀(jì)越大越像個孩子。施明山兩樣都占了,這不就是一個小孩子嘛。
“去樓下散散步,吹吹風(fēng)也舒服些。”
“我胸口悶悶的?!笔┟魃街貜?fù)。
“我?guī)湍戕坜?。?p> 說著周幸伸手在施明山身上輕拍。
才幾下這個老小孩就坐不住了,急曹曹地起身?!跋聵窍聵恰!?p> 小區(qū)環(huán)境靜謐,時常見不到幾個人,倒是樹影藤蔓婆娑跟桃源鄉(xiāng)似的。
施明山早幾步還走得氣焉焉的,不大一會就裝不下去在路上小跑了起來。周幸忙拿出他的運(yùn)動手環(huán)給他帶上,將換下來的手表用軟布包好放進(jìn)兜里。
施明山喜歡運(yùn)動,可周幸不是,她倒是喜歡窩在一個地方一動不動。
不遠(yuǎn)處的男人跑跳一陣,又找了個平步機(jī)哐當(dāng)哐當(dāng)?shù)淖吡似饋怼?p> 周幸走過去也坐在旁邊的坐蹬器上,笑意盈盈地看著對方。
“你看我干嘛?!?p> “沒什么?!?p> “我一個老頭子有什么好看的?!?p> 他偷偷瞄了周幸一眼,又看向高樓。
“怎么不去健身房?”
“去那種地方干嘛啊。在這里親近自然多好?!闭f著施明山朝周幸招手,“來,你也來,動起來。”
“不了。我看著你就好?!?p> “你老看我干嘛。”施明山仰頭,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得意洋洋,隨后低頭看了眼運(yùn)動手環(huán),繼續(xù)邁步。
“今天是我生日?!?p> 周幸開口,她倒是不想將自己的生日浪費(fèi)在和施明山玩老年健身器材上。運(yùn)動每天都可以做,生日可是一年只有一次的。
施明山仿佛沒有聽到,仰著頭繼續(xù)運(yùn)動,這時她有些惘然。每一次生日她覺得自己與他又近了一步,也又離分別更近了一步。32歲的年齡差,注定施明山會太早離開她??蛇@樣的事實在看著他的身影時又叫人不敢相信。
這個年逾六旬的男人身材保持得很好,背脊挺直,只憑一個黑暗中的剪影絕對不會有人猜到他的真實年齡。
其實有很多事情和感受是她講不清楚的,就像對這個人的感情,好像遼闊的大海與漫無邊際的星河里,是在她前方的航標(biāo),是永遠(yuǎn)想要追隨的星辰。
“你近兩天有沒有什么約?”
施明山開口了。
“沒有。不過大后天會跟幾個姐妹聚一聚。”
“可惜了?!笔┟魃綋u頭,“我明天要回一趟港島?!?p> “什么時候?機(jī)票已經(jīng)買好了嗎?”
“買了,我們老人聚會,怕你覺得悶就不喊你了?!?p> 周幸最近真的很不喜歡施明山將老人、老頭子掛在嘴邊,她試圖也跟著去。
“沒事啊。那邊的房子也好久沒有人住了吧。我去整理整理?!?p> 施明山拒絕。
“不用,有人照看的?!闭f完,他停下了動作,轉(zhuǎn)頭定定地看著周幸。突然伸出手?!靶覂?,過來?!?p> 周幸起身朝施明山走過去,施明山深吸一口氣,也朝她走了兩步。
“你呀。我怎么總覺得在你身邊待不夠呢?!笔┟魃綋ё≈苄议L長地嘆息。
“那么帶我走呀。”
周幸嬌嗔。
“你老跟著我這個老人家干嘛。多跟年輕人處一處。”
知道他做了的決定是無法改變的,周幸緊緊抱住施明山,再次嬌聲重復(fù)。
“今天我生日?!?p> “禮物不是已經(jīng)買了嗎?”
“我不要。今天是我生日。我不要燭光晚餐、不要禮物,我要你陪著我?!?p> 施明山身體一僵,在她鼻子上輕輕啄了一下。再次摟著懷里的嬌妻左右搖擺,最后將下巴歇在她的腦袋頂上,望著前方嘆氣。
“哎?是不是剛才心率太高了,我覺得胸口悶悶的?!?p> “難受嗎?”
周幸艱難抬起頭,從縫隙里仰望施明山。
“有點兒?!笔┟魃娇嘈?。藝術(shù)家是瘋狂,他從來不認(rèn)為自己是一個藝術(shù)家,卻在做一件瘋狂的事?!澳阌洸挥浀媒Y(jié)婚前……你的生日?”
“記得。”
“我送你的生日禮物?!?p> “記得,那是我收到過最好的禮物?!?p> “唉,不過港島不會下雪呀?!?p> 隔日起床,看了看時間,施明山這會應(yīng)該已經(jīng)上飛機(jī)了。周幸端了杯咖啡,站在窗邊遙看天際。天空不藍(lán),倒是有些灰蒙蒙的,一如她此刻的心境。
雖說年紀(jì)大了覺少,可他整天將身體不舒服要養(yǎng)生掛在嘴邊,卻六點不到就起床去趕早班飛機(jī)的行為讓她不快。
原來開工都要不緊不慢睡到七點的人哪去了呢?施明山這些反常的行為,周幸一時也找不到理由。
不多一會兒,她收到了方仁野的祝福短信。
禮節(jié)性的回復(fù)以后,對方發(fā)出邀請要她到工作室來。
反正也沒什么事,周幸應(yīng)了下來,按照約定時間到了工作室。
她將車停好走近建筑,門口的細(xì)竹仍同往日。那些珍藏在心里的片段紛紛浮現(xiàn)在眼前,周幸腳步一頓,輕輕嘆了口氣,當(dāng)年就是在這里啊??吹绞┟魃降牡谝谎郏谝淮未竽懙臎Q定,還有與他的第一次擁抱。好像所有有關(guān)他的回憶都帶著光似的,只要想起就不由自主的微笑。
走進(jìn)大門,里面空蕩蕩的。雖然最近這邊沒什么項目,一個人都沒有確實有些過分。她不滿地瞥了眼,徑直往二樓的練習(xí)室去。
登上二樓并沒有看到練習(xí)室里透出光影,周幸覺得有些蹊蹺。
推開門。投入雙眼的是一個一米多高的粉色禮品盒,頂上系著玫紅色的緞帶蝴蝶結(jié)。果真是禮物,不過人呢?
周幸放輕步子,微微蹙眉,有些失望,她已經(jīng)猜到里面是什么了。
伸手拍在開關(guān)上,室內(nèi)的燈亮了起來。這時方仁野才姍姍遲來地從盒子里鉆了出來。
“ surprise !”
他頭戴高帽,赤膊披著一件卡其色風(fēng)衣,脖頸上綁著一個蝴蝶結(jié),手里還握著幾個氣球。
周幸上下掃了一遍。有些嫌棄的。
“你干什么呀?”
“姐,生日快樂?!?p> 方仁野從盒子里爬了出來,露出下身粉色愛心的四角褲,滑稽得像一個小丑轉(zhuǎn)行的舞男。
周幸閉眼。是不是在這一行就總要沾染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她很失望。對方仁野的贊許和認(rèn)同在瞬間被大棒打飛。
“姐,今天心情不好嗎?”
方仁野繞著周幸繼續(xù)關(guān)心,試圖給她按摩,卻猶猶豫豫地不敢抬手。他也開始有了些忐忑,本來還有準(zhǔn)備一段熱舞的,看對方臉色不是很好的樣子,急忙貼笑拿出一個精致的信封。
周幸撕開信封,抓出一張金色的房卡,輕蔑、無情地看著面前卑微的男子。
“姐?”
“方仁野,你的努力都不值一提嗎!”她將房卡摔到他臉上,怒目而視。
“姐。怎么啦?”
方仁野小聲驚呼,往外看了一眼,慌張的去扯周幸的手。
不想立馬被甩開。
周幸握著拳頭,十分的怒意中又藏著十二分的惋惜。
“你在做什么?你的信念和努力還不如你脫掉衣服嗎?我對你很失望?!?p> 眼中看得到他面上的慌張,卻看不到羞愧。
她深吸一口氣,快速地做了一個決定,果斷扭頭盯著方仁野。
“你以后不要來了?!?p> “姐。怎么啦?你不是也很喜歡我嗎?”
方仁野拖出欲往外走的周幸。要是平時他肯定懂得她說的話,可這時他不愿意懂,而是更加一廂情愿的相信周幸是對自己有好感的。
感覺得她在掙脫自己,還是要走,他更加賣力的拖扯。“我們相處不是很開心嗎?你很照顧我,也很喜歡我。我也喜歡你啊?!?p> 周幸回身,皺眉看著面目急切的方仁野。
“是的,因為我很喜歡,所以就更加不能忍受你做出這樣的事??孔约翰恍袉幔恳梦业钠珢蹃碜C明我是一個瞎子嗎?不要把烏煙瘴氣的這一套用在我身上。不要侮辱自己又侮辱了別人?!?p> 說完她推開方仁野。
那一刻的方仁野是絕望的,被周幸的指謫和馬上就要失去的未來所恐嚇。雙腿一軟跪在地上。
“姐,不是我。是他們讓我做的?!?p> 周幸停下腳步。震驚之后,鎖上了練習(xí)室的門,緩緩回望跪在地上的人。
方仁野涕淚橫流。
“是誰?”
“我……不?!?p> “你說呀。還有誰能逼你?!?p> 方仁野看著走近自己的人,不敢開口。
“你說呀這里還有誰能逼你!”周幸難以置信,在這里還有誰能夠去逼迫方仁野做這種事。
見對方仍就一聲不吭,她有些急了。
“你說呀。是什么人?我?guī)湍愀嬖V施導(dǎo),讓他幫你?!?p> “姐?!?p> 方仁野一再的猶豫,終于讓她懂了不能說也不敢說的原因。
“是施導(dǎo)嗎?”
“不,不是。……是……別人?!?p> “是嗎?”
“姐,你不要走。就算什么事都沒發(fā)生,你也收下吧。”
他在地上摸索,撿起房卡再次遞了上去。
周幸想了想,接過房卡,半蹲在方仁野面前。
“你跟我講實話我就收下。不講,就這個樣子立刻滾出去,再也不要回來?!?p> 方仁野抹了一把眼淚,怯怯地抬起頭。
“姐我求你不要走,我求你收下它。他們給我機(jī)會是要我做你的……讓你喜歡我。我跟刺鳥簽的合同不過是幌子,只有你喜歡我才會給我上戲。我以后可不可以,我的未來都捏在你手上了?!?p> “為什么?”
“不知道。立哥說是施導(dǎo)選中我的?!?p> 他的言辭閃爍,自是省去了很多不堪言語的東西。
“是施導(dǎo)選中你的?”
周幸選擇確認(rèn)。
“立哥說是的。因為我長得像他?!?p> 她終于明白了施明山最近幾個月為什么總是說精神不濟(jì),為什么總躲著自己。
心臟好痛,周幸控制住自己顫抖的身體,輕輕起身。
是信任的問題嗎?
“你走吧。我無能為力了。”她渾身無力,虛弱地說道。
眼見沒有希望,方仁野往前一撲,抱住周幸的腿。他要搏一把。
“沒有我還會有別人的。姐?!?p> 這一句話點醒了周幸。方仁野說的沒錯,如果是施明山的主張,就算自己今天趕走了方仁野明天還會來一個李仁野、張仁野。
她回頭看方仁野的臉,自己真的要把他扼殺嗎?
“知道了。你回家吧。我會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