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鳴蟲的喧囂,林中逐漸升起一層淺霧,浸透了灌木和荒草,使得這片林子如同罩上了一面薄紗。
樹林旁,有一條幾近干涸的溪水,漂流著一些草葉枯枝,水下那些圓潤光滑的卵石在白天曬得有些發(fā)燙,現在摸起來仍有些余溫。
保爾跟著冬妮婭來到了這條溪水旁,他小時候經常到這一帶來玩,雖然現在整天忙著干活,但也記得這里的大致景色。
不過保爾倒是沒心思去看樹林溪水,他跟著冬妮婭,在若隱若現的水岸邊慢悠悠地散步,她說要他出來是有話要說,但走了許久仍是一言不發(fā),他心里覺得奇怪,但也并不著急,這里只有他們兩個,這倒使他想起了之前的跑步比賽,那時候也是冬妮婭在他前邊,那雙閃電般的藍色小靴子深深印在他的記憶里……
保爾想著想著,便沉入了回憶,沒發(fā)覺身前的冬妮婭站住了腳,險些撞在她身上。
這時,冬妮婭突然轉過身來,對他說:“保夫魯沙,你將來打算做什么呢?”她一邊說著一邊蹲了下來,看來是要在這里聊天了。
保爾也順勢坐在了地上,也沒怎么想,便脫口說道:“我可能會當兵去,也可能當個工程師,或者像我哥哥那樣當個火車工人,反正一定要離開這個鬼地方,就算受苦也要到那些沒去過的地方受苦……那你呢?大概也會像維克托那樣吧,不用做什么正經營生,等長大了,到了一定歲數,隨便做個小官,無憂無慮的過一輩子?!?p> 冬妮婭聽了保爾的話有些不高興,說:“你干嘛總這么想當然的,我和維克托可不一樣,我才不愿意一輩子什么也不做,跟貓狗一樣餓了就吃、飽了就睡,我只希望能做些快樂的事,雖然我也不知道做什么最讓我快樂,但起碼我還知道不想做什么,我還以為你是了解我的呢,保爾?!?p> 雖然冬妮婭沒把這番玩笑話放在心上,但保爾卻覺得自己說的話有點蠢,又不好意思拉下臉來道歉,只好若無其事的岔開話題,說:“阿爾焦姆以前帶著我到這里抓過貓頭鷹,那東西可真聰明,尤其是在晚上,專門在林子密的地方停著,連鼬鼠都能一下子抓到。那時候我還小,只能給阿爾焦姆打下手,一開始他弄了個竹筐,拿了根棍子把竹筐支起來,又往下面灑了些果子,算是做了個小陷阱,結果沒等抓到貓頭鷹,卻被老鼠把果子吃了,搞得阿爾焦姆只好用網去抓,忙活了大半夜,才抓住一只,只可惜抓的時候傷了它的腿,沒過幾天就死了……”
保爾眉飛色舞的說著,卻發(fā)覺冬妮婭心不在焉的,他想了想,這才對她說:
“對了,你不是有話要說嗎?現在就快說吧,不然再過一會兒天就完全黑了?!?p> 冬妮婭聽了這話,少見的扭捏起來,她為了穩(wěn)定自己的情緒,定住眼神緊緊盯著保爾的雙眼,她看著這雙漆黑精亮的眼睛,才感覺心里有了著落,說道:“保夫魯沙,你聽過神鳥巴拉諾夫的故事嗎?”
保爾從沒聽過什么神鳥巴拉諾夫,也不是很想知道,但既然是冬妮婭說的,無論如何他也得聽一聽,于是便讓她說給自己聽。
冬妮婭便娓娓說道:“在幾千幾萬年之前,有一位雨露之神米爾夏,大家都說她長得美麗無比,再漂亮的女人見到她都會自嘆不如。
這位雨露之神和光之神巴拉諾夫相愛,兩個人雖然是神,但是除了司掌雨露光澤,可以變換自身相貌形態(tài)之外,并沒有什么厲害的神力,平時就像普通人一樣生活,住在山坡上的宮殿里。
有一年,暴雨連綿,沖毀了幾乎所有的農莊,進而造成了數年的饑荒,死了無數的人。
人們活不下去,心中怨恨洪水暴雨,便聚集起了大批軍隊,一路闖到米爾夏的宮殿里,捉住了她,一番虐待后,把她關進了一座海上監(jiān)獄,那監(jiān)獄建在一座高山腳下,在建造時做了個機關,只要把人關進去,摁動機關,監(jiān)獄就會上升到山頂,再也無法降下來。
沒人知道這座山有多高,而且山峰周圍常年卷集著狂風,連鵜鶘和禿鷲也飛不過去。
太陽神巴拉諾夫為了這事整天憂愁,懇求人們把米爾夏放出來,哪怕是讓自己去交換,也心甘情愿。但人們并不可憐他,反倒提出一個戲謔的要求,只要他能飛到山頂上,大家就愿意放出米爾夏。
巴拉諾夫信以為真,把自己永久的化作一只黑鳥,日日夜夜不停的嘗試飛過那咆哮的風暴。
也不知過了多久,雨露之神米爾夏已經死在了監(jiān)獄里,大地上的人民改朝換代,早就遺忘了這些事情,只有一些古老的記載還寫著這段傳說。
后來發(fā)生了一場巨大的地震,海上山峰從山腰被震成了兩截,那座監(jiān)獄才終于重見天日,人們只發(fā)現了一具枯骨和一片閃著金光的黑色鳥羽?!?p> 冬妮婭說得頗為動情,保爾卻聽得云里霧里,他沒感覺這黑鳥飛到山上的故事有什么意思,便不假思索地問道:“你干嘛跟我講這么一段神話故事?”
冬妮婭突然激動的站起身來,說:
“保爾,你愿意為了我變成一只黑鳥嗎?”
保爾的神情顯得有些錯愕,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他沉吟了片刻,似乎想通了什么,剛想開口答復,卻聽到身后有人喊冬妮婭的名字。
他們轉過頭去看,原來是冬妮婭的母親,她知道冬妮婭偷偷跑了出來,以為她是回家了,沒想到到了家卻沒見她的人影,是鄰居告訴她冬妮婭和一個又臟又黑的男孩到劇院去了,她才一路找過來,花了好一番功夫才在林子里找到他們倆。
冬妮婭的母親看起來很不高興,也沒對保爾說什么客套話,便拉住冬妮婭的手,向樹林外走去了。
保爾看著她們漸漸走遠,仍怔怔的站在原地,像一截戳在晚風里的枯樹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