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喔喔!”
晨熹光微,雄雞報曉。
赤日漫溢東山之上,霞光蔽空,映出云彩,不復昨日陰翳壓人的漫空之色。
寧國府的刻雕琉璃瓦甍泛著暖色,蘊著屋內(nèi)的美人兒心尖。
楠木梳妝臺前。
妝奩盈彩玻璃寶鏡中,倒映著裊娜的美人兒,臻首輕抬,秀目顧盼,瑤鼻如脂隆翹,下巴圓潤似春水多情,未施粉黛便有嬌羞之色。
脖頸處如天鵝般修長潔白,上著藕色暗花云錦衿上裳,下擺刻絲泥金銀如意飛蝶裙,披著蝶戲水仙衫,裹得嚴嚴實實,看著貞潔柔婉,卻勾勒的胸前墳起一段聳涌。
“寶珠,瑞珠一早去哪了?”
纖指擺弄妝容,后面一丫鬟梅色綾子襖兒,桃色緞子背心,束著白縐綢汗巾兒,給她挽著流海仙云髻,插著一色宮妝千葉攢金牡丹首飾。
聞言,寶珠插著珠釵的動作一頓,莞爾應聲道:
“回稟奶奶,瑞珠姐姐一大早被老爺喚去,聽說是給小鐘大爺預備好了禮物,這次還有一并送給小鐘大爺先生的文房四寶,這會子應該在回來的路上了,奶奶等會親自問問瞧!”
“爹爹給鐘兒又延請了先生?”
“奶奶還不知道呢?”
瑞珠偏頭奇怪著,笑說道:“聽老爺說是一位叫做鐘溪元的小先生,據(jù)說剛教小鐘大爺不久,那份禮物還是臨時備上的,老爺對奶奶是真貼心!”
想著冒出來的鐘溪元,她一時也沒在意寶珠話語中不當?shù)拇朕o。
“是他?”
秦可卿黛眉一蹙,似春風傷人。
眼前漣漪漸起。
昔日她與賈蓉訂下婚約,便終日居于家中不在外出,因此她與鐘溪元也僅有一面之緣,還是當初未嫁之時在里間屏風后的匆匆一瞥,只覷見一個白衫年幼男子,從爹爹話中曾了解過一二。
如今聽聞后,也沒細想。
有秦業(yè)把關,想來學問自然不會差的。
“既然是他,待會也給我另備上一份,就送些古書吧!”
“是,瑞珠姐姐回來我便知會她!”
寶珠雖不明白為什么要再備上一份,但也不敢多問,秦可卿雖善待她們,可府中老人都教導她們聽吩咐便是。
“大爺可曾來過?”
有瑞珠辦事,她也放心,既吩咐好后,秦可卿頓時一轉,神色悵然,抿唇問道。
“大爺同瑞珠姐姐一道過去了,許是要接小鐘大爺,往常不都是這樣,奶奶忘了?”
寶珠嘴唇吐露,手腳不慌,有條不紊的給秦可卿打扮著。
她眼色交織,默默的點點頭。
“好了!”
“奶奶可真是美,闔府上下無一人媲美,難怪老爺和太太這么歡喜!”
寶珠瞧著鏡中的玉人兒,燦爛生輝,肌膚如雪只得引到頸骨,然后再不見雪膩之處,委實惋惜??v是梳妝臺兩側的牡丹花、荷花的刺繡絲帛都不可媲美,不禁喜笑貧嘴起來。
梳洗后,秦可卿便起身來。
輕移蓮步,步態(tài)雍容,如玉的耳垂上竹綠色玉墜隨步晃動,三千青絲早用發(fā)帶束起,黑如墨玉。
瞧著知禮守節(jié),說身段,婀娜多韻,撩人之處不可細說。
“先去太太那!”
聲如幽嘆,秦可卿蹙眉淺覷,對于這樣的夸贊從前還會欣喜一二,如今對鏡也只有顧影自憐。
自家夫君尚不愿多品,樣貌又能如何?
“是!”
瞧著秦可卿興致不高,她雖然年幼,但頗會察言觀色,頓時斂眉噤聲虛言。
提著襖裙緩步而下,西風凋碧透著早間清寒,秦可卿足登繡花撒綿鞋,睫毛半垂在前,寶珠在側引路,忽的就聽一人緩聲在前。
臻首一瞧,便是賈珍攜著瑞珠,后面緊著小廝。
賈珍嘴角捋著八字山羊撇,兩頰消瘦,身形清癯,雙目泛著寒光,透著難言的精明之色。他五官棱角分明,眉宇間頗具英氣,此刻一身富貴綸巾,身后跟著俏丫鬟,隨后是三五個長隨小廝。
遠遠瞧見婀娜撩人的秦可卿,一時停捏唇瓣,眸子半闔透著昏昏靡靡之色。
這是每日秦可卿去往尤氏院中晨昏定省的必經(jīng)之路。
“公公!”“老爺!”
“小蓉大奶奶!”
長廊拐角之下,兩隊迎面,清風相遇,有福禮的,有打千兒的,聲音不高,卻也清楚。
鼻息輕翕,呼吸時既緩且慢。
可秋日霜寒不減,冷熱交替,秦可卿瓊鼻之下依舊吐著乳白寒氣,順著西風散在賈珍面龐之前,他不遮不攔,毫無芥蒂,好似香風沁人。
“有勞公公費心,為鐘兒這番破費!”
秦可卿垂首福禮,雙腿半曲,身量更顯玲瓏,眸光瀲滟,語氣緩緩也似唉似嗔,若不是賈珍多有經(jīng)歷,不像第一次那般不堪。
“不過小事,你也忒多心?!?p> “你我既是一家人,鐘兒也是自家孩子,何必言謝,我那還有些新貢的紅蘿炭,比銀霜炭味道淡些,最適宜你,到時讓丫鬟給你送來,今兒鳳丫頭既要來,鐘兒那邊我來照料,晚些你們在天香樓再說些體己話……”
“快去吧,你婆婆那邊暖和些,日漸寒冬,莫在這惹了風霜!”
賈珍神色動動,言語懇切。
對自家兒媳關照無微不至,說話間更有唾液吞咽之聲,眼神更是不曾離開眼前的美人一步。
聽著賈珍的安排,秦可卿陡然抬起臻首便想拒絕,可頓時迎上了那迫切,燥熱的眼神。
如此直白,焉能不懂?
秦可卿雙頰一滯,頓時低下頭來,含羞帶怒,貝齒輕咬,雙手一緊,清亮的眸子帶著朦朧,想著若是賈蓉有著這般眼神,她縱是死也足了。
可...這是自己的公公!
若是......
正當她凝結于心,不知所措之時,賈珍笑挽著嘴角,一雙狹細眼眸半瞇,瞥著映入眼簾的雪白之處。
緊咳幾聲,負手拂袖。
徒留佳人于此......
簡單交代幾句后,嗅著薄香,便朝著長廊一側而過。
忽的又像是想起什么,頓時側過身子,眼前那是素腰裊裊,姿態(tài)濃意,遠淑且真,肌理細膩骨肉勻稱,真是勾的他心間癢癢的。
快了,快了!
天天孤單影只,一個小婦人如何能逃得出我的手掌心!
賈珍雙目半開半闔,咽著口水,嘴角齜牙劃過一抹輕笑,身后的青衣隨從早已經(jīng)垂首看地,無一人能抬頭看到這幕神色。
在這寧國府,他就是王!
“奶奶,奶奶!”
好半晌之后,盤著丫鬟髻的瑞珠悄聲的喚著她。
“啊...嘶!瑞珠,東西都放天香樓吧,晚些我給鐘兒瞧瞧,等鐘兒來了,你再攜他來尋我,也讓太太見見!”
回過神來,臉色一正,瞬間端莊賢淑,有條不紊的交代。
“是!”
秦可卿皓齒緊咬,神色迷離。
緊緊的按壓著心間的燥意,耳垂處溢著桃紅。
自己究竟在想著什么?
然后半垂臻首,免得下人們瞧出異樣,又快速的簡單吩咐了幾句支走相熟之人,便帶著寶珠等一干婆子嬤嬤快步的往尤氏院中走去,迎著寒風,才讓自己冷下來。
穿過長廊,踱過寧國府正堂,沿著抱廈廳往外,涉過穿堂,便是一道花巖打磨的板石儀門,這里便是賈珍正妻尤氏的院落。
邁過層層玉階,提溜著裙擺。
不經(jīng)意間就有寒風過踝,徑直的進了屋子,正廳內(nèi)除卻幾張平桌漆椅,再無其他。
秦可卿蓮步款款,雙手輕移至柳腰,此刻雙膝屈屈,如平湖秋月泛起的漣漪。
面前一位年輕的俏婦人,艷麗照人,眉目之下也似我見猶憐,雙眸清亮,臉蛋兒輕熟嫵媚,單瞧樣貌雖遜了秦氏一籌,可那眉宇間勾人的嫵媚艷麗猶有過之。
一個是含苞待放的桃花,一個人色欲奪人的梅花!
屋中兩人,猶如秋日雙姝!
一個明媚干練,似春花秋月;一個清純哀怨,怯弱雍容并舉,不可多得!